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又是一個夏日裡常見的好天氣,也是楚大人楚月每月一回難得的旬休之日。
天光微亮,本着躲災躲難躲媚玉的理念,楚月破天荒地在休沐的日子裡起了一個大早,並且挖起正睡得昏天暗地的翎白,對着迷濛的他臨時表示今兒她有事,說好的鼎翠樓吹了之後,輕輕地將他放回被窩,然後出了家門。
今兒是她與宋景暄約好的日子,但身爲一個憂國憂民的王爺,這位爺壓根兒就沒有休沐的時候,所以當昨兒她從翰林院放衙的時候又碰見了那個楊義,並且欣然接受了他的暗示,將她與宣王友好會晤的時辰定在了未時初。
未時初吶,楚月看了眼方辰時的天日,覺着自己可以先去吃一個早飯。
晨風涼爽,夏日熱烈的驕陽尚未完全甦醒,楚月一手捧着碗豆漿,一手拎着根油條,悠然地坐在品香樓三層的飛檐翹角上,與這京城的中心,那金黃琉璃瓦的巍巍瓊宇遙遙相望,身下,雲京北部的縱橫街道。
爽啊!楚月迎着晨風,咬着油條,遙望着漸漸甦醒的雲京城,心中悠然生出一種睥睨天下的感覺來。
話說,她楚月不管這輩子還是上輩子,都沒好好見過皇宮長什麼樣兒,上回殿試的時候也沒敢多擡頭,光顧着看地上的磚了,也不知道皇帝御座上面雕沒雕金龍,雕了幾條金龍,是不是純金的,值多少錢……
還有後宮的娘娘們是不是都美得天上有地下無,別說其實一羣恐龍,像以前清朝那些嬪妃們一樣逼得皇帝不得不南下獵豔,不過看宋景暄和寧王的長相,北程的皇帝應該沒有這個擔憂……
我去!楚月將豆漿碗朝屋脊上一放,瞧瞧自己都在想些什麼,真是越來越無聊了,她現在最重要的目的應該是怎麼儘快扳倒劉節,好回江湖做她丰神俊朗,舉世無雙,呼風喚雨的玉少纔對,而不是每天對着賀琛在心裡吶喊,風緊,扯呼!
想到賀琛,楚月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上今早又爬起來痘痘,着實心疼自己這張英俊的臉皮,話說她都快上火上到便秘了,賀琛那混蛋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在臉上長顆痘呀,她倒是真想看看玉人臉上長痘的樣子,滿臉的痘子白裡透紅,看他還嘚瑟個什麼勁兒!
清風送爽,楚月正想着孤注一擲給賀琛送上麻辣全席的時候,耳邊驀然飄進一陣被風扭曲了的悽慘的哭聲。
楚月的眉心微皺,話說這兒雖不是貴族雲集的長豐街,但好歹也是個貴族圍繞地兒,這大清早的,惡霸強搶民女也沒這時候開始的。
站起身,楚月舉目四處看了看,正是早市開始的時候,街上的人流陸續熙攘,但還是一派和平泰然的。
哭聲斷續傳來,楚月凝神靜氣,循着來源從品香樓頂飛身躍下,順着後巷子裡的一排平房頂騰挪了一陣,哭喊聲漸清。
“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
一處民房前,一個頭發散亂的婦女目光絕望又癲狂,踉蹌着腳步,無助地哭喊着,旁邊,圍觀的街坊圍了半圈。
瘋子?楚月的眉梢微挑。
“二牛媳婦兒,你也別太傷心了,保重身子要緊吶!”一個白髮老嫗不忍地上前扶住那個婦人,安慰道。
“孫婆,我的孩子不見了,我的孩子不見了!”那婦人死死抓住孫婆的手,眸光空洞地重複着。
孫婆的臉上盡是同情,拍着婦人的手,到底只是哀嘆了一口。
“他昨天還在的,他昨天晚上還睡在我旁邊的,可我早上一醒來,他就不見了……”婦人的神色悲慟,放開孫婆的手踉蹌兩步上前茫然看着周圍的人,“我的孩子不見了,你們誰見過我的孩子!”
