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邱恬予再嫁成大禮,三朝回門,把帶邱谷蓷姐妹去嚴家。邱谷蓷不願走,可是胳膊扭不過大腿,終是隨母入了嚴家門。
嚴山長是個忠厚人,待邱谷蓷和邱千縷如同己出,而豐渚書院裡的書生中,不乏家世好、相貌好、能言善道的男子,邱谷蓷有了更多的選擇,也就不執着於淘兒了。柳氏得知後,放下心來。
邱恬予母女過得如何,不需要姚心蘿去關心,她要關心的是兩個兒子。禎兒還好,同同就像一朵鮮花,引來無數只蜜蜂。姚心蘿先前就知道自家兒子那張臉,會引得人趨之若鶩,但僅限於耳聞,直到這天,她的馬車出了點小問題,她坐着平時同同坐着出入的馬車,去鄭國公府赴宴,方知她兒子到了擲果盈車的地步。
馬車快到鄭國公府時,被聞訊趕來的人給堵住了,無法前行,外面還有人喊,“公子祐,公子祐。”
冬林撩開了一角窗簾,姚心蘿往外看去,圍住馬車的都是十一歲到十五歲的少女,個個打扮地花枝招展,手裡拿着繡帕和荷包、香囊。因爲社會風氣的開明,如今的姑娘越發的大膽,公然在大街圍堵少年郎。
這時外面有眼尖的姑娘,發現馬車上坐着得不是她們心心念念公子祐,而是一個女人,道:“不是公子祐,是個女人,把她拉下來,這是公子祐的馬車。”
“大膽,車上是靖北侯夫人,誰敢冒犯?”護衛厲聲喝問道。
靖北侯夫人可是公子祐的母親啊!
外面的少女瞬間安靜下來,片刻,她們又回過神來,行襝衽之禮,聲音參差不齊地道:“見過夫人,夫人萬福。”
“諸位姑娘不必多禮,我要去鄭國公府赴宴,已然遲到了,請諸位把路讓開,容馬車通過好嗎?”一個好聽的溫柔的聲音從車上傳出來。
姑娘們都覬覦着同同,那敢不聽姚心蘿的話,紛紛往後退,馬車順利通過。冬林笑道:“夫人,大少爺可真受歡迎。”
姚心蘿輕笑搖頭,難怪那天禎兒饒有其事地對她感嘆道:“娘,將來大哥一定會挑花眼,不知道娶誰回來,又或者娶一堆人回來,吵吵嚷嚷的,鬧得家無寧日。”
馬車進到鄭國公府,姚心蘿在二門處下車,又吃了一驚,來迎她的人未免太多了。
“不是公子祐啊。”不知道是哪個姑娘失望地道。
姚心蘿眉梢微動,是來接她兒子的啊。等姚心蘿進去給鄭國公夫人見了禮,在位置上坐下,旁邊的人圍過來恭維她生了個好兒子。自從同同長大,姚心蘿只要出門參加宴會,都會聽到這些恭維她的話。有個好兒子,當孃的當然引以爲傲。
“說起來啊,令郎是真是個心善好孩子,上回街上擁擠,一個賣梨的老頭的一擔梨子被擠得打翻在地,令郎從集文樓上下去,阻止大家擁護,幫着老頭把梨子撿回筐裡去,還把梨子全買回去了。”一個貴婦笑道。
“我說那天怎麼他拿兩筐破皮的醜梨回來,敢情是幫窮困老人呀。”姚心蘿知道這件事,但沒有細問。
貴婦們都很喜歡同同,這個家世、人品、相貌皆好的孩子,有適齡女兒的都有意想把女兒嫁給他,當然得討好一下姚心蘿這個未來的親家母。
經此一事,姚心蘿不由得生出幾許擔憂,怕這些姑娘色膽包天,做出一些不雅的事來,又擔心同同因爲心善,中了旁人的算計,心生一計,安排了一番。
這日,同同在集文樓與文士們清談後,坦然下樓,從前門出來,面對熱情的姑娘們,微笑頷首爲禮,惹來姑娘們更大聲的呼喊,“公子祐,公子祐。”
在呼喊聲中,一個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同同看了過去,是一個纖弱女子被幾個大漢在追趕,那女子在人羣中竄來竄去,直奔同同而來,噗嗵一聲,跪在了同同面前,“公子,求公子救救民女。民女家貧,爲給父親治病,借了他們一兩銀子,利滾利,他們要我家還他們十兩銀子,我家還不起,這些惡人就要抓了民女給一大官做小妾,求公子救救民女。”
同同眸色平靜地看着她,問道:“你知不知你的破綻在哪裡?”
