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點了點頭,“好,你且去吧。”
雖然她很想叫賀琛體會一想民間疾苦,但他老家空置多時總歸是要先遣人打掃打掃的,賀琛也自不會真教自己受苦,新榮早已遣人到了這宅子佈置打點,聽說到得比她的人還要早。
“小月啊,”羅慕生從馬上下來,一手託着腰,瞧着楚月家斑駁陳舊的門楣,“你這宅子瞧着比我去年來的時候更破了。小月,本閣主已經很久沒住過這麼破的屋子了,如何說你也做了大官,自己老家雖然不住,可也得裝個門臉不是。”
“少廢話,不想住門口路上睡着去。”楚月涼涼瞥了他一眼,看向面前這當初被自己賣了加盤纏又買回來的宅子,心中頗有感慨之意。
“阿月。”賀琛的手從後邊攬上楚月的肩膀,“天色已晚,咱們該早些安歇纔是。”
我去你的!楚月心中方升起些“想當年”的感慨來,就叫賀琛碎得一乾二淨,這廝最近愈發肆無忌憚無法無天了!
“賀大人您的房間早就教您的人鋪陳好了,您自己請吧。”想到這些日子被賀琛拖在馬車裡上下其手地挑逗揩油,楚月就覺着心累,推了賀琛自行走進堂屋。
賀琛的幽眸看着楚月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朱脣輕勾,自有早已候在一旁的翎衛上來將他引往特意收拾過的臥室而去。
羅慕生掩脣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隨侍的小僮便抱着兩大牀的錦被從楚月家圍牆上鑿通的門去到當年邪老九和翎白的宅子。
“走走走,睡覺去。”羅慕生擡手拉過翎白的手臂就往那門洞而去,“好地方都讓人給佔了,所幸本閣主早有準備教人把你那破宅子也收拾了一遍,否則今晚咱就只剩漏風漏水的破柴房了。”
雖是地主的宅子,但也只是個小地方的小地主,統共三間屋子能住人,主臥教賀琛佔了,其他兩間楚月鋪了一間,但多半是要給驚瀾了,還有主臥邊上一間小到令人髮指的客臥早已讓新榮和阿昌闢正了待命的耳房,剩下的便是塌了頂的柴房,其餘的人只能住到當年邪老九留下的宅子裡了。
“走啦。”羅慕生又是一個哈欠,猛拉了一把仍站在原地的翎白,“別打攪人家小兩口。”
小兩口兒……
翎白隱在黑夜中沉沉的眸光一閃,繃着的身子一鬆便叫羅慕生拉了一個踉蹌拖着穿過了當年連接兩家的那個門洞,俊逸的面上一瞬間黯然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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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回家祭祖,向來是一件十分光宗耀宗事情,而且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全免費的,自有各種鄉紳土豪送上各種禮,更別說如楚月一般的高官駕臨,那真是全村的祖墳都要冒青煙了。
祭祖事宜一條龍服務到位,甭管熟不熟,能送禮的送禮,該上香的上香,剎那間那家老爹那長滿青草連墳包都被風雨沖刷得矮別人半截的寒酸孤墳,教人出資在原址重建了一石碑供桌清一色配齊的墳冢,香火旺盛貢品不絕,就差塑像建祠了,某位城裡的豪紳還隱約地表示,最好在旁邊還能建一座楚月的生祠,劉節大腿太遠抱不到,錦衣衛副指揮使也是可以的。
我去……
揉着笑僵了的臉,楚月哈出一口白氣,由衷地覺着心累了。
衣錦還鄉雖然各種風光,但應酬什麼的着實叫她身心俱疲。身爲一個進士出身的高官,回鄉祭祖之餘似當初鹿鳴宴之類的當地文人匯聚之宴自不會少。
比如當初楚月呆過的書院,還有當地知府的帖子,身爲“孔孟傳人”“儒家弟子”楚月是絕對沒法兒推的,兩場文縐縐酸腐到骨頭裡的宴下來,楚月着實覺着身上要不大好了。
“走,喝杯茶去。”
在知府家的宴上喝了兩杯酒,楚月覺着有些口乾舌燥,停下來瞧了瞧四周,擡手一指城中唯一的那家大茶樓。
“大人待會兒不是還要去您父親的墓上?”驚瀾嘴上問道,可還是擡手替楚月挑了茶樓門的簾子。
楚月將手裡裝斯文的扇子收進袖裡,漫不經心道:“晚半個時辰也無妨,家裡那牌位上天天點着香,我爹不會計較的,走,咱們去上頭的廂房。”
