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琛淡淡道:“你早晚會知曉, 皇帝說了,由你我督辦,倒時候聖旨上也會寫明。”
什麼?楚月一愣, 由她和賀琛一同督辦?向來這種差事都是叫都指揮使主審, 而副指揮使由都指揮使調派, 如何還特意寫明她這個副指揮使?
賀琛的脣角勾起一抹譏誚, “比起我這個酷吏, 加上阿月你才更有信服力不是?”
當真是好算計。楚月冷笑,經上回徹查閹黨一事,突出了這位副指揮使的公正廉明, 再加上宋景暄在旁暗暗幫襯了一把,叫她在朝中有了些清名, 如今皇帝就是看中了她的清名, 好叫張佶死得“罪有應得”, 可這主審的權卻不在她手裡。
“倒時候再看吧。”楚月低頭吃混沌,突然間對這件事情沒了什麼特別感受, 這權利之爭,向來都該是這般冰冷的不是麼?
賀琛看着她,幽深的眸底光芒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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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春寒依舊,一陣春雨落下, 絲絲冰涼。
“大人, 咱們進去麼?”
錦衣衛詔獄外頭, 驚瀾舉着傘, 對着已經在外頭站了一會兒的楚月問道。
楚月看了一眼詔獄那黑洞洞的門, 轉頭看到身旁牆角里種的那棵玉蘭樹,已是到了落花的時候, 潔白的花瓣泛了一道道黃色的痕跡,叫春雨春風拂落在地上。
“進去,當然得進去,好歹我也是個皇上親點的副手,這人剛送進來,過場也得過一回不是。”
今兒個上午的時候張佶才進的京,進宮面聖辯駁的機會都叫皇帝免了,半道兒上直接叫錦衣衛抓進了詔獄,抓人那會兒她還帶着人在城外揪閹黨餘孽,原本還估摸着得下午才抓人,結果叫皇帝的聖旨催的一溜煙趕了回來,才換了錦衣衛的公服,這就往詔獄來了。
可是,她真的不是很想進去。
想想這幾日裡頭太子和宋景暄在朝廷那嘴仗打得那個厲害勁兒,當年閹黨作亂的時候太子殿下還那個叫文靜乖巧,瞧瞧賀琛當時對閹黨那淡定的態度就知道,叫她以爲他只是奸詐在裡頭,如今瞧那嘴炮厲害的,簡直形象顛覆,成了一位激進的太子。
太子和皇帝如願將張佶送進了錦衣衛,送到了他們信任的賀琛手上,然而她卻是這一切完美計劃裡唯一的反勢力。她站宋景暄的隊,賀琛站太子的隊又爲皇帝效忠……
呵呵,身爲在詔獄裡整過許多閹黨的錦衣衛副指揮使,楚月從沒覺着詔獄的門這麼難進過。
“走吧走吧。”冰冷的雨絲叫風吹在臉上,楚月嘆了一口,往詔獄而去。
鑑於不想在詔獄同賀琛面對面唱反調,原本她早已安了人在裡頭替她看着形勢,如今想來身爲副手,她不在詔獄裡頭協同審訊,纔是落了人把柄。
熟悉的腐朽血腥的味道撲鼻而來,雖楚月早借了個因頭叫人大肆清理過詔獄,但這酸腐的味道算是所有牢房的共同特點了。
鞭子抽打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楚月沿着過道走到刑訊室,果然見賀琛紗簾,金絲楠木短榻,果碟子又成套地擺在了那裡,幸好刑訊的地方夠大,否則揮鞭子的劊子手都沒地兒施展了。
“卑職楚月,參見指揮使。”楚月單膝跪下行禮。
“喲,楚大人來了,何必多禮,坐吧。”漫不經心的嗓音悠悠自紗簾後頭響起,賀琛靠在榻上,閒閒把玩着腰上心配的玉飾。
“謝大人。”
雖然依他們如今在衙門裡的上下級關係沒有以前那般暗藏機鋒,但到底在外頭還是規規矩矩的,並叫別人看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大人,請。”新榮將新沏的香茶端到楚月手邊的茶几上,又端上一碟蜜餞。
“呵。”楚月暗暗乾笑,她可做不出賀琛一邊動酷刑一邊喝茶吃蜜餞的變態事兒。
擡頭瞧了眼已經叫施行的劊子打得滿是血痕卻沒坑一聲兒的張佶,臉上還仍舊清楚,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留着一把大鬍子,從那堅毅的眼神兒裡瞧得出是個硬漢子。
“賀大人,”很給面子地喝了一口茶,楚月起身對賀琛拱手道:“難道我們不審嗎?”
“審?”賀琛笑了一聲,幽深的眸光穿過紗帳看向楚月,“本官這不是正在審嗎?”
