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點了點頭, 轉身跟宋景暄往外走,方走出一步,便見一個主事走進來, 身後的兩個兵甲還看管着一個身六品武官官服的男子進來。
宋景暄的眸光一動。
“稟王爺, 下官今日盤點軍庫物資之時, 發現少了三十箱□□, 經過查實, 乃是洪縉私自挪用了庫房的□□。”主事道。
楚月的眸光動了一下,三十箱□□,都夠炸山了, 這罪名可是不小了。
“□□?”宋景暄的面色冷峻,並未有甚變化, 只是看向洪縉, 黑眸深沉中透着銳利。
洪縉“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道:“請王爺降罪!”
宋景暄的嗓音沉沉,“洪縉, 你應當知道私自挪用軍資之罪,那三十箱□□在哪兒,主動交出來,本王念在你多年之功上向父皇爲你求情。”
洪縉聞言,卻只是一個頭磕在地上, 不言。
宋景暄的眸光不由一冷。
“報!”一個兵甲匆匆進來, 道:“稟王爺, □□去向已查明, 往城外西山方向去了。”
西山!楚月的心中一怔。
宋景暄的面色愈發冰冷, “洪縉,你是要本王調兵去查, 還是自己說!”
“王爺……”洪縉匍匐在地,“是西山的礦場讓錦衣衛知道了,家父便想炸了礦場,可臨時籌不齊□□,下官只好斗膽私調了軍庫的□□……”
本以爲將來可以在填補上去,哪裡知道今日突然清點軍庫……
宋景暄冷笑,“你們以爲,炸了礦場錦衣衛就查不到了嗎?”
“錦衣衛都指揮使賀琛乃東宮心腹,陰險狡詐,此次便是他帶人秘密去查的礦場,屆時會設法將他引入礦洞,只要他一死,便無人再能查礦場之事……”
只要他一死,便無人再能查礦場之事……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楚月的腦中一怔,只覺耳中都在嗡鳴,□□,阿琛……
宋景暄哼了一聲,眸底卻是飛快滑過兩道暗光閃爍。
看着方纔義正言辭押着洪縉進來的主事亦神色有些猶疑,早已沒了方纔進來時的正氣凜然,都是宣王府的人,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又豈能不理解。
洪遠芳也算是宣王一黨的人,那私礦得來的銀子,有一大半進的都是勳國公府的腰包,爲那滿門的光鮮亮麗添磚加瓦,維持勳貴家族的鐘鳴鼎食之象,而代價卻是無數勞工的血汗性命,那死在礦場上的勞工不知凡幾,有些是騙來的,有些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一具具白骨造就了勳國公府的錦衣玉食,銀錢流通互惠互利,成就瞭如今宣王一派與東宮並足鼎立的光輝局面。
私礦的人的確罪惡滔天,可是卻維持着如今局面的穩定,就像是繁複的機括中的一個小小齒輪,看似微不足道,實則牽一髮必動全身。
勳國公府與他同氣連枝,便是那私礦再十惡不赦,他依舊要盡力維持那股平衡安寧,這一點宋景暄很清楚,而如今賀琛便是想要觸動那一點的人,所以死不足惜。
“賀琛乃錦衣衛指揮使,雖然極少出手,但誰都知道他的武功朝中無人能並肩,你們有幾成把握?你們可有想過一擊不成下場如何?”宋景暄冷峻的面上覆着一層冰霜,冷冷問道。
洪縉的雙眸緩緩閉起,“事已至此,已無迴旋的餘地,算算時辰,早已動手一個時辰有餘……”
眸底的眸光一定,是如墨的深沉,宋景暄的嗓音低沉平靜,“拖出去,杖打五十軍棍,調去軍營,以後不必再來兵部了。”
已經炸了……
楚月的眸光低垂,體內的血液早已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凜起,沸騰然後又迅速冷卻、冷卻,冰涼的寒意透出身體,隱在衣衫下面,胸臆間彷彿有什麼垂懸着,沉甸甸的,壓住了呼吸。
冷冷地吩咐完,宋景暄又吩咐了幾件善後的事宜,派人往西山去打探消息,然後回頭對楚月道:
“楚大人,我們走吧。”
低沉的嗓音傳來,楚月隱在袖間的手掌止不住地輕輕一顫,然後死死捏住。 щщщ ttКan ¢ Ο