雖然正兒八經的那種拜祭活動早叫替身給她做好了,但如何說也是自家老爹,還是要親自去看看的。
朝迎上來的跑堂指了指上頭,跑堂的自然領會意思將楚月往上頭空着的包廂領。
“大人,您這幾日氣色有些倦懨,是否還在憂心櫃上的事?”驚瀾一聲爽利的男裝跟在楚月後頭,瞧着楚月帶着些許疲色的臉色道、
“沒有。”楚月淡淡地應了一聲,想起那每晚都要鬧上二三個時辰才肯罷休的人,面上有些發熱,唉,當初那劍估計還是捅得不夠深啊,瞧瞧這兩日那愈發生龍活虎的模樣……
二樓包廂的過道窄長,楚月一面同驚瀾說着一面雖小二往包廂而去,樓下傳來幾聲琵琶伴着唱小曲兒的聲音,過道上偶有茶博士從包廂裡出來,拎着細長嘴的茶壺貼壁而立待楚月過去再走,楚月卻也不得不靠向欄杆一面跟人碰上,方走出兩步,卻見前頭一包廂的門也開了,從裡頭走出幾兩箇中青年的男子來,有魁梧的有瘦弱的,卻都裹着披風垂着頭,似有隱藏之意。
因往年行走江湖養成的習慣,楚月不由得多瞧了兩眼,從身形到腳步不難看出,那些人當中大多武功不凡。
小旮旯裡來了武林高手?楚月的心中微微一動,於那些人擦身而過的時候眸光飛快從尚未關閉的包廂門穿過往裡頭瞧了一眼,卻見茶煙嫋嫋中,一襲藏青色的身影分外熟悉。
“哎。”楚月擡手抵在門沿上擋了將要合上的門,同時腳尖飛快插進門縫,手上略一使力便閃身進了門。
“楚大人……”正關門的新榮面上一愣。
楚月笑了笑,“是我。”
“您不是在知府家的宴上麼?”新榮問道。
楚月搭在門上的手一推,將驚瀾也讓進來,“宴早散了。”
“那大人您……”
新榮還想再問,卻叫一低沉醇厚的嗓音截斷:
“阿月。”賀琛喚道,幽眸擡起自氤氳的茶霧中穿過含着一種柔軟,伸手對着楚月招了招,“過來。”
楚月依言過去,在桌邊坐下,教室內的暖氣一薰,頭有些暈暈的,不禁在額間揉了兩下,擡眸問道,“剛纔那些人是做什麼的?”
賀琛的脣角淺淺地勾起,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月,卻隔了一層桌上嫋嫋的茶煙,與香爐內淡薄的香氣。
“回楚大人的話,方纔那些人乃是錦衣衛的千戶並幾個手下的百戶總旗,此次經調派暗查南方私鹽一事,是來複命的。”新榮向前一步躬身垂眸道。
“哦,覆命的。”楚月應了聲,想到賀琛當初的確是抓着“暗訪”這倆字的漏洞指派屬下替他完成的皇差,不疑有他,道:“事兒辦完了嗎?要不早些回去從那裡繞一回,你還是親自去走一趟吧,以免日後給人留下什麼把柄。”
“不用。”賀琛將身前的茶盞遞到楚月面前,脣角的弧度帶着一絲絲的寵溺,“阿月當真是越來越賢惠了,着實叫我欣慰。”
“去你的。”楚月輕唾了口,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酒氣上涌,面上有些紅紅的。
“如何?”賀琛問道。
“嗯?”楚月知曉他是在問茶怎麼樣,低眸瞧了一眼杯裡茶葉發現完全不認識,卻不大想承認,想到這廝平日裡的用度,隨口謅道:“湯色清澄,回味悠長,好茶。”
卻不料賀琛聞言輕嗤一聲,道:“阿月果然天賦異稟,都已是第三泡的毛尖還能嚐出味道來。”
“哼……”一旁隨侍的阿昌不由得譏笑出聲。
“呵呵。”楚月乾笑了兩嗓子,一臉不跟你玩了的模樣站起來道,“咱是個俗人就不擾賀大人您雅興了,本官還有祭祖大事兒等着我呢,驚瀾,走。”
“阿月,”賀琛拉住楚月的手站起來,“我們一起去。”
楚月一下甩脫賀琛的手,涼涼道:“別介啊,鄉間泥濘,您賀大人多金貴啊,歇着吧!”
“阿月!”賀琛伸手攬住楚月的腰身,擡手捏了捏楚月叫酒氣衝得紅紅臉頰,眉梢微挑,“這是喝酒了?”
屋中的暖氣十足,推得酒氣上涌,楚月頭上早覺着暈,自知酒性要上來,卻無刻意壓制的意思,,一巴掌拍掉賀琛捏在臉上的手“邊兒待着去。”
“好了。”賀琛攬着楚月往外而去,“我們回去了。”
包廂的房門一開,叫屋外的冷氣一衝,楚月頭上的酒意淡了些,一肘子撞開還攬着她不放的賀琛,“本大人可不是斷袖。”
涼涼地白了一眼,楚月轉身自行朝樓下而去,身後賀琛脣角失笑地勾起卻又戛然止住,幽眸中暗光一沉,看了眼身旁的新榮卻未曾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