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不會這麼容易。
自她調查戶部, 賀琛便轉暗爲明地調查工部,一茬一茬的人往詔獄裡頭抓,加上之前蒐集到的證據, 短短几日便將結案陳詞遞上了皇帝的案頭, 連續抄了兩天的家。
劉節自也不會引頸就戮, 在賀琛動手之前, 暗的刺殺不說, 明着亦派人去抄家,尋了些罪名先將人抓進了東廠,證據自也一同沒入了東廠, 但幸好賀琛的動作亦不慢,也算是略勝了一籌。
到戶部的時候, 楚月吸取前車之鑑, 兩日之內暗中將能抓的全抓了, 單留了一個之前就告了病假的李文逑落到了最後,倒不是人傻故意給他銷燬證據的機會, 只是摧毀敵人的意志纔是最重要的不是?弄死他的證據倒是不重要,她主要還是要挖出劉節不是?昨兒個晚上,她就採納賀琛的意見,叫人秘密送了一張新鮮人皮到李文逑手上。
長劍出鞘,全體戒備, 壓抑肅殺的氣氛緩緩蔓延開來, 楚月的脣角涼涼勾起, 瞧瞧着劍拔弩張的氣勢。
指尖一扣一彈, 楚月倏然朝身旁的一座民房窗戶彈出一道勁氣。
一聲悶哼響起, 同時自屋頂與小巷中衝出無數黑衣人,擡劍便朝錦衣衛攻來。
“有人劫囚, 格殺勿論!”楚月的眸光一冷,揚聲喝道。
“大人,要不要通知賀大人派人增援?”
有聲音在楚月身旁響起,是賀琛指在她身邊的翎衛。
“不用。”
楚月知道他是爲的她的安全,但這回出來她帶了二十個暗堂裡的人,再加上其他二十個錦衣衛裡的能手,若是這樣還喊賀琛來,她手底下的人便真成賀琛說的飯桶廢物了。
刺客來勢洶洶,竟也有四十多號人,與錦衣衛的人拼殺在一處,乍一眼瞧去真真兒的是黑壓壓一片,楚月一提氣便躍到了李文逑的邊上,手上的袖劍劍鋒森冷,嘲弄道:“李大人,你說着劉公公是想救你,還是想殺你?戶部尚書是顆牆頭草不可靠,要說依仗,劉公公這些年來還不是靠的你?叫本觀看,這也是時候卸磨殺驢了。”
聞言,李文逑垂下的眼皮微抖,卻仍是未說話。
身邊的刀劍之聲不絕於耳,楚月執劍立在囚車的車轅上,冷眼看着周圍的戰局,身爲統領,如今她應當管好的是李文逑,而非親自下場。
到底是敢在大庭廣衆劫錦衣衛囚的人,自是東廠的精銳,一盞茶的時辰過去,卻仍是同錦衣衛打得平分秋色,竟還隱隱有一種壓過的傾向,但暗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如何說也是江湖上拼殺的老手,說一句亡命之徒也不爲過,越到後頭,才卻能幾齣他們窮兇極惡的本質。
寒風凜冽,楚月立在高處觀察戰局,倏然一股子火油的味道飄來,尚未反應,便間屋頂上爬出幾個人,手上提着一桶東西居高臨下,直接便撲在了囚車後頭拉的幾大箱要帶回去再搜查確認的證據上。
不好!
楚月心中一凜,邊間兩邊的屋頂上已換上了兩排弓箭手,羽箭的箭尖上俱是點着火的。
“保護證據!”
楚月揚聲喊道,同時腳尖一點躍到後頭的那些箱子上揮劍擋開飛射而來的點火羽箭。
真是見了鬼了。
她料到了東廠會派人伏擊,卻沒料到竟然會拿火來攻,既如此,說明這些東西里頭定有重要證據,她絕不能叫他們毀了。
“大人,危險。”
見楚月不顧生死地站在木箱頂上,簡直是活靶子,翎衛不由得面上一變,他是領了賀琛的命爲保護楚月而來的,若是她受了一點上,他便不用再在翎衛了,但木箱閃一共就這麼點兒地,他也不敢上去將人推下來。
點了火的羽箭鋪天蓋地而來,暗堂的人亦同楚月一般站上了木箱頂上,將所有木箱護得一絲不露,一時間誰也沒有佔到上風。
“大人,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驚瀾道。
楚月的面色沉沉,她自然知道這般僵持道最後定對他們不利,但叫人用火包了餃子,一時間根本掙脫不出。
“驚瀾,你帶人繞道後頭,先把屋頂上的滅了。”
“不行。”驚瀾道。上下夾擊,他們本就維持艱難,若她帶人去剿滅屋頂上下,那麼楚月這邊勢必危險。
“你……”楚月的眉心一皺,略一分心,險些叫箭射中了手臂。
“大人!”驚瀾的面色一變。
“放箭!”一聲冰冷低沉嗓音同時響起,帶着一種戰場上帶來的肅殺。
宋景暄。楚月的心頭一怔,卻見無數羽箭朝屋頂上射去,準頭乃是極好,瞬間便將屋頂上人統統射了下來,一隊人馬自巷中衝出,原本持平的戰局霎時被打亂,須臾,東廠之人撤的撤死的死。
“下官參見王爺。”楚月飛身下了箱頂,行禮道。
“不必多禮。”宋景暄坐於馬上,一身玄色繡蟠龍衣衫沉穩大氣。
“多謝王爺相救。”楚月拱手道,眸光卻是冰冷。