那女子擡頭看着他,一臉驚愕。
“你被他們追趕,可是你們的額頭上卻沒有一點汗;你說你家貧,可你身上穿着的是細棉布,腳上穿得繡花鞋是用雲絲錦做的;還有你的手指,既然家貧,你肯定要做活,怎麼可能手上無有繭子?再者,此處這麼多人,你卻刻意繞過他們,向我這麼個幼學之童求救,可見爾等非是求救,而是衝着我來的,你們想要幹什麼?”同同冷靜地道。他的隨從圍了過來,目光不善地盯着那女子。
“公子,衣鞋都是他們強迫民女穿的,民女是繡娘,手上有繭子,您看。”那女子伸出雙手給他看。
“來人,將他們押去京都府,到衙門,想來你們會說實話的。”同同不願與她過多的糾纏,直接道。
“大少爺,這是奴婢主子的意思,請大少爺不要見怪,不要送奴婢幾個去衙門,容奴婢幾個離開,大少爺回家後,自有人會向大少爺解釋。”那女子磕頭道。
同同瞬間明瞭,但不是太相信,他娘會這麼無聊,找幾個人來演這麼一場戲來逗他?
事實證明,他娘還真得就有這麼無聊,還真就找了幾個人來演戲試探他。
“娘,兒子是不會輕易上當的。”同同略想了想,就知道他娘是在擔心什麼。
“你有眼力、會分析,行事不逞強,娘很高興。之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姚心蘿欣慰地笑道。
“娘說得是。”同同受教地道。
不遭人嫉是庸才,尤其是同同這種少年成名的小神童,惹來了不少人的嫉妒,認爲他不過是因爲家世,而得到旁人的推崇,才學不過爾爾。
這一日,江夏城來了個才子,向同同提出挑戰,同同先是拒絕的,可是架不住一堆人起鬨,同同不得不應戰。
同同應戰了,京都一個賭坊還開起了賭局,冬柳去市井上打聽了一番,回來稟報道:“江夏才子的賠率是一賠三,大少爺的賠率是一賠十。”
“一賠幾?”姚心蘿問道。
“一賠十。”冬柳重複道。
姚心蘿冷哼一聲,道:“這是覺得我兒子一定會輸,冬梅姐,去提一百兩金,到賭坊押大少爺贏。”
蕭詠絮和高樂靈正好過來探望姚心蘿,兩人異口同聲地道:“去提一百兩金,到賭坊押李大少贏。”
“你倆就別跟着賭了。”姚心蘿阻止她們道。
“心兒,你這說得什麼話,這麼好發財的機會,怎麼能不跟着賭?”高樂靈橫她一眼道。
“心兒,擋人財路,可是會遭雷劈。”蕭詠絮補充道。
姚心蘿無言以對,只能隨她們去了。
三百金一送到賭坊,賭坊的老闆臉都綠了。一賠十,要是李賢祐贏了,那就是三千金,賭坊可賠不起,他只能盼着李賢祐輸了。
到了比拼這天,姚心蘿早就在那間茶樓上訂了位置,和蕭詠絮、高樂靈、福王妃、姚方氏等人在上面等着看兩人的比拼。
在茶樓的門口,中間擺了一張長桌,後面是五張椅子,在左右各擺着一張方桌,桌後只有一張椅子。在茶樓外,已裡外三層圍滿了來看熱鬧的人,裡面不乏一些傾慕同同的少女們。
巳時初刻,京都的國子監的祭酒,以及三大書院的山長以及翰林院學士,在長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同同和一箇中年書生出現在衆人面前,“公子祐必勝,公子祐必勝。”少女們的喊聲此起彼伏。
