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泡芙散發出濃郁的奶香味,這是尤里近來迷得不要不要的甜點。
陸飛下班時會繞遠路給她買回來,今天雖然加班,作爲“二十四孝極品絕種男友”的他依然不間斷,在打烊前到她欽點的甜品店買回了新鮮出爐的鮮奶泡芙。
“你是說播音主持?”尤里用小銀叉挑起一塊泡芙,秀口大張,把它整個納入,然後心滿意足地舔舔嘴邊溢出的奶油,一邊嚼着,一邊含糊迴應道。
陸荏點點頭:“對啊!你如今在劇團當CV沒工資也是要用嗓子,倒不如正兒八經地靠聲音吃飯,一舉兩得!”
她是實誠孩子,想着尤里既然有這麼好的聲音條件,她自己又挺喜歡聲配這一行,如果能把興趣發展成爲事業,那也是極好的!
尤里怎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清楚自己有一副很多人都羨慕不來的好聲音,這是她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就算窮困潦倒也不至於沒飯吃。
但,問題就出在,她克服不了心裡的障礙。
“我是不可能去當職業播音主持的。”她的音調中透露出陸荏不曾聽問過的蒼涼,那是決計不應該屬於她的落寞。
“爲什麼呀?”對此,陸荏感到詫異。水到渠成的事情,怎麼看怎麼有譜,她爲什麼要拒絕呢?
尤里突然雙手掩面,毫無防備地開始小聲啜泣。
頭頂上是她一貫的丸子頭髮髻,因爲纏繞比較鬆散,這會兒正應着她身體的顫抖而起伏躍動,顯得格外楚楚可人。
面對好友突然的低落,陸荏有些慌亂:“尤里,你、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剛剛說錯什麼話了......你別嚇我呀!陸飛......”
她不懂,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個再稀疏平常不過的提議,怎麼像踩到雷區一般,整個客廳的氣氛都變得莫名凝重起來。
“別叫他!”尤里趕忙伸手捂住陸荏的口,示意她別出聲,“有些事我不想讓他知道。”
陸荏心裡的疑竇更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配合地點點頭,然後瞪着誠懇的大眼表示自己不會再叫陸飛出來。
見狀,尤里這才放下手,落寞地嘆了一口氣。
“尤里,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麼?”陸荏望着她微紅的眼眶,小心地問道。
在她看來,此事一定非同小可!尤里不是脆弱的女孩兒,而她和陸飛之間也有着絕對的忠誠。雖說她剛剛的反應太過反常,但陸荏相信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尤里聽得出好友語氣中的關心,原本低垂下去的睫毛忽閃了兩下,隨即深深嘆了一口氣,“荏荏,你想不想聽故事?”
“誒?”陸荏沒料到她會突然扯到別的話題上去,一時間沒跟上她的節奏。
不是要說她的難處麼?怎麼講起故事來?
尤里也沒在意她的反應,自顧自地環抱雙膝,說起了那一段她從來沒對其他人說起過的往事......
原來,尤里的母親是當地文工團的
團長,生得一副黃鶯出谷般清亮的好嗓子。年輕時結識了同樣在文工團工作的會計員,兩人很快便墜入愛河,發展成爲戀人的關係。
那個年代,男女之間談戀愛很純粹,拉拉小手已經是很大的突破。尤父和尤母在交往三年後得到雙方家人的同意,終於修成正果。
本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喜事,卻不料在婚禮當天發生了一件令這家人痛徹心扉的事情。
那晚,新郎正在前廳招待賓客。雖說尤父和尤母都是小家小戶出來的普通人,但雙方的親朋好友湊起來,場面也還是相當熱鬧。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民風還不太開放,又加之是在小縣城,新娘自然是依照習俗等在新房之中。
彼時的尤母是滿懷憧憬、不勝羞赧的美嬌娘,忐忑地等待情哥哥來將蓋頭掀起,共赴一簾幽夢。
可誰曾想,一往情深深幾許,竟等來了折磨她一輩子的夢魘。
她們團裡的一個廣播員趁着前廳忙亂,無人顧及後院,偷偷摸摸地潛進了新房。此人對尤母覬覦已久,苦戀告白不成,便三番五次地惡意糾纏,幸而都被尤父及時趕到制止了。於是,他便懷恨在心,想着趁這個大日子,送他們倆一個終生難忘的“大禮”!
新郎官在前廳意氣風發,和一衆親友談笑風生之時,新娘卻在後院經受着對女人而言最大的凌辱。
等到尤父微醺地回到新房,悲劇已經釀成,覆水難收!