周圍圍着的街坊的神色亦充滿了同情,可卻只能低低嘆一口氣或者搖搖頭。
“我求求你們幫我找找他,他還沒滿月啊,我求求你們告訴我孩子在哪兒,我求求你們……”婦人絕望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頭,她的頭上還綁着一條白色的繃帶,想來是剛生完孩子還沒出月子。
孩子丟了。楚月站在屋頂上,淡淡地看着那婦人在那裡哭得悲天動地,耳邊隱隱傳來圍觀相鄰的議論聲,什麼丈夫剛死不久,就剩這個遺腹子,現在連孩子都沒了,這個女人的命有多苦等等。
唉。楚月地嘆了一口,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雖說她算是個助人爲樂的大俠,可那是曾今,如今雖然還是個官兒,但只是個拿筆桿子的編修,這丟孩子的事兒她管不了也不歸她管,不若少聽少看,也免操了那份閒心。
日上中天,陽光漸漸毒辣,楚月在雲京轉悠了幾圈後終是忍不住先去了長平巷的雲集樓,在店裡找了個角落的位置要了一壺茶,幹坐了一個多時辰後瞧着時辰差不多了,便着老闆點了幾個菜,讓他做好後先悶着,等到時候再端上來。
雲京城中的大小巷合起來有千百條,長平巷不過是那些尋常巷子的一條,裡頭的這酒樓,與其說是酒樓,不如說是個小飯館,比巷口街邊的攤多了間屋子罷了,不過雖然環境一般,但老闆的小菜還是炒得不錯。
嘚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楚月從窗子望出去,正是宋景暄和楊義策馬而來。
楚月的脣邊揚起笑意,示意老闆將桌上她的茶盞撤了,然後起身迎出門去。
“王爺。”楚月拱手行禮。
宋景暄並未穿公服,一身天青色尋常制式的圓領衫簡單利落,自有一種大丈夫的簡潔陽剛。
“閒暇時光,大人不必多禮,請。”宋景暄伸手一託。
“王爺請。”楚月的笑意溫文,身手一引。
“好。”
早已過了正緊的飯點,又是這樣的日頭,不說小店裡清清冷冷一人也無,只有一對中年老闆老闆娘遠遠守在櫃檯後邊兒,就算是外邊,也難得有人經過。
上回宋景暄將地方訂在符合他身份卻又隱蔽性極高的藕坊,想來是要避開各方耳目,這回她訂地方,便也將地方選在偏僻的地方。
楚月的笑容有禮周到,對着老闆一使眼色,示意上菜。
“王爺,請。”
粗陋的瓷碗中米酒雪白,楚月端起酒碗,對着宋景暄一敬。
“請。”宋景暄也未猶豫,直接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一碗酒盡,楚月放下酒碗,道:“這酒雖然粗糙,不若那些名酒的醇香馥郁,卻也清甜甘冽,在這炎炎夏日用來解渴,也是最妙不過的。”
宋景暄的脣角勾了一下,笑道:“卻是別有一番味道。”
楚月淡笑,給自己又倒了一碗,“不過王爺多年軍旅,北方天寒,想來最熟悉的還是燒刀子吧,不過您等會兒還得回兵部去,多飲了可不好。”
宋景暄笑了,擡手示意楊義退下,“楚大人可是在怪本王上次天香坊之事?”
楚月擡手飲了一口碗中的米酒,“下官不敢。”
“哦?”宋景暄的神色不改,自己爲自己倒了酒,“本王倒是不知,當年十三歲就敢刺殺東廠大檔頭的楚月,有什麼事不敢的。”
楚月的眸底光芒幾不可見地一動,“年少無知,想來也是惹人笑話。”
當初那件事的確是年少衝動,半瓶子醋的本事也敢去跟東廠搞刺殺,結果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就拉着翎白一起被人包了餃子,如今每回想起來,也只能誇自己一句勇氣可嘉,不自量力。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本王看來,卻是未必。”宋景暄的眸光如星,“閹宦禍國,朝中卻無人敢言,一個個自稱忠君愛國,可誰又不是在暗自謀劃,若是能有一個如楚大人這般,朝中也不會是這番景象。”
楚月漫不經心地嘬着米酒,“怎麼,難道各個都像楚月般夜半行刺?這種體力活兒,恐怕對朝上的大人有點兒難吧,得要多少人保駕護航才能成?”
“你——”宋景暄的喉嚨一哽,然後失笑,“我軍中的粗漢子,也沒有你這般說話的,若我今日懷着拉攏試探之心而來,恐怕是該回去了。”
楚月夾了顆花生米,道:“不必王爺拉攏,楚月這不早自己投靠您來了嘛,背靠大樹好乘涼,想我在這京中無依無靠也沒熟人,揍個人都得掂量掂量。”
宋景暄笑着搖了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塊黑色的令牌壓在桌上,道:“這是宣王府的令牌,收下它,你便從此是我宣王府的人。”
楚月的脣角一勾,看着對面宋景暄淡淡含笑卻是深沉的眸光,擡手從他的掌下將令牌一點一點抽出來。
“上乘墨玉,價值連城,楚月卻之不恭。”
東廠冒險,爲的,便是這麼一塊令牌。
“楚大人收好。”宋景暄的眸光沉沉。
楚月的笑容溫雅,“自然。”
烈日當空,有些灼人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微微拂動了宋景暄的額邊的髮絲,楚月將令牌收進袖中,正想開口侃點兒別的,卻不想一聲淒厲的哭喊突然從外頭傳了過來。
楚月與宋景暄的眉心不約而同地皺了一下,一同轉頭往窗外看去,只見兩個衙役裝束的人正拿着水火混將一對百姓夫婦往外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