同同和書生一右一左坐下,那書生穿着一襲深藍色儒衫,同色綸巾束髮。同同穿着月白色繡蘭草直綴,用雕着蘭花的玉冠束髮,貴氣逼人,灑脫俊朗。
同同有禮地拱手道:“來者是客,請。”
那中年書生拱拱手道:“老夫不才先出上聯,‘四水江第一,四時夏第二,老夫居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請。”
同同微微一笑,道:“先生聽好,‘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後,小子本儒人,豈敢在前,豈敢在後。’”
做爲評判的五人,微微頷首,上聯出得好,下聯對得妙。
接着同同出上聯,中年書生對下聯,這樣一來一回,對了九聯,同同出上聯道:“駕一葉扁舟,蕩兩隻槳,支三片篷,乘四面風,載五、六客,過七裡灘,到八里湖已十里。”
這個數字聯,江夏書生對不上,拱手道:“小公子果然高材。”
“先生謙讓。”同同笑道。
衆人對同同的才氣讚歎不止,江夏書生的臉色略有點難看。
對對子只是小試牛刀,翰林學士和國子監祭酒耳語了幾句,起身道:“題目是,君子不重則不威,學而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茶樓的夥計把筆墨紙硯送上,兩人硯了墨,略一思索,開始寫了起來。一炷香時間過後,兩人所寫文章,送到五人面前,一番評定後,這局依舊是同同勝。
江夏書生自持才高八斗,沒想到會敗在一個幼學之童手上,大冷的冬天,額頭直冒汗。同樣冒汗的還有賭坊的老闆,三千兩黃金,他會賠得傾家蕩產。
江夏書生突然道:“令堂乃是昭和郡主,據說昭和郡主曾雙手書寫不同的字體,大勝鐵勒國的公主,不知道小公子可有此本事?”
“我無有此本事。”同同坦然道。
“看來傳言有假,令堂是浪得虛名。”江夏書生輸得失去了風度,詆譭起對手的母親。
“我可以諒解先生非京都人氏,不知當年的事,但不知而言,爲不智。”同同面色微沉,冷聲道。
江夏書生勾起脣角,道:“令堂若有那麼大的本事,怎麼可能不教你?愛子,教之以義方。可見令堂是被世人吹捧出來的名聲,不足爲信。”
“大膽!”
“放肆!”
兩聲清喝響起,衆人擡頭看去,在茶樓的二樓,站着三四個衣着華麗的貴婦。
“靖北侯夫人。”
“昭和郡主。”
有人認出站在中間的是姚心蘿。
姚心蘿被簇擁着下了樓,因爲懷有身孕,姚心蘿穿着簡單的銀藍色直綴,素面朝天,挽着圓髻,沒戴什麼首飾,可是這樣,仍然無損她的天姿國色。
“母親。”同同上前扶住她,“兒子讓母親受累了。”
姚心蘿輕輕拍拍他的手,目光冷淡地掃過江夏書生,威逼得他向後退了幾步。姚心蘿走到書桌前,蕭詠絮和高樂靈一個鋪紙,一個硯墨。
茶樓的夥計趕緊又送來了一枝筆。
姚心蘿雙手提筆,在紙上寫道:“美必有惡,芬必有臭。”八個字,前四個字是梅花篆,後四個字是靈芝篆。
當着衆人的面,雙手寫出不同字體。姚心蘿的名聲真僞,一目瞭然,這八字也暗嘲了江夏書生。
江夏書生羞愧掩面而去。
姚心蘿帶着她同樣名聲大振的兒子回家了,然後打發下人去賭坊收金子。同同問道:“娘,您就沒擔心我會輸?”