“是。”楚月應道,嗓音如舊,眸光卻是垂着,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她不能叫宋景暄看出來,她也不敢讓宋景暄看出來,一但她與賀琛的關係泄露,不僅她永遠無法再是宣王府的幕僚,更重要的事她與賀琛爲錦衣衛正副指揮使,身份特殊,若在今後的權利爭鋒中,被有心人利用,讓政和帝知道,以政和帝多疑的性子,她與賀琛很可能便會陷與不復的險境。
秘密叫人知道了,早晚都會成爲把柄,而她絕不能授人以柄。
楚月很佩服自己如今還能存着清醒的理智,也佩服自己性格最深處的冷漠無情和被自己強壓着激發出來的對賀琛的信心。
可是,阿琛,她的心真的好疼。
……………………
楚月是快馬進城,但將方之揚和子忠運進城的馬車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並沒有照顧傷患的意思,也跟着飛奔進了城,事態緊急又無計可施之下,頗帶着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隱星閣安排的院子在城西的巷子裡,楚月同宋景暄從兵部匆匆趕到那院子的門口敲開門時,驚瀾白婁還有隱星閣的夥計都在,屋裡緊急請來的大夫正在給方之揚處理傷口。
楚月環視了一眼情況,然後腳下一個踉蹌,一手扶住門扉一手捂住胸口悶咳了幾聲,脣角溢出幾絲血色。
“大人,你怎麼了!”驚瀾同白婁一驚。
楚月的脣色有些發白,擺手道:“沒事,就是與刺客交手時受了點輕傷。”
受傷?驚瀾的眸光微頓,她在承安寺中看的分明,那刺客始終在躲閃,根本沒有交手的機會,如何可能……
“咳……”楚月又是一陣悶咳嗽,一口鮮血直噴在了地上。
“大人!”驚瀾白婁的臉色都變了。
“楚大人,本王在這裡,你受了傷,先回去休養吧。”宋景暄本是急着看子忠與方之揚,卻見楚月一連吐了兩口血,不由得眉心皺了皺,關心地看着楚月道。
“王爺,下官……咳咳咳咳……”楚月的眉頭緊皺,面上有拒絕,卻尚未出口便叫一連串咳嗽截斷。
看楚月彷彿傷得不輕的模樣,宋景暄的眉頭愈發緊蹙,道:“本王命你回去,這裡自有本王。”
楚月的眸光暗了一下,垂下眼眸,似是妥協,壓着喉嚨裡的咳嗽道:“下官……領命……”
語畢,轉身出了門翻身上馬,策馬奔出巷子的那一刻,俊俏的面龐上哪裡還有一點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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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在耳邊呼嘯,楚月放信號拎了那個被賀琛指派給她卻總是反叫她讓人盯梢的翎衛過來,帶了路直直往西山而去,到的時候,已經一個多時辰以後,進山的路上擋着拒馬,守着捕快兵丁,竟然是五城兵馬司與刑部的人守在那裡。
“錦衣衛辦差,讓開!”急急收手勒馬人力而起,楚月拿了手中錦衣衛的牙牌一亮,也不等兵丁將路障搬開,手中的長劍一揮勁氣一吐,撞開一條路便策馬進去。
山裡已經聚了不少人,刑部的捕快,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甚至還有大理寺的人,看着樣子已經來了不少時間,楚月拿着牙牌一路策馬奔行,自是沒有人敢攔錦衣衛的副指揮使,直到看到那礦洞時,楚月方纔勒了馬,翻身下來。
“下官刑部主事霍嶺……”身着官服的刑部主事上來,想到方纔發生的事就覺着背後一陣冷氣,正想着法兒獻個殷情,便叫楚月一袖子揮開,一陣清風拂過,只見那一身便衣的楚月一步一步緩緩往礦洞走去。
巍峨的山體上,開出的一個弧形的洞口明顯可見,卻叫坍塌的巨石添堵嚴實,刑部與五城兵馬司拿着鐵鑿子挖山敲石的叮噹聲此起彼伏。
楚月看着眼前那被堵滿的礦洞,心中倏然有一種抽空的感覺。
她的阿琛,會不會就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