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油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楚月猛地轉頭去看宋景暄的方向,只見他帶着先鋒營的人劈開重重後契丹大軍,方向直指後契丹的王旗!
“殺!”
“殺!”
耳邊倏然響起一陣喊殺聲, 歇斯底里, 含着一種隱隱的悲壯, 剩下的程軍將士彷彿倏然被注入了一種以悲壯爲名的力量, 再次分離朝後契丹大軍開始猛烈的衝擊。
“宋景暄!”楚月大約知道他要幹什麼了, 手上的繮繩一抖,下意識就要衝上去。
“阿月!”賀琛一把拉住楚月的手臂,“你不能去!”
“可他……”楚月回過頭, 撞進的卻是賀琛深沉的幽眸,突然喉嚨一梗說不出話來。
“他是最好的將軍。”賀琛沉聲道。
“他……”
最好的將軍。
楚月的心間顫動, 眸間倏然涌上細微的一點水光沉浮, 猛地將馬頭一牽衝進另一面的後契丹大軍中。
援軍遲遲不到, 程軍越戰越少,但參戰的都是精銳, 後契丹亦是損兵折將,可程軍卻是撐不了多久了,最好的辦法便是戰敵軍首領於刀下,挫起銳氣亂其陣腳。
宋景暄方纔的那一眼,是將剩餘的程軍的生死都交在了賀琛的手裡。
一種洶涌又壓抑的悲傷溢出胸口, 然後從手上的長劍中傾瀉, 麻木的拼殺間, 我楚月倏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譁然, 擡頭看去, 只見是後契丹的王旗被射落了。
宋景暄!
“衝啊!”
程軍將士的士氣一振,往前衝去。
“王妃!”
隱隱的, 楚月聽到一聲驚呼,只見一騎飛快在眼前奔過,是方夢蟬。
楚月的心頭一怔,忙甩馬跟上,身後有賀琛焦急的驚呼。
王旗雖然射落,但王卻沒有死,後契丹大軍在短暫的騷亂後迅速整軍回過神。前方,宋景暄率着先鋒營已殺到了後契丹往的王駕之下,單騎闖入陣營,後面是倖存下來的先鋒營零星精銳。
楚月遠遠看着,只見是□□橫擲間,那個叫衆人圍在中間的後契丹王一擊斃命。
驚呼的慌亂聲起,宋景暄副將帶領的一營人馬殺到,喊殺聲間已是衝到了宋景暄身邊。
“王爺!”
宋景暄的副將親兵與先鋒營的人快速衝進重圍擋在了宋景暄身邊,戰甲上傷痕累累,頭上的兜鍪也早已丟失,刀槍橫劈直刺間噴涌而出的鮮血已是濺了滿臉的赤紅。
可汗身死,不過是須臾間的怔愣,後契丹大軍瞬時發起了愈發猛烈的進攻,如潮涌一般的後契丹士兵朝宋景暄衝去,身邊的親兵不過是瞬間便被淹沒。
“景暄!”
方夢蟬的嗓音聲嘶力竭,流箭橫飛間,馬腹倏然中箭,□□的戰馬身子猛然一傾。
“王妃!”
楚月的眸光一震,手中的繮繩一鬆猛地往方夢蟬落地的方向一撲,抱着她在地上翻滾出去,躲過敵軍往下直刺的□□,拉着她站起來,然後起身橫掃出一劍。
“景暄!”方夢蟬的眸中淚水噴涌而出,揮着長劍直往宋景暄的方向衝,楚月的心中雖然亦是悲慟,卻依舊將方夢蟬強拉了回來,躲過流箭與敵人的攻擊飛快上了自己的馬,調轉馬頭。
倏然間,有震天的吼聲仿若天降由遠及近,楚月的心頭猛的一怔。
援軍?
遠遠的,白雪茫茫間,有數萬騎兵飛奔咆哮而至,踏起飛雪,有黃色的戰旗獵獵飄揚,依稀紋的,是一隻飛鷹的紋樣。
是東契丹王旗。
驚恐的聲音從身邊那些後契丹人的嘴裡發出來,楚月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從他們那恐懼的表情和後撤的動作裡可以看出,起碼東契丹這回絕對不是來做後契丹的援軍的。
漁人之利?
楚月的心中一沉,舉起手上的長劍。
“景暄!”
方夢蟬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單着一種驚喜,楚月回頭望去,只見原本圍在宋景暄身邊如潮水般的後契丹軍隊因着東契丹大軍的從天而降而發生了涌動,露出了一抹淡金色的鎧甲。
宋景暄!楚月的心中微鬆,可是死的終究是後契丹可汗,便是大軍在東契丹的大軍威壓下不受控制地後撤,可是依舊有忠心於可汗的後契丹軍隊包圍着宋景暄。
“景暄……”方夢蟬在馬上弓下了身子泣不成聲。
楚月看着宋景暄身邊的親兵副將一個個盡數倒下,提繮的手心緊握,手臂倏然揚起落向馬臀之上。
“阿月!”落下的手臂被接住,賀琛一把拽住楚月的手臂。
楚月轉過頭,看到的是賀琛幽眸裡帶着懇求的目光與疲累。
上臂上的力道漸漸松下,楚月的眸中閃過一道極淺的水光,回眸看向宋景暄時,只見流矢橫飛中,有一道破空而過,直直穿進宋景暄的胸膛!
