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絕不能忍受在與任寧寧這麼一個穿着寒酸且打算自殺的失敗者的對話中落了下風,於是她接着說:“你活着的人生目標是什麼?就僅僅只是安全嗎?”女人瞧着任寧寧,覺得任寧寧太下賤了,簡直就像一隻螞蟻,讓人不能忍受,想要把它踩死。“怪不得你活得這麼背,要來尋死!一個只以安全爲人生目標的人,怎麼可能活得不卑賤呢!一個卑賤的人,人人都可以踏一隻腳在你身上,你的人生沒有安全,永遠也沒有!哈哈哈哈!”說着,女人笑了起來,帶着幾分神經質的狂喜。
也許女人笑的時候,膈肌與腹肌運動太過,突然胃內翻涌,抑制不住地狂吐起來。白色的液體裹着未消化的食物殘渣從女人的口中噴出,噴濺在地上,散發着濃重的酒精和着腐敗食物的臭味。嘔吐也牽動了淚腺,淚水漸漸迷濛了女人的眼睛。
當嘔吐收住的時候,女人感覺極度疲憊,她整個人撲入任寧寧的懷中,伸手摟住任寧寧,頭靠在任寧寧的肩頭,無力地啜泣起來,實際上她並不想哭,尤其在任寧寧這麼一個她覺得卑賤的弱者面前,可是她忍不住,她太無力了,對於現在的自己,對於未來的自己,對於自己的命運。
“你開槍打死我!”女人突然把獵槍塞入任寧寧的手中,以命令的口吻說。
本來,面對女人突然的哭泣,任寧寧也感染性地在隨着她哭泣,漸漸心生同情,突然被手中塞入一把槍並要求她殺人,任寧寧全然沒有反應上來,依然沉浸在悲傷的氛圍中,沉浸在自己的哭泣中,沒有反應。
“來,開槍,照這兒打!”女人站直身體,朝後退了兩步,表情決然地指着自己的心臟位置對任寧寧說。
“你說什麼?”這時任寧寧纔開始對女人讓她開槍這件事有了反應。
“我說讓你打死我,朝着我的心臟開槍!”爲了保持勇氣,女人提高了聲音說。
“爲什麼?爲什麼讓我打死你?”任寧寧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獵槍,不明白麪前這個女人剛纔還在罵自己,怎麼突然又要求自己打死她了。
“因爲我跟你一樣,是任人踐踏的螞蟻!快點開槍吧!再拖延下去我會失去尋死的勇氣的!”女人嚷嚷起來。“快點快點!”
“可是你爲什麼要死呢?你喜歡錢,你也有錢!你應該很幸福啊,爲什麼要死呢?”任寧寧心想這女人是瘋子嗎,看起來也不像啊,八成是喝酒喝大了耍酒瘋,可這把獵槍看起來像是真槍,所以也有可能是酒後吐真言呢,可是她爲什麼要死呢,她活得好好的,又不像自己,什麼都失去了。
“如果我現在不死,以後我就會過上比死還可怕的生活!我想過的是好生活,我這麼努力地拼搏,就是爲了過上好生活,可是現在全都完了,都怪這該死的新冠病毒!它毀了我的一切,啊!”女人嘶吼。“我不甘心!啊!該死的新冠病毒!”女人再次撲過來抱緊任寧寧說。“我不想死!我才26歲!我想活!我想享受人生!爲什麼命運要這樣對我,我是多麼努力呀!我已經爬上了天堂,爲什麼又要把我推入地獄!爲什麼!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爲什麼不給我好運氣!沒人能救救我!誰能救救我!嗚……”
女人哭起來,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聽着女人話中的痛苦絕望和她痛徹心扉的哭聲,任寧寧也哭起來,她感覺到同情,對這女人的同情,對自己的同情。這女人26歲,被新冠病毒毀掉了一切,自己22歲,也被毀掉了一切,甚至也可以說是被新冠病毒毀掉了一切。被這女人抱着哭,任寧寧覺得自己不再那麼孤單,她很想就這樣跟這女人在一起這麼哭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生命的終點。
“你爲什麼還不開槍?”女人突然止住悲傷問。
“我不會殺人!”任寧寧傻傻地直白地回答。
“我教你開槍!”女人向後退了些身子,雙手扶住任寧寧的肩膀說。
“不,我不殺人!”任寧寧堅決地搖頭說。
“如果你肯殺了我,我給你十萬塊!”女人說。
“不,你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會殺人的!”任寧寧依舊搖頭。
“五十萬!”女人說。
“不,你別說了!”任寧寧搖頭。
“一百萬!”女人說。
“就算你給我一百億,我也不會殺你的!”任寧寧堅定地說。
“一個億!”女人肯定地盯住任寧寧,她覺得這麼多錢一定能說服任寧寧。
“不!”任寧寧堅決地搖頭。
“我真的可以給你一個億!”女人說。“我有十八個億的身家,給你一個億不是問題!”
“這不是錢的問題!”任寧寧說。
“我看你腦子有問題!你到這兒來自殺不就是因爲沒錢,窮,活不下去嘛!現在我給你一個億,你就有錢了,有錢還有什麼可愁的,你就不用自殺了呀!”女人惱火地說,好像被迫在給一個白癡解釋一個簡單的道理。
“既然是這樣,你有十八個億,爲什麼還要自殺呢?”任寧寧問。
“呵呵,是啊,我這麼有錢,爲什麼還要自殺呢?爲什麼呢?”女人似乎也感到迷惑,把眼去四下裡望了望,四下裡除了昏暗空曠什麼也沒有。
“爲什麼你有錢還要自殺?”見女人不回答,任寧寧追問。
“因爲我賭輸了!在我人生的賭局我壓上了我自己的全部,本來我一直都在贏着,以爲自己會一直贏下去,結果因爲新冠病毒,莊家通吃,我輸了個精光!不,不僅輸光了之前贏回來的一切,還把自己的人生也全賠了進去!我已經完了,徹底完了!”女人絕望地猛烈地甩動着手臂。
“你真的很想死?”任寧寧問。
“嗯。”女人確定地點頭。
“那我們一起跳河吧,反正我本來就是來跳河的!兩個人一起跳河,死起來沒那麼孤單!”任寧寧說着,瞧着女人的反應。
“我不想跳河!死的太慢太痛苦!你還是拿槍打死我吧!這樣快,沒有痛苦!你可以對着我的左太陽穴開槍,讓子彈從我的右太陽穴穿出!或者對着我的心臟開槍,讓子彈從我的後背穿出!都可以很快結果我!”女人邊說邊比劃着,彷彿任寧寧殺她是一件極容易的事。
“不,我不殺人!”任寧寧說着,將手中的獵槍拋在了地上。
“你不殺我,我就殺了你!”女人拾起地上的獵槍對準任寧寧說。
“你打死我好了!反正這比跳河還要快,還要更舒服,正如你說的!”任寧寧邊說邊轉過身向河邊走去。“你要開槍就快!如果我走到河邊,你還沒有開槍,那我就會跳下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