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琛幽深的眸底冰涼, 勾起的脣角中含着一種嘲弄,道:“哦?本官還道這世上沒什麼是楚大人不敢的。”
楚月冷笑了一聲,“人生在世總是該懷着敬畏之心, 這世上卑職敢做的事情很多, 但不敢事情也是多着。”
“是嗎?”賀琛冷笑一聲, 也不再說什麼, 擡腳帶着人從楚月身旁走過。
熟悉的檀香味道漸行漸遠, 楚月直起身來回望了一眼,然後朝前走去。
“大人回來了。”
尚拐過彎,在門旁打轉的白婁便眼尖地瞧見楚月, 不輕不重地喊了一嗓子,裡頭守着的驚瀾忙迎出來。
“可有何動靜?咳……”
方進屋子, 楚月便忍不住壓抑着咳了兩聲, 濃濃的鼻音有些掩蓋不住。
驚瀾答道:“詔獄裡頭今早又拷問一頓, 後來就召了大夫,想是準備收手了。”
“那個大夫查過沒有?”楚月在書桌後坐下拿起熱茶喝了一口。
驚瀾點頭, “大人放心,隱星閣裡懂醫的兄弟在哪兒盯着,出不了事。”
“嗯。”楚月應了一聲,進了暖和的屋子裡頭反倒覺着腦袋有些混沌的痛。
“大人,”驚瀾瞧着楚月那手扶着腦袋, 道:“您這風寒拖了有些時日了, 屬下替您喊個大夫吧。”
楚月搖了搖頭, “沒事, 小翎已經替我去抓藥了。”
驚瀾仍是有些不放心, 瞧楚月咳聲也有些厲害了,似乎含了痰, 道:“那……要不燉個冰糖雪梨……”
楚月閉了眸,眉心略皺了一下的,道:“這春寒料峭的,哪裡找新鮮的梨子去,你以爲大人我也能將手伸到宮裡的冰窖裡去?”
前幾日她吃的冰糖雪梨,偷偷查了來源,梨子都是從宮裡的冰窖出來的,也不知賀琛走的那個門路。
“是……”驚瀾的面上微微閃過一抹尷尬,陪着楚月在賀府裡頭待久了,見多了那些奢侈,自己這頭腦裡頭竟也不知不覺地慣了。
“好了,”楚月擺了擺手,道:“我歇會兒,有事再來稟報。”
“是。”驚瀾拱手退下。
……………………………………
堅持了一日的陽光,到底在傍晚左右的時候倏然收了回去,厚厚的雲層遮頂,醞釀着下一場細細春雨。
一下午的安寧,賀琛從丑時出去,便再沒回衙門,楚月在錦衣衛待到時辰,便留了驚瀾等人在衙門繼續盯着,獨自往茶樓而去。
“楚大人。”
尚未踏進長豐街,楚月便叫早已候在街口牌坊後的楊義攔下,也未多交談,只是報了個地名兒給她便擦肩而過。
楚月腳步不停地往茶樓走去,穿街的冷風襲來,略清醒了她混沌的腦袋,卻只堅持了一下,那種困頓疲憊便又襲了上來。
“小楚。”翎白看見楚月進來,忙迎上去扶住,道:“藥已經熬好了,你先吃藥吧。”
楚月抓着翎白的手往上走,“先扶我休息一會兒。”
“好。”
……………………………………………………
翌日,天陰沉。
在楚月被砸的第三日,大清早的,宮裡的旨意終於出來了,將張佶一案轉交三司會審,辰時的時候,張佶便叫從詔獄裡提了出來,雖前一日已特意叫大夫包紮清理過,沒了血肉模糊的可怖,但一身的傷痕累累卻仍是觸目驚心,可到底是從鬼門關跨了出來。
在張佶跨出詔獄呃同時,宮裡又一道旨意下來,命寧王宋景彥並大理寺少卿爲三司會審主審。
旨意出來的時候,楚月還站在錦衣衛衙門口目送張佶上囚車離開,擡眸間便瞥見對面而賀琛倏然劃過一道暗色的幽深眸子,然後便瞧見那個常在錦衣衛裡跟賀琛後邊的錦衣衛百戶從外頭回來,瞧瞧在賀琛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賀琛的眸光擡了一下在她身上掃過,便吩咐備馬往外頭去了。
“賀大人這是去哪兒?”
驚瀾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雖說她是無條件站在楚月這一邊的,但是楚月知道,這兩日裡下頭私傳她同賀琛吵架的事情,統一的評價是她錯了。
真真兒是一羣吃裡扒外的玩意兒!
楚月的心裡懊喪,難道她這官兒做得當真這麼失敗麼?
