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內出來, 已是正午,鑑於之前在楚府中老實悶了幾個月,楚月着實是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按新榮的囑咐, 申時之前, 您必須回府喝藥。”驚瀾挑起了車簾子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楚月這些日子真是聽“新榮”兩個字聽得煩了, 除赫連琛之外, 她身邊的人這會兒最聽的便是新榮的話了。
驚瀾並不在意楚月的不耐煩, 道:“小姐,先找地方用飯嗎?”
楚月靠在車廂上伸了個懶腰,身上的一套簡便的藕白色襦裙, 那繁複華麗的宮裝早已在出宮後便換下,懶懶道:“我不想吃飯, 上回不是說京裡有家茶樓的點心極好麼?咱們去試試。”
驚瀾道:“小姐, 南方的點心甜膩, 您的身子還是不宜多吃,而且殿下知道了……”
楚月的眉梢微挑, “他知道了怎麼了,他自己又不是不吃。”
“小……”驚瀾想要再勸,可想了想也攔不住,便閉了嘴,拍了拍白婁的肩膀, 讓他往茶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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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京城最大的茶樓是爲茗樓, 迎南北富貴之客, 承京中新舊之貴胄, 除天下香茗之外, 樓中以點心與雅緻的環境聞名,向來是車馬盈門客似雲來, 楚月馬車裡下來進樓的之後,茶樓中的客人還並不算多,起碼大堂中的客人不算多。
“二樓雅間。”
進了門,翎白顯然是比驚瀾嫺熟上許多,上前一步截住朝迎上來的跑堂,手中一令牌樣的物什飛快在跑堂的眼前一晃而過,那跑堂的便瞬間意會,伸手引路往二樓去。
楚月跟着上樓,因着如今是女子的裝束,爲不招人耳目,是以只好帶了幕離在頭上。
上了二樓一路前行,在走道上路過一間間包廂,偶爾能聽到隱隱的琴箏聲傳出,或有低低婉轉的唱曲兒聲透過門縫。楚月聽着,想這茗樓其實與尋常茶樓並無多甚大的花樣,不過是包間的隔音好些,把那應在大堂中面朝八方給人看的圍到了小間裡罷了,但與有些富貴之人來講,所需求的就是這安靜的環境與那隔音的包間,當然,若能在茶點上亦是做到盡善盡美便愈加好了。
“吱呀”的一聲,有前頭包間的門突然開了,從裡頭先出來兩個小廝打扮的人來,然後又出來一個衣着稍有些體面的男人出來,躬着身子伸手引路,最後才見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緩緩踱出房門。
楚月一行的包房顯然還在後面,索性走道尚算寬敞,夠五人並排而走,便往旁停住避了避。
上好的瑞腦淡香隱約飄進鼻尖,是當年楚月在北程朝廷時在那些皇親貴胄身上聞見的過的味道,乃是最頂尖的香料,爲上貢之物,只有皇室才能用的物什。
皇親?
楚月的眸光動了下,不禁擡眸透過幕離瞧了一眼,只見眼前走來的那個男子衣飾華貴,雖身上的衣衫不過是簡單的五福祥雲的紋樣,但腰間懸的卻是蟠龍的玉佩,還有那靴上,亦是繡着金色的蟒紋。
再看那面容,是一種威嚴的俊氣,可隱約中似乎是透着一種陰柔,依稀是辨得清年少時的英俊,眸光深邃幽深亦與乾元帝有幾分相似,卻沒有乾元帝與赫連琛面容上那種幾近於精緻無暇如玉雕般的俊美。
王爺?
楚月大約能猜到這一位的身份。
避讓開這一位狹路偶遇的皇親,楚月再向前沒幾步,便到了自己的包間,也沒有點菜什麼的,跑堂的下去直接便有人敲了門送上十餘種精緻的點心與香茶來。
“你倒是熟門熟路,說說,揹着我來了幾次了?也不知帶些給我。”摘下礙事的幕離,楚月隨意選了座坐下道。
“只不過曾今隨殿下來過幾回罷了,這間房是殿下暗中長期包下的。”翎白道。
楚月的眸光在屋中逡巡而過,淡笑道:“就知道他會喜歡來這種地方,以前在北程的時候他嫌茶樓的點心粗糙,只好天天往酒樓裡去。”
端起桌上的茶盞,楚月輕吹着茶葉,抿了一口,然後眸光不經意地掃過在一旁靜默無聲的陶嬤嬤,道:“說起雲京,那明月湖上藕坊的藕香酥倒是一絕,阿琛每逢休沐的時候,總是喜歡往那裡去走上一趟。”
放下茶盞,楚月舉箸隨手夾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阿琛的桌上總是要有一道雲京著名的甜點,可每回卻都只用一口或根本不用,原先我一直不知他這麼做的用意,如今才曉得,原來香翎公主和親之前最喜甜點,阿琛的有些習慣原來是爲了悼念他的母親。”
楚月隨口不明不白說了許多赫連琛的事情,翎白與驚瀾在一旁聽着心中不由得怪異,不禁暗暗去瞧楚月的臉色,卻見她的眸光似的不經意的幾次撇過陶嬤嬤的臉上。
翎白看向陶嬤嬤,只見她的神色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在楚月提及香翎公主時眸光卻是輕顫,泄露了費盡心力壓制的情緒。
翎白的眉心幾不可見的一皺,隱約可以猜到楚月這般說辭的用意,卻不清楚楚月這般說的目的,只好緘口不言,再聽楚月說下去。
楚月卻是不再提赫連琛,脣邊勾起的弧度中卻帶着一種意味不明的神秘,忽然轉換話題。
“方纔走廊上走過去的那個是裕王?”