後來,尤母受不住精神上的巨大折磨,多次意圖自盡來了結自己被玷污的骯髒人生,卻無一例外被尤父攔下。
他說,不管她發生了什麼,愛她的心意此生不渙。
直到三個月後,尤母被檢查出懷孕了,她才終於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她捨不得自己的丈夫,特別是在自己已經不再幹淨時,他依然毫無保留地愛着自己,或者應該說,比以前更愛自己。這樣的男人,教她如何狠心拋得下?
而今,她又有了孩子。雖說這是一個錯誤,是一個不該來到世界上的孽種,但它終究長在身體裡,與自己骨血交融、呼吸與共。
尤父承諾她,這就是他們的孩子,是兩人愛情的結晶!於是,尤母這才跨越了心理防線,將孩子生了下來,取名爲“尤里”。
有你就夠了。只要有你,我什麼都可以不在意。
三口之家的小日子過得無風無浪,雖說不富裕,但也算其樂融融。
因爲遺傳了尤母的藝術細胞,尤里從小就熱愛表演,嘴皮子功底更是頂呱呱。鄰居的親友們都誇她是當“央視主持人”的好苗子,每每這般,尤母的面上總會閃過一絲傷痛的落寞。
時光飛逝,尤里逐漸長大,到了考大學的年紀。也許是因爲骨血裡流淌着的對藝術的喜愛,又或許是命定的戲弄,她一門心思地想要學播音主持,並自作主張地在志願書上填了傳媒專業。
收到錄取通知書時,尤母氣得暈倒在家裡,送到醫院搶救三天後才堪堪轉醒。醒來後,又一言不發,只是抱
着尤父痛哭不止。
那時的尤里不懂,自己不過是想上自己喜歡的專業,有錯麼?
上學後,她很少和家裡通信。偶爾打電話回去報平安,也總是尤父接。除了每年放寒假過年,學校裡不讓學生呆,平常放暑假或是節假日,她絕不會回去。一來,她可以勤工儉學賺點兒零花錢。二來,省得尤母不給自己好臉色,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她和陸飛開始談戀愛。爲了不讓男友覺得自己的家庭不和睦,大三結束的那年暑假,她回了一趟家。
而正是那一趟臨時起意的歸家,讓她知道了他們家的驚天大秘密!原來自己不是父親的孩子!原來母親強烈反對自己學播音主持是有原因的!原來她的存在根本就不被接受的!
開學後,進入了大四找工作的關鍵時期。她的行爲卻讓衆人大跌眼鏡——明明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簡歷上卻隻字不提自己的專業和特長,避開了一切和播音主持有關的工作。最後,試了好幾家小企業,都不太滿意,索性做起了剛剛興起來的微商和代購,一直到今天。
至於“JD廣播劇團”,那是自己和肖燁然等好友一手創立的,說什麼也放不下。於是,尤里就權當它是對自己一腔熱忱的最後堅守。
“所以,荏荏,我有我的底線。讓我當職業的播音主持,不可能!”尤里的眼眶又溼了,圓潤的鼻頭翕動着,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
陸荏動情地靠過去,給了她一個關心的擁抱:“尤里,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勾起了你的傷心事,我......”
她自認嘴笨,最不會安慰人了,只要碰到這種情況,她絕對會比當事人還要不知所措。
尤里卻靠着她的肩膀搖了搖頭:“傻子,幹你什麼事啊......別沒事爭當冤大頭!這明明是我自己的家事,說出來倒讓你聽着鬧心了。”
“尤里,你可別這麼說!我們是朋友啊,只要你願意,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聽着!只要你別悶在心裡,自個兒難受。”陸荏朝書房處瞄了一眼,問的格外小聲,“這事兒,陸飛知道麼?”
尤里再次搖搖頭:“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向他開得了口?當然得瞞着啊!”
陸荏想想,覺得也是。面對越是在乎的人,往往顧忌越多,表面上說着絕不欺瞞,實則小心思無數。
哎,這也算是情人間的無奈吧。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那......你還有沒有別的特長?”
尤里正了正身形,癟嘴道:“你覺得呢?”
陸荏看着她萎頓的表情,也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困境。
良久,尤里終於出聲:“如果真逼不得已,我還是可以做到的。畢竟,與不堪回首的過去相比,我更關注握在手中的現在。”
她的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的幻音,陸荏卻聽出了不容置喙的決絕與堅定。
原來,她對陸飛如斯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