“我兒子不會輸得。”姚心蘿自信地道。
同同莞爾,還好他沒有讓母親失望。
九月已授衣,十月天更寒,過關的捷報是一個又一個地傳來,都是振奮人心、大獲全勝的好消息。李恆帶着大虞的精兵強將,一路攻攻略地,打得西突國無還手之力,四處逃竄。
李恆打勝仗,姚心蘿高興,這意味着他們父女就快要回京了。李恆想要靖肅西北邊關,這一次兵馬強壯,糧草充足,他和聖上都下定決心要徹底解決西北這個久患,這戰還要繼續打。
冬月初六這天,姚心蘿一早起來,就心緒不寧,眼皮不停地跳,到了晚上用飯時,還失手打碎了飯碗。
“娘,您怎麼了?有沒有受傷?”同同關心地問道。
“沒有,我沒有受傷。同同。”姚心蘿看着兒子,眼神慌亂。
“娘,兒子在。”同同握住她的手道。
“娘,兒子也在。”禎兒握住她的另一隻手。
姚心蘿拉着兩個兒子在榻上坐下,柳眉深鎖,“我有不祥的預感,我心很慌。”
“娘,您別亂想,沒有事發生,也不會有事發生的。”同同安撫她道。
姚心蘿在兩個兒子的寬慰下,稍稍寬了心懷,上牀歇息。過了二十多天,邊關傳來急報,軍隊遭遇西突埋伏,李恆身中毒箭,命危在旦夕。
姚心蘿臉色發白,彷彿胸口被人捅了一刀,痛徹心肺,雙手冰涼,雙腳無力支撐身體,整個人都軟了下去,之後就感覺到肚子一陣一陣劇烈的疼痛。
冬林和冬桴趕緊把她扶到榻上,姚心蘿忍着疼痛,盯着來報信的小廝,一字一字地問道:“侯爺傷在哪裡?姑娘有沒有受傷?”
“侯爺身中十箭,前胸後背都中箭,沒有聽說姑娘受傷。”小廝低着頭道。
“侯爺什麼時候能回來?”姚心蘿知道淇兒沒受傷,稍感安慰。
“護送侯爺的隊伍,已在路上了,今天晌午,就能回到府裡了。”小廝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地道。
“你先出去看着點,等侯爺回到家,讓他們小心擡進來。”姚心蘿吩咐道。
小廝退了下去,姚心蘿在榻上躺了一會,肚子的疼痛才減緩些。這幾個月,李恆和淇兒不在她身邊,她是日日夜夜爲他們父女擔心,生怕他們出事。
同同和禎兒、姚訓錚和韓氏等人聞訊,趕了回來,看到姚心蘿挺着肚子,在指揮婢女們收拾屋子,還讓冬枝去煮滋補的藥膳。韓氏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上前扶着她,道:“恆哥兒沒這麼快回來,你別這麼慌亂,你還懷着孩子,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該顧着肚子裡的孩子。”
“娘。”姚心蘿靠進了韓氏的懷裡,肚子有孩子,她什麼都做不了,唯有等。
商量過後,姚敦臸帶着同同去城門口接李恆,禎兒留在家裡陪着姚心蘿。快酉時,李恆被擡進了院子,淇兒跟在後面,鼻子紅通通的,眼睛也是紅腫,大大的杏眸里布滿了血絲,顯然她一直在哭,看着可憐兮兮的。大皇子蕭熼陪在她的身旁,神情亦有些委頓。
“淇兒。”姚心蘿喚道。她懷着身孕,怕人多不小心撞着她,婢女們攔着她,她並不能太靠近李恆。
“娘。”淇兒哭喊道。
姚心蘿展開雙臂,想要擁抱一下幾個月不見的女兒。淇兒跪了下去,“娘,是女兒的錯,是女兒的錯。”
姚心蘿一怔,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此時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姚心蘿並沒有多問,進屋去看李恆。坐牀邊,姚心蘿看到靜靜地躺在牀上的李恆,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幾個月沒見,那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氣息微弱地躺在那裡,雙眼緊閉,邊關艱苦,他又受了重傷,比出徵前消瘦了許多,鬍子這些日子,應該是有人幫着打理,颳得乾乾淨淨的。