感受到賀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楚月硬着頭皮不卑不亢道:“賀大人尚未審訊便上刑,豈非成了刑訊逼供,局打成招,如此得來的供詞,叫人知道豈非要說聖上不仁不公?”
賀琛淡淡道:“楚大人難道沒有聽說過殺威棒麼?張佶密謀造反,此等惡徒豈能不先殺殺他的威風?”
殺你個鬼,誰不知道你從來不審,人死前抓着按個手印就完事兒。
擡手自己兩邊列着的錦衣衛身上飛速瞥過,賀琛曾明確同她說過,這裡頭有皇帝的人也有太子的人,雖平時都叫他拘在身邊生不出風浪,但叫她小心着。
賀琛是她的上級,按理她決不可隨意出言頂撞,是以楚月想了想,冷着臉退了回去。
兩旁牆上油燈的火光搖曳,賀琛的這頓“殺威棍”不可謂不長,足足打得施刑的劊子手都換了兩茬才停下來。
“張將軍,你在勝州招兵買馬又私造兵器,是不是想着謀反?”低沉醇厚的嗓音悠揚,賀琛擡了擡手,示意新榮阿昌將紗簾往兩邊分開,好叫他看清楚人已經打成什麼樣兒了。
身上早已血肉模糊,大鬍子也叫鮮血沾染,張佶擡起垂着的頭,道:“今年邊關有暴風雪,兵馬多有凍死,還同契丹人有交手,自是折損嚴重,我不過是爲的邊關安全才下令招募兵士鍛造兵器,勝州于軍政上有特權,豈有造反之說!”
“確實,可勝州雖有特權,但仍需上奏朝廷,你上奏的文書呢?”賀琛繼續問道。
張佶道:“邊關防守涉及整個北程安危,契丹方受了雪災牛羊凍死無數,正是虎視眈眈,文書不過晚到了幾日罷了。”
賀琛涼涼一笑,“本官看是你瞧着事敗,才匆匆發的文書吧”
張佶冷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邊關的形勢嚴峻,豈容耽擱,這文書不過是晚發了幾日難道就比北程百姓的安危重要了!”
賀琛靠在榻上,支着腦袋,一條腿閒閒屈起,幽深的眸中似籠着一層煙霧,問出的話卻是咄咄逼人,“寫個文書能花多少時間,就算張將軍當真忙得如此不可開交,那府中的師爺幕僚,難道就不能代筆?”
張佶的眼皮幾不可見地跳了一下,梗着脖子道:道:“師爺不過是個文弱書生,頂不住邊關風雪,重病不起了。”
“呵呵。”賀琛輕笑,似是聽到了什麼有趣兒的笑話。
楚月的心中一跳,起身道:“賀大人,勝州于軍政上有特權,而且今年臘月邊關暴風雪凍死凍傷士兵上百人,還要防契丹人的劫掠,正是該緊急補充兵源的時候,當年聖上下旨授予特權之時,也並未說必須先上奏朝廷纔可招兵,如此特權豈非成了空話,是以下官以爲,文書晚到幾日並非是造反的證據,還望大人明察。”
此次太子狀告張佶造反一事並無確切證據,唯一抓住的不過是這晚到的文書罷了,可也不是個完全站得住腳的理由,關鍵還得看結案之前誰能哪邊兒的理大能叫皇帝青睞罷了。
眸光淡淡自角落裡那朝廷派下來給他們記審訊過程的師爺身上劃過,楚月心中暗自給自己捏着汗。
“哦,”賀琛的幽深的眸光落在楚月的身上,面上神色並未有甚波動,嘴角輕輕勾起,“楚大人說的,好像有那麼一分道理。”
“只是——”話鋒倏然一轉,“邊關兵士死傷,亦可上奏朝廷往周邊調兵,並非招兵一條路可循,而且這文書足足隔了十日才寄出,歷來邊關大將擁兵自重的不少,誰就能保證張佶絕對沒懷了不臣的心思?”
說得好。若非站在不同立場,楚月都要爲自家男人的嘴皮子叫好了但想到如今的立場,楚月覺着自己應揣好“撕了他”的心態纔是。
“造反之罪非同小可,那難道僅憑一封晚寄的文書,便能定了張將軍的造反之罪?”
賀琛的脣角一勾,“確實不能,所以本官還要再審不是?繼續上刑!”
我靠!楚月心中猛啐一口,這還真是會審。
鞭子的抽打聲繼續響起,楚月無奈坐回原位,上刑的鞭子都是帶着倒鉤的,擡眼瞧着那張佶叫抽得血沫橫飛的模樣,楚月暗暗朝身着錦衣衛公服,侍立旁邊的暗衛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