當金屬的大門在任寧寧身後呯然關閉,那呯的一聲古怪而響亮,就像是死神在歌唱。任寧寧的心被震撼得直晃盪,感覺到關閉的不是一扇別墅的大門而是他生命旅程的大門。望着眼前夜空下寥廓的別墅,任寧寧感覺自己走進的不是一院豪華的別墅而是一院豪華的墳場。樹木掩映中那一個個幽暗的房子就像一個個鬼火閃爍的墳冢,正等待她邁入其中一個並在那裡永遠失去生命。
任寧寧跟着這個給她開門的女人朝別墅深處走去,從這女人的衣着氣度來看,這女人不是這別墅的女僕而是這別墅的女主。這女人讓任寧寧想起袁佩珊與劉夢飛,她覺得劉夢飛再長几年便是這女人的樣子,而這女人再過十幾年便是下一個袁佩珊了。
“你也不問問我是誰就放我進來?”任寧寧開口問。
“不用問,我知道你是誰,你叫任寧寧對吧?”
女人的回答讓任寧寧聽得一怔,然後她又問:“可你是誰呢?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我,你不知道我嗎?那你真可憐!能找來這裡的女人通常都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可憐這兩個字像一柄刀默默戳入任寧寧的心臟,她痛苦地感到自己身體內的神經一陣痙攣,但她儘量讓自己表現平靜。
聽着自己的鞋有節奏地踩在草地上的嚓嚓聲,任寧寧決定不再兜圈子了,便直接問:“劉夢飛在哪兒?”
“不知道!”女人淡定地回答。
“那麼你到底是誰?”
“我是賈悅!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吧?”
“你老公是X先生?”
“我老公是徐鴻偉!也許你會稱他爲STUART!”
“你不覺得你已經老了嗎?”任寧寧突然語帶攻擊地問。
“我纔剛過三十歲就已經老了嗎?好吧,就算我已經老了,可你又能年輕幾年呢?”賈悅笑笑地說,並沒有表現出半點氣惱來。
“你不怕我是來替換掉你的嗎?”任寧寧卻越發惱火地問。
“你有那個本事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我老公有那麼多的情人,如果我真是那麼容易被替換早就被替換掉了!”
“STUART有許多情人嗎?”任寧寧難以接受地問。
“是啊,要不然你以爲呢!像他這樣成功的男人,經過他手的女人就像經過他手的生意一樣多不勝數!”
聽了賈悅的回答,任寧寧不知自己該感到可怕還是該感到佩服。“你就一點兒不在意你老公這樣的爲人嗎?”
“不在意!比如你,你覺得自己還能跟他在一起多久?”賈悅輕鬆地回答並反問。
“也許我跟他們不一樣,你老公真的愛我呢?”任寧寧頭懵懵地問,好像一個白癡。
“哈哈!”賈悅開心地笑了,然後說。“你真的跟她們沒有什麼不同,都這麼天真愛幻想!”
“是嗎,有很多人像我這樣來找過你嗎?”
“有很多!”
“那些人後來都怎麼樣了?”
“被當作消遣品的人當然就會被丟棄掉!被當作替身的人當然就會被犧牲掉!”
聽到賈悅這麼說,任寧寧眼前一黑,她看見曾經夢中的那漆黑粗壯的手臂再一次將他箍緊了,她知道那是死神的手臂,正把她拖向地獄。
“你真的對你老公做的所有這些事一點兒都不介意嗎?”
“介意有用嗎?”
“你爲什麼不換一個男人?”
“你覺得我該換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一個真正愛你,對你好的男人!”
“你找到那樣的男人了嗎?”聽了任寧寧癡癡呆呆地這麼說,賈悅反問她。
賈悅的反問像攥住了那柄戳入任寧寧心臟的鋒利刀子的刀柄,在她已被捅爛的心臟上反覆地猛戳。
別墅昏暗的燈光下,兩個女人繼續向別墅深處走去,腳下已枯萎的草地繼續發出有節奏的嚓嚓的聲響。
“天真的人是找不着愛情的,是嗎?”靜默了一會兒,任寧寧又問。
“當然,因爲你理解錯了男女之間真實的含義!你硬要去尋找一個幻象,自然永遠都不可能找得到!不僅找不到,你還會爲此付出沉重的代價,因爲你的人生走錯了方向!”
賈悅的這番話已不再像普通的刀一樣捅戳任寧寧,而是像一柄精緻的日式片肉刀,一片一片將任寧寧的心臟片成刺身。
“天真的女人總會將自己人生的目標定爲真愛,殊不知人這一生其實始終是孤獨的,愛情只不過是孤獨人生的一種玩法!雖然每個人的一生都必須玩孤獨的遊戲,但每個人都可以選擇不同的玩法!女人往往會選擇愛情,男人則大多會選擇事業!但無論你選擇哪種玩法,都不能改變這個遊戲的本質,孤獨是一個人擺脫不了的宿命!”
賈悅如此這般娓娓道來,她引領着任寧寧不知不覺就到達了別墅深處的一座房子前。房子內有一個低調而奢華的大客廳。賈悅帶任寧寧在客廳一角的猩紅色皮沙發上坐下,從墨黑色茶几上拿起一隻色澤均勻漂亮的,彷彿不是自然生長出來的而是人工鑄模造出來的蘋果,和一把精緻漂亮造型獨特的,彷彿定製藝術品的水果刀,慢慢削起皮來。
“對於上流社會的人來說,生活中最重要的兩件事,一件是物質的,財富,一件是精神的,名聲!當一個人的財富與名聲都充裕的時候,別的事對他來說就都不重要了!何況是像孤獨這種無分貧富,人人都與生俱來必須承受的東西!”
隨着細長的蘋果皮一圈圈地從蘋果脫離,形成不斷蔓延向地面的一條,賈悅的聲音也在這客廳中不斷蔓延成一條可以繞樑的細長的白綾。
“而且當你有能力用物質把你的大腦佔滿,孤獨的感覺就會被擠出,你就不會再感到孤獨了,我老公就很擅長幹這件事情,你們這些女人就是他用來擠出孤獨的一類物質!”
說到這兒,賈悅把她手中的刀子遞給任寧寧並說:“要不,你自己削吧!”
怔了一下,任寧寧還是把刀接了過來,她知道這是一出已經編寫好的戲,她必須出演,她心中已然明白,人生有時候就是你必須得出演別人編排好的戲,即使那劇本不是你想要的,你也無法不按別人的劇本演。你知道你就是別人棋局中的棋子,但你就是沒有能力擺脫那棋局。你想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自編自導自己的戲,談何容易。你想做自己編導的戲劇的主角很多時候都是不可能的,你最終只不過是演了別人編導的戲劇中一個小配角一個龍套而已,而配角和龍套通常都是拿來犧牲的,雖然你想要愛惜你自己。
“那麼你如何擠出你的孤獨呢?”任寧寧繼續削着那個蘋果並問賈悅。
“我有孩子,我有名牌包,我有慈善聚會,我有健身房,我有下午茶,我有旅行,我有許多的物質,哪怕我每天都以購物和炫富的方式來擠出我的孤獨,我都負擔得起……”賈悅扯過一張印花的溼紙巾擦着手炫耀地回答。
任寧寧削皮的手開始抖,不停地抖,隨着賈悅語氣炫耀地說話。任寧寧的手抖着抖着,突然失控地朝前一伸,朝賈悅的臉上捅去。賈悅驚叫着跑開了,一路跑一路大喊救命,但是很巧的是,她今天將別墅所有的人都放了假,所以別墅中除了她和任寧寧兩個再沒有另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