“景暄!”
“王爺!”
仿若垂死前最後的哀鳴,是一種淒厲的聲嘶力竭,方夢蟬從馬上掙扎摔下,連帶着楚月一道,重重摜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阿月!”賀琛的面色一變,急忙翻身下馬去扶楚月,“沒事吧?”
“景暄!”
“王妃!”楚月甩開賀琛,往前一撲,一把拖住想要向前衝去的方夢蟬,連帶着兩個人又一起摔在了雪地裡。
“景暄……”
是喊道力竭失聲的哀鳴,方夢蟬伏在地上,淚水流瀉,沖刷了臉上的血跡與灰塵。
“王妃……”
楚月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已無力再去扶她,身子軟軟往後一倒,落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馬蹄如雷,震動山川,東契丹的大軍伴着咆哮聲飛奔而至,紛亂的馬蹄在楚月的眼前晃過,逐漸模糊。
“賀監軍……”
恍恍惚惚,有參將略顯慌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然後是一個熟悉的嗓音淡淡地給了一句“沒事”。
沒事?怎麼可能沒事?那段年少意氣的時光終已破碎,怎麼可能沒事……
天幕灰塵,北風凜冽呼嘯而過,積壓了大半日的大雪終於飄揚而下。
好冷。
楚月想抱緊身子,手臂卻軟軟地垂在了肚腹間,一股溫熱的黏膩迅速沾滿手心。
“阿月,阿月!”
焦急的驚呼聲在耳邊響起,楚月拼勁最後一口氣擡起手掌看了一眼,只見滿手溫熱的鮮血。
“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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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辭官。
楚月從黑暗中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她再也不想去跟人爾虞我詐地鬥了。
“大人,你醒了!”驚瀾欣喜的嗓音在旁響起。
楚月轉過頭,看到的是驚瀾那憔悴與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和翎白焦急心憂的臉龐。
“這是在哪裡?”楚月的眸光自周圍的傢俱擺設上劃過。
“勝州城。”驚瀾道,“是賀大人將您送了回來。”
“他呢?”楚月的腰上一動,方一使力便是一陣劇痛,不由白了臉色。
“小楚……”翎白的眸光一緊,道:“你別動,你不能動,你的肚子上手臂上都有傷,必須躺着靜養,所以他才把你送了回來。”
“他呢?”楚月咬着牙皺着眉,可是仍舊問道。
翎白的眸光微黯,道:“他還有些事,再過兩日就會回來。”
疼痛的感覺稍減,楚月問道:“我昏迷幾天了?”
“已經七天了。”驚瀾道,“是新榮和翎衛護送您回來的,他們說你流了好多血,賀大人守了一夜,但關外的條件實在不適合養傷,所以只好先送您回來。”
“東契丹呢?”
驚瀾道:“勝州的援軍在大雪中迷了路,幸虧東契丹的人援手,如今後契丹已是兵敗如山倒,被趕進了雪山深處。”
所以是援軍而非落井下石了。
楚月鬆下一口氣,轉眸卻見翎白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眸光有些泛冷。
“小翎……”楚月的眸光一窒。
“自從到了雲京後你總是喜歡孤身犯險。”翎白的面色冰冷,“可每一回,並不是非要你孤身前去才行。”
翎白語畢,冷冷轉身離開。
“小翎……”楚月的嘴脣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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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兩天的時日很快就到了,賀琛回來了,可楚月依舊還不能下牀。
宋景暄戰死,又要和東契丹結盟,身爲監軍賀琛的公務繁多,楚月甚至幾日沒有機會能跟上他說上話,轉眼立春已至,雲京派禮部的使團到達勝州接受一切後續事宜,當時因爲迷路而無法及時趕到戰場的勝州駐軍統領被判了斬立決,同時班師的令終於下來,全軍縞素,送宋景暄的靈柩回京,可是隻有靈柩,沒有遺體。
戰場混亂,堆屍如山,可是大軍依舊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宋景暄的遺體運回了軍營,可是翌日遺體卻不翼而飛,同時消失的還有宣王妃方夢蟬。
有人循着雪地上的馬跡看出了她離去的方向,是往雪原深處去了。
這般惡劣的天氣與條件,到處都是大雪封山,飢餓的野獸出沒,又是往那更加危險的雪原深處而去,誰都肯能預料到結局了。
楚月的心中有鈍痛,卻也只是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