“還能去哪兒?”楚月涼涼道,“皇上點了寧王主審,定是太子爺找他分析戰局去了。”
“那您呢?”驚瀾轉頭瞧着白婁牽着馬過來,問道,“這病還沒好利索,要往哪兒去?”
楚月撫了一下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道:“都說病沒好利索,自當是回去養病。”
“屬下送您。”驚瀾有些不放心。
楚月擺了擺手,“你帶人替我在衙門裡盯着,若走得一個不剩,早晚沒本官的立足之地。”
“是。”
翻身上馬,手上的鞭子一揚,楚月便策馬離去。
她是真回去養病的,今晨起來的時候覺着全身重得她爬不起來,骨頭也有些痛,楚月估摸着可能有些燒了,但昨兒個半夜的時候她就從宣王府那裡收到消息轉交張佶的旨意今兒個會下來,纔不得不撐着到了錦衣衛走一趟,如今人送走了,她自不會再在錦衣衛裡待着。
回了茶樓,楚月進門便叫翎白端了一大碗藥到跟前。
“小楚……”翎白看着楚月面有憔悴之色呃樣子,眉心皺起。
“沒事,我睡會兒。”楚月一口氣將藥喝了,安慰得朝翎白笑了笑,朝樓上走去。
“小楚……”翎白的面上擔憂,卻不知說什麼,只能看着楚月往上而去,眼角的餘光一晃之間,瞥見張斯從外頭進來。
“翎公子,這是賀府的榮管家交給屬下的。”
翎白的眸光往張斯的手上一掃,只見他提着幾個精緻的禮盒子。
賠禮來了?
“還有這個。”張斯又從懷裡拿出一用信封包好的東西。
翎白接過展開一看,是一張藥方子。
張斯道:“榮管家說了,楚大人的傷寒瞧着愈發嚴重了,但又不方便請外頭的大夫只能胡亂抓藥,這樣反倒可能加重了病勢,但他沒親自把過脈也不好下藥,只能先送些藥性溫和的來,還有那個冰糖雪梨,賀大人瞧楚大人咳得還有些厲害,特意叫送了梨子來,但這梨子是存在冰窖裡的,拿多了擺在外頭容易不新鮮,所以得每日送一趟。”
“嗯。”翎白將藥方交還張斯,道:“送後邊廚房裡去吧,那冰糖雪梨也給燉上。”
“是。”
…………………………………………
楚月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明明覺着是極累的,卻偏偏做了許多的夢,心裡一陣的慌亂心悸卻記不得夢見了什麼。
“阿琛!”
倏然驚醒,楚月的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摸,卻只有冰冷的牀鋪。
心中黯了黯,楚月突然很想回到賀府去,一抹苦笑卻先溢出脣邊,在心中冷嗤了自己一聲,擡手撫了下額頭,卻是一滴汗也沒有。
全身的骨頭又疼又酸又軟,似乎連呼吸都要不正常,楚月翻轉過身子,瞥了眼角落的漏刻,咬了咬牙強撐起來。
這個時辰,昨日宋景暄約了她在品香樓頂見面。
起了身,楚月將身上的官服脫了換上便服,整了整儀容便往外走去。
“楚大人,您去哪啊?這還病着呢……”下樓的時候王掌櫃問道。
楚月淡淡道:“出去一趟,小翎呢?”
“翎公子在後頭煎藥呢。”王掌櫃道。
“嗯。”楚月點了點頭,“叫他今晚不必等我一道用飯。”
王掌櫃看着楚月往外走,欲阻止不能,只能點頭道:“是。”
………………………………
冷風冰涼,吹得楚月渾身一怔,卻沒有清醒的感覺,一路往品香樓而去,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城北的品香樓躍了上去。
屋頂的冷風更甚,楚月抱着手臂在屋頂上坐下,遠遠望着暗色天幕下遠處的皇宮得了琉璃金頂。
寧王主審……
想起今早接的那一道旨意裡說的,楚月的眼前不由得想起那位二皇子,沒宋景暄的軍功戰績,也沒太子的諂媚神功會在皇帝面前獻殷勤朝堂上裝正經,唯一的依仗就是皇帝對她逝去母妃的舊愛。
母族淡也憑着皇帝的愛屋及烏一門的顯貴,但哪裡逼得上宋景暄和宋景灝母族的根基深厚,手上倒是捏着些許兵權,但比起宋景暄戰神的威望便是小巫見大巫,宮裡有個親姨母位居妃位,還沒有兒子,倒是一個倚仗,但比起鄭貴妃協理六宮,皇后把持中宮,仍是輸了一節。
好像是極有優勢,但其實什麼也沒有。
但轉念想想,其實宋景灝同宋景暄又哪裡不一樣了?
“咳咳……”
喉間涌起一陣咳嗽,阻斷了楚月再往下想的思路,只震得腦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