軍醫是跟着進門的,太醫院的太醫們也來了,診了脈,“夫人,侯爺沒什麼大礙,只要小心護理,別讓傷口崩開……”
他們叮囑了許多事,因爲毒箭帶着倒鉤,爲了把箭取出,割了很大的口子,才把箭取出來。姚心蘿努力地去聽去記,還問了很多護理的細節。
姚訓錚和韓氏也叮囑了姚心蘿一番後,離開了。等人走後,姚心蘿纔有空問李恆是因何受傷的。
“娘,是我太魯莽,爹若不是爲了救我,若不是把銀絲甲給我穿,爹不會受這麼重的傷。”淇兒自責地道。李恆昏迷之前,下了嚴令,不讓人告訴姚心蘿,他是因爲了救淇兒受得傷,怕姚心蘿會責怪女兒。
大皇子蕭熼跪在了姚心蘿面前,幫着淇兒辯解道:“姑姑,此事不怪淇兒,是……”
大虞軍在李恆的帶領下,取得了數次大的勝利,可就在這時,淇兒無意間偷聽到情報,帶着一隊人馬想繞過去,燒掉西突運送來的糧食,然而中了別人的計。那情報也是假的,是隱藏在大虞軍中的西突細作,故意爲之。在最後關頭,李恆抓住了細作,趕來救女兒,但淇兒已深入了敵方的埋伏圈。
“大皇子不必說了,你回宮吧,別讓你父皇母后擔心。”姚心蘿打斷他的話,語氣平靜地道。
“姑姑,叔父吉人天相,傷勢一定會慢慢痊癒的,恢復健康的,您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我明天再過來探望您和叔父。”蕭熼剛開始,以爲李恆救不回來了,而淇兒險些崩潰,他真得有點慌。
“謝大皇子吉言,同同,你送大皇子出去吧。”姚心蘿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李恆。
同同送蕭熼離開,淇兒仍舊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禎兒,你先回房去。”姚心蘿不想當着小兒子的面,指責長女。
“娘,兒子告退。”禎兒行禮道。
禎兒離開了,姚心蘿回頭看着淇兒,“起來吧。”
“娘。”淇兒怯怯地喚道,不敢站起來。
“你總是不願意聽爹孃的話。”姚心蘿淡淡地道。
“女兒聽話。”淇兒從地上爬起來道。
“是我們做爹孃的,沒有把你教好,才讓你犯下這種彌天大錯,你爹現在這樣,是他自食惡果。”姚心蘿是自責的,如果她能約束淇兒,看緊淇兒,不讓淇兒去西北,那麼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李恆就不會躺在這裡人事不知。
“娘,不是您沒教好,是女兒不懂事,是女兒自以爲是,是女兒太任性。娘,女兒知道錯了,您別說這種話,娘,女兒以後再也不任意妄爲了。”淇兒又哭着跪倒在地。
“淇兒,你從小到大,認過多少次錯?”姚心蘿問道。
淇兒張了張嘴,從小到大,她認過無數次錯,數都數不清。
這時候,李恆似乎有甦醒的跡象,眼皮微動,眉頭深鎖,表情有些痛苦,嘴角微微蠕動,發出含糊不清的破碎囈語。
姚心蘿一喜,剛要伸手過去扶李恆,又收回,對淇兒道:“你會認錯,你也知錯,可是你從來不會改錯。我罰你抄得書,都堆滿了戒慎院的東廂房。抄書對你沒用,我也不想再罰你,你回房自己去想想,接下來你要怎麼做,該做什麼?”
“娘,女兒告退。”淇兒磕頭離開。
淇兒一走,姚心蘿湊到李恆面前,纖細的手輕撫他的面頰,“侯爺,是不是想要飲水?”
李恆努力地睜開的雙眼,因爲受傷,雙目黯淡無光,在看清面前是姚心蘿,恢復了點神采,脣角往上揚,想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讓她不要擔心,他不會有事,他會挺過來的,可是笑容還沒綻放,一口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
姚心蘿大驚失色,衝口而出的尖叫聲,在叫出來之前,被她死命有手捂住了。很快姚心蘿反應過來,忙呼喚道:“快去把太醫請過來。”
同同送走大皇子,剛轉回來,問道:“娘,爹怎麼了?”