“楚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回王爺的話,下官還押送要犯,不能擅離職守,恐怕無暇離開,還請王爺恕罪。”楚月恭敬地拱着手,可面上卻沒有恭敬的意思,硬生生地便拒了宋景暄。
“大膽!”宋景暄身旁的楊義眉心一皺。
楚月的面色不變,擡着頭,毫無畏懼地直直看着宋景暄倏然沉下的眼眸。
良久,宋景暄擡手輕勒了一下馬繮,“既楚大人還有要事在身,那本王便不打擾了。”
語畢,調轉了馬頭便離去,楊義的面色一頓,卻終究沒有說什麼,擡手示意跟來的二十人跟上。
楚月眼看着宋景暄的人走遠,翻身上馬,道:“回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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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萬家燈火輝煌,縷縷誘人的飯香由夜風帶着掠過鼻間。
品香樓,頂。
一壺酒空,楚月的身上略暖了些,撐在身後的手一鬆,曲着一腿,仰面躺下。
寒風颳過,一點輕微的衣袂飄揚聲在身邊停下。
楚月轉過頭,從下往上看着宋景暄,“王爺,下官恭候多時。”
宋景暄微垂着看着楚月的眸光深沉,良久,他開口道:“楚月,本王想你請幫一個忙。”
楚月的脣角勾了勾,轉頭看向浩瀚的天幕,悠悠道:“王爺有命,下官自然萬死不辭,可若是有害社稷,假公濟私放虎歸山之事,下官卻是萬萬不能從。”
屋頂的寒風呼嘯,吹起宋景暄的衣袂髮絲,肆意朝後翻飛,宋景暄看着楚月,眸底的顏色深了一下:“你可是在怪本王。”
楚月涼涼笑了一聲,“下官不敢。”
他雖及時帶人救了她,可他帶的人身上穿的衣裳卻既非五城兵馬司,也非他王府府兵,都是百發百中的好手,配的弓箭上還殘留着沾了火油的布……這樣的陣仗,又出現得這樣及時,若非劉節的人先動手,恐怕下令放火燒證據的,便是他宣王爺了。
宋景暄的眸底微微染上一抹苦澀,卻是遮掩了過去,淡淡道:“李文逑手上,有勳國公府二老爺當年任職戶部時私吞公款的賬目,本王必須拿回來。”
什麼?楚月的眸光一頓。
心中倏然升起一種淡淡的失望,卻又非意料之外,楚月緩緩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楚月雖身在官場,卻是江湖出身,凡事總歸是義字爲先,既當初投在了王爺門下,不管如何,直到楚月辭官回鄉,總是站在王爺這一邊的。”
宋景暄的眸光脣邊浮上一絲自嘲,“是本王小人之心……”
楚月的心中已是平靜,淡淡道:“王爺同下官的立場不同,自有王爺自己的考量,下官也有自己的私心,這天下攘攘皆爲利往,誰都沒有什麼好不平的。”
宋景暄笑了一聲,“楚月……”
“王爺自便,下官先回衙門了,三日之內定將東西送到。”足尖一點,楚月飛身而下,絲毫沒有再同宋景暄多所一句無謂之言的意思。
一聲輕嘆溢出口中,尚未成形便叫寒風吹散,宋景暄立在這京城中的最高處,冰冷的寒意透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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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香樓,內,燈火煌煌。
雅間的門輕輕啓開一條夠人通行的縫,新榮自門外進來,穿過珠簾到桌前站定,道:“主子,方纔楚大人身邊兒的驚瀾送信來,說是楚大人還有公務,這晚膳便在衙門裡用了,今夜恐怕也是不回府了。”
“公務?”修長乾淨的手拈着杯蓋上鎏了金的鈕慢條斯理地撥着茶末子,“這兩日她倒是勞累了,本想着今兒個抄了李文逑會好些,卻是更忙了,每回都要先審審審,結果碰着一鼻子灰……”
證供什麼的,他叫人撰寫的還是從嫌犯嘴裡出來的,反正都有實事可證,直接將人梳洗還是彈琵琶了有何不可?反正皇帝要的又不是認罪書,抄了貪官的銀子豐盈國庫罷了。
“新榮,差人送些暖身滋補的湯水去,還有本官那件狐皮的大氅,衙門裡簡陋,她又不慣長時間燒炭,沒得凍壞了身子。”想到楚月那這兩日的忙碌連回府都沒有,賀琛心中雖有些不大爽利,但到底理解。
“是。”
屋中的暖爐燒得旺,熱氣環繞不免有些悶氣,賀琛的眉心皺了皺,道:“阿昌,去將窗戶開條縫透透氣。”
“是。”阿昌轉身,也不敢開賀琛身後的,免得寒氣倏然進來凍着這位主子,便到了珠簾外頭將窗戶開了一條縫,卻見一道黑影自上躍下,身形如風,轉眼便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