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三年,二月,南耀。
淫雨霏霏,溼冷刺骨,南方二月末的天氣開始飄起了細雨,冰冷溼寒的空氣彷彿比臘月的天氣更甚,直寒到人骨子裡。
天色灰濛,罩着皇宮金瓦紅牆,人聲寂寂,偌大的宮闈中難見人影,只有寒風裹着細雨刮過,清冷寂寥,平白叫人看着生出一種淒涼之意。
細雨冰涼,皇宮的西南角上,一座秀麗的宮室前,幾名面色麻木的嬤嬤冒着細雨將殿內伺候的幾名宮女太監圍在中間,兩名身強力壯的內監從宮門口壓着一名桃色襖子的宮婢回來狠狠往地上一摜。
“啪!”清脆的耳光聲響起,一名身着秋色錦襖的嬤嬤上前,一把抓起宮婢的頭髮狠狠甩了一個耳光,“賤婢,還敢出去通風報信,也不看看如今後宮是誰做主,就算找到了皇上又如何!”
那宮婢被打地狠狠摔在地上,俏麗的面龐高高腫起吐出兩顆牙來,卻依舊掙扎着起身狠狠瞪向那嬤嬤,一口血水噴向那嬤嬤,“呸!老虔婆,皇天在上,你同皇后還有太后那個老妖婆早晚統統不得好死!”
聞言,那秋色襖子的嬤嬤眸中戾光一閃,一腳踹在那宮婢的心口,“放肆!果真是那北程狐媚子教出來的東西,竟然詛咒太后與皇后娘娘,來人,拖出去棒殺!”
“哈哈哈哈!公主,奴婢無用,先走一步。”那宮婢的滿臉是血卻仰天大笑,一面被拖着往外走,一面緊緊盯着那嬤嬤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我桃雪在地下等着你們!”
“給我趕快拖出去!”那嬤嬤早已在宮中見慣着這般的詛咒,並不當一回事,可大約是桃雪的眸光太過怨毒,那嬤嬤不由得咬着牙多吩咐了一句,然後轉身對另外那些被綁在地上的內監宮婢道:“傳太后懿旨,淑妃紅顏媚主,蠱惑聖心,但念其誕下皇子,即日起坐廢迎紫宮,宮中內侍皆發往暴室!”
“動手!”那秋色錦襖的嬤嬤一聲令下,便有健壯的內侍執着棍子上來將那些被綁的內監宮婢提起,趕着往暴室而去。
有哭聲響起,那秋色錦襖的嬤嬤冷哼一聲看着那些內監宮婢遠去,轉身往廊下走去。
“雲嬤嬤。”有乖巧伶俐的宮婢立即遞上錦帕擦拭。
“梅霜,皇后娘娘在裡邊兒怎麼樣了?”雲嬤一面擦着身上的雨漬,一面問道。
“還不知道呢。”被喚梅霜的宮婢一面將一個皮草的手攏遞上,一面道,“娘娘進去老一會兒,可就是不允許人跟,連奴婢都被趕出來了。”
雲嬤嬤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髮髻,“哦?太后的意思可是還是要做乾淨點兒,