姚心蘿沒空回答問題,因爲李恆已昏死了過去,她試了試他的鼻息,還有氣,邊掐人中,邊命婢女去取人蔘片來。
李恆臉上的血色褪盡,面如紙色,牙關咬緊,呼吸微弱。姚心蘿一邊把人蔘片往他嘴裡塞,一邊流淚喊道:“李恆,你醒來,你給我醒來。李恆,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你要是讓我做寡婦,我跟你沒完。李恆,你醒來,只要你活着,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同同上前扶住姚心蘿,“娘,娘,您別這麼激動,您先坐着,大夫馬上就會過來,會救醒爹的。”
太醫院的院首並沒有離開,就留靖北侯府,聽到李恆吐血,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和幾個太醫過來了,重新診脈,商討診治方法,經過鍼灸、灌藥等一系列診治後。
院首得出結論,“侯爺心緒激動,將一口鬱結在胸口的淤血吐了出來,這反而是好事,夫人不用過於擔心。”
“謝大人。”同同有禮地道。
姚心蘿是真得被嚇着了,那怕院首已告訴她,李恆無大礙,她依然緩不過勁來,手腳冰涼,這麼多年來,她沒見過受傷的李恆,她的男人頂天立地,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的男人會在她面前吐血。
“娘,您去休息,我來照顧爹。”同同柔聲道。
“不,我要守着你爹。”姚心蘿不肯離開。
同同深知父母的感情深厚,沒有深勸,而是讓冬枝也做些適合孕婦吃的藥膳給姚心蘿吃,免得爹好了,娘又倒下了。
到了傍晚,院首帶着醫女過來,給李恆換藥。院首勸道:“夫人,清理傷口,會讓人看着難受的,您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
“不,我不要回避。”姚心蘿固執地要守在李恆身邊,寸步不離。
院首看了眼姚心蘿的肚子,輕嘆了口氣,示意醫女解開繃帶換藥。姚心蘿看到裡面血肉模糊的傷口,看到她們將上面的藥膏,用小刀颳去,接着用藥水清洗傷口,看着她們把皮肉翻開在那洗,姚心蘿再也忍不住,扭頭欲吐,又強行忍住。
好不容易等到她們換好藥、清理好傷口,院首和醫女就下去了,他們今夜不會離開,就住在東次院。有院首和醫女在,姚心蘿稍感放心。
姚心蘿坐回牀邊,看着牀上靜靜地躺着的男人,伸出手,輕輕撫過他憔悴消瘦的臉頰。剛剛經歷過換藥的痛苦,他的氣息微弱,好看的眉緊緊皺着,看得人心裡難受。
因爲李恆傷重,不敢隨意挪動他,錦被和褥子都沒換,上面殘留着幾點猩紅,在明亮的燭光中顯得觸目驚心。姚心蘿不知道李恆在沙場上經歷了什麼,不知道這一路上他是忍受着怎樣鑽心的疼痛,回到家裡的,她只知道她的男人,險些戰死沙場。
姚心蘿悲從中來,趴在牀邊,哭得泣不成聲。屋外,同同看着走過來的淇兒,沉聲道:“大姐,你聽到孃的哭聲了,我希望你真正想清楚,不要再讓娘難過,戰場兇險萬分,不是你遊戲玩鬧的地方。”
“我知道,我不會再任性了。”淇兒含淚道。她真得後悔了,若是爹就這麼走了,她死一千次,都洗不清她的愧疚。
淇兒洗心革面,不再出去瘋跑,老老實實陪在姚心蘿身邊,幫着照料李恆,學着熬藥,學着做藥膳,學着幫忙遞吃食、遞藥、遞水。
頭幾日,李恆昏睡的時候多,醒得時候少。他一醒來,就喂藥喂各種吃食,幾乎沒辦法交談。在悉心照料下,李恆的傷情總算是日漸好轉了。這日,李恆好了些,覺得自己一身的怪味,怕薰着姚心蘿,就嚷着要擦身子。
“擦什麼身子?你傷口才剛癒合,你是不是想裂開啊?”姚心蘿嗔怪地道。