“是。”翎白點頭道。
這京中與乾元帝年歲相仿又能配地上蟠龍玉佩蟒紋靴的,着實不難猜。
楚月聞言,脣角勾了勾,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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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樓用了一些點心,臨走時又訂了份樓中最有名的翠玉流酥着翎衛送去東宮,楚月便徑直出了茶樓,卻不是很想回府。
“小姐……”
白婁早已將馬車趕到茶樓的門口,驚瀾幾步上前,掀了車簾就要請楚月上車。
“離吃藥的時辰還遠着,你急什麼。”
楚月真是覺着驚瀾有些小題大做了,轉過身沿街走了兩步,眸光擡起在那鱗次櫛比的店面上掃過,隨意指了一家街對面掛着“琳琅閣”牌匾的首飾店,道:“去那裡逛逛,就當消消食。”
驚瀾轉頭看向那首飾店,道:“那家店中最上品的首飾早已叫太子送進了府中,餘下的不過是些中下品質的東西罷了。”
“就是因爲我的首飾都是他一股腦拿進府中的,我竟從沒有踏進過首飾店的大門,所以纔想去看看。”
楚月活了這般大,卻是從沒有進首飾店仔細瞧過女子的首飾,自恢復女裝後,所有的首飾不是楚府本來備下的,便是赫連琛一匣子一匣子直接送到她的庫房和梳妝檯的,楚月從未自己去挑選過釵環髮簪,如今既然看見了,不免便有些心癢。
驚瀾看着楚月,眸中幾不可見地劃過一絲猶豫,轉眸看了一眼白婁,又看了一眼無甚表情的翎白,放下車簾子,跟着楚月朝琳琅閣走去。
金玉生輝,馨香淡淡,方踏入琳琅閣便是滿眼的金銀珠玉,老闆是個眼尖的人,早在門口瞧見楚月是從茗樓出來的,還有那身邊的隨侍的婆子與跟着着“丫鬟”衣着都不差,後邊不僅有馬車緩緩跟隨,還有一個相貌不俗的青年男子跟着,便猜測這是哪一家的小姐叫兄長陪着出來挑首飾的。
“姑娘裡邊請,小店乃這寧京城裡最好的首飾樓,這店中的每一樣首飾都是由全南耀最頂尖的師傅雕琢出來,具是精品中的精品。”
楚月隨意應了一聲,眸光早已落在了那置於一個個鋪錦托盤上的金釵玉飾上,一眼掃過去確實是不如府中的那些珍貴精巧,可又金又玉的,瞧着金燦燦綠油油的,樣子倒也看着不醜,還有些用料雖不珍貴,可做工卻是精巧,一件件整齊擺着,也是極好看的。
楚月隨手拿了一支步搖在手上把玩,金穗子的流蘇打造地極是精細,楚月依稀記得赫連琛給的那匣子釵環裡頭也有一支樣式相仿的。
老闆在一旁看着,道:“小姐可是中意這支步搖?可惜已有人訂了去,若是小姐喜歡,可再叫師傅去打一件。”
楚月的脣角彎了彎,剛想搖頭拒絕,便聽身旁有低低的議論聲傳來。
“何事這般着急?”
“回夫人的話,宮裡冊封太子妃的旨意方纔下來了,恐怕親迎時隨侍命婦的旨意也要馬上下來,老爺叫奴才請夫人回府裡候旨呢。”
消息倒是傳開的快,聽着有人提及自己的婚事,楚月不由轉頭看了一眼說話的方向,是一直在另一頭選玉飾的一個貴婦人,隔着幕離大約能看清那婦人滿身的金銀珠翠與保養得宜的面容,正與門口方奔進來的小廝在說話。
那婦人的面上又有些驚,又帶着不屑,道:“這麼快就賜婚了,這回雲家那丫頭恐怕要把下巴翹到天上去了。”
“回夫人的話,太子妃乃是左都御史之女。”
“什麼……左都御史家的女兒,”那婦人一愣,“就是那個一年前才從民間找回來的鄉下丫頭?”
“是,聖旨就是送到左都御史府的。”
“呵……”那婦人聞言,冷笑了一聲,“滿京城都說東宮對雲尚書府的丫頭有意,前些日子云府裡那婆娘還到處吹噓自家的女兒要嫁進東宮,好像已經做了皇后似的,這回我倒要看看她以後還怎麼在外頭擡起頭來!”
說着,便由丫鬟婆子擁着出了琳琅閣大門上了馬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