“你不覺得我難聞?”李恆問道。
姚心蘿橫了他一眼,道:“我不嫌棄。”
“讓成柱過來幫我擦身,我自己有點忍受不了。”李恆堅持道。
姚心蘿沒讓成柱幫他,而是親自動手。李恆捨不得她勞累,“讓成柱來,你好好休息。”
“要就我幫你擦,要不你就別擦了。”姚心蘿專橫地道。
李恆語噎,只能順她之意。
婢女把熱水送了進來,姚心蘿讓她們出去後,將浸水的帕子絞乾,小心翼翼替他擦身子。擦完上半身,姚心蘿幫他換上乾淨的褻衣,蓋上錦被,幫他脫下褻褲,擦下邊。
多年夫妻,那物件早就見過多回,姚心蘿也不害羞,可是擦着擦着,它高高挺起,向女主人打招呼。姚心蘿臉紅了,輕啐他一口,道:“傷成這樣了,還想着這檔子事。”
“許久沒見,我想你了,它也想你了。”李恆臉厚地道。
姚心蘿屈指輕彈了它一下,“安分點。”
李恆嘿嘿笑。
姚心蘿幫他擦乾淨,給他穿上褻褲。打開門,讓婢女把水擡出去,又命婢女送來藥粥,親自餵給他喝。
李恆一口口接着她喂來的粥,眸光柔和注視着她,半刻都不願移開。喝完粥,李恆感覺好受許多,擡手摸摸她的臉,“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只要你活着,再辛苦都值。”姚心蘿按着他的手道。
“在生淇兒的氣?”李恆問道。
姚心蘿輕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想讓她記住這個教訓,不要以爲犯了錯,別人就會輕易原諒她。”
“她最近變乖很多。”李恆笑道。
姚心蘿輕嘆道:“若這樣,她還不學乖,這女兒我就白生了。”
“不會的,女兒是不會白生的。很多事,淇兒都懂,只是她年紀小,有得事想不周全。這次在西北,若不是因爲希望快點結束戰爭,想走捷徑,她是不會中計的。”李恆中肯地道。
“大皇子是怎麼回事?”姚心蘿蹙眉問道。
“他喜歡淇兒,一路結伴去的西北,淇兒對他頗有好感。”李恆看得真切。
姚心蘿垂瞼,道:“淇兒的性情,並不適合當皇家婦,聖上和娘娘也不會同意讓大皇子娶淇兒的。”
李恆面色微冷,道:“他們願意,我也不願意。”
姚心蘿橫了她一眼,道:“淇兒若是不改,就她這性子,連一府的主母都擔不起,更別說當一國之母了。”
“夫人,你是不是把自己女兒看得太低了?”李恆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
“我不是看低女兒,淇兒是我親生的女兒,我當然希望她各方面都好,可是將心比心,我也有兒子的,我不會選像淇兒這麼鬧騰的姑娘做兒媳的。”姚心蘿分析地道。
李恆握住姚心蘿的手,“別擔心,我們的女兒不會嫁不出去的。”
姚心蘿瞪他道:“我沒擔心,淇兒如今懂事多了,離她出嫁還有好幾年了,完全可以扭轉別人對她的印象。”
在夫妻倆說這些話時,聖上和崔皇后也在說。對於淇兒冒失地跑去西北,崔皇后有些擔心,也有些不喜,可是大皇子卻道:“母后,我性格沉悶,淇兒靈動,她現在年紀小,做事是有些衝動,可是她聰明精乖、重情重義、活潑有趣、黑白分明,我相信,等她再大上幾歲,她會符合您的要求。”
“淇兒是母后看着長大的孩子,她的優點缺點,母后都知道,母后也很喜歡淇兒,但是熼兒,你是父皇母后的嫡長子,你是要坐上那個位子的,淇兒能幫你管好後宮嗎?”崔皇后鄭重地問道。
“母后,這話兒子不敢接。”蕭熼直白地道。聖上年富力強,至少還能在那位子上再坐二十年,他就算對那個位子,有什麼想法,也不能表明,更何況他暫時還沒什麼想法。
“你非淇兒不娶嗎?”崔皇后問道。
“是。”蕭熼堅定地道。
崔皇后微微頷首,道:“離淇兒及笄還有幾年,我們再看看,如果你改變了心意了,告訴母后。”
蕭熼正顏道:“兒子是不會改變心意的。”
於是,崔皇后沒有再多說什麼。
臘月初八雪後初晴,因爲李恆傷重,姚心蘿也沒心思過生辰,請柬都沒發,不過蕭詠絮等人還是照舊送了生辰禮來。冬日園子裡的梅花開得繁盛豔麗。紅梅、白梅、臘梅,競相綻放,清香怡人。
同同去園裡折了一枝梅花,送到持韶園,“娘,送給您。”
“謝謝同同。”姚心蘿笑,接過梅花,低頭輕嗅,“好香。”
“娘娘娘,大哥給您折得是紅梅,我給您折得是白梅,也很香喲。”禎兒從外面進來,獻寶似得獻上一枝白梅。
姚心蘿伸手接過梅枝,笑道:“謝謝禎兒。”
冬林笑道:“哥兒們這都是跟侯爺學的。”
屋裡的下人都會心地笑了,李恆每天練功回來,都會摘一束花,擱在梳妝檯上,讓姚心蘿起來,就能聞到清新的花香。
姚心蘿笑着輕啐冬林一口,道:“拿玉瓶來,把梅枝插上。”
李恆在內室聽到外面的聲響,笑彎了脣。
爲了讓單調的院子增添一抹亮色,姚心蘿讓婢女在廊下掛上了五顏的各式燈籠,搬了十幾盆耐冬的花草,擺在走廊上,鬱鬱蔥蔥。
這一年沒有年三十,臘月二十九就是除夕夜,申時正,大雪紛飛,天色昏暗的,院子裡早早就點上了燈。因李恆傷重不能下地,姚心蘿亦告罪,沒有進宮赴宴,一家人就在李恆病榻前吃得團圓飯。
姚心蘿將一對翅膀夾給了淇兒,讓淇兒驚喜萬分,這一個多月,姚心蘿對她一直很冷淡,甚至不怎麼願意跟她說話,讓淇兒忐忑不安,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看姚心蘿的臉色。她那可憐的小模樣,讓姚心蘿看得心軟,可還是狠下心來給她教訓。
“娘。”淇兒怯怯地看着姚心蘿,娘肯幫她夾菜,是不是不生她的氣了?
“不喜歡吃?”姚心蘿語氣平靜地問道。
淇兒搖頭,把翅膀往嘴裡塞,含糊地道:“我喜歡吃,謝謝娘。”
姚心蘿微微淺笑道:“慢些吃,別噎着。”
“娘,魚鰾。”同同從魚肚裡取出魚鰾,放在姚心蘿的碗裡。
一家人依着習慣,相互夾了菜,李恆不能吃桌上的菜,只能喝他的藥粥。吃過團圓飯,婢女送茶水點心和果子。
“同同,吟首詩吧。”姚心蘿端着杯子笑道。
同同應聲站起來,吟道:“殘臘即又盡,東風應漸聞。一宵猶幾許,兩歲欲平分。燎暗傾時鬥,春通綻處芬。明朝遙捧酒,先合祝聖君。”
禎兒不甘示弱地道:“我也會吟。”
“那禎兒也吟一首。”姚心蘿笑盈盈道。
禎兒吟罷,姚心蘿又鼓勵淇兒吟了一首,獎了她一個果子,笑問道:“淇兒,年後你幫着娘管家好嗎?”
淇兒眼中一亮,起身道:“娘,女兒以前沒有管過家,但女兒會好好學的。”
“好。”姚心蘿含笑頷首,孩子就要經事,才能長大。
守歲到子時,三個孩子吃了餃子,向父母拜了年,拿了壓歲錢,各自回房歇息。姚心蘿過去扶起李恆,“休息吧。”
“心兒。”李恆握住她的手,“孩子們很乖,我們後繼有成。”
“我們會兒孫滿堂,平安順遂的。”姚心蘿笑,回握他的手道。
黑夜即將過去,黎明就在眼前,新年新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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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請不要指責纖雪,爲什麼一萬字都要請假碼,實在是家裡小魔頭放假了,纖雪的時間不受控制,基本上白天都沒空。
新文,纖雪會在九月時放上來,會努力更文,在小魔頭放寒假之前完結。
當媽的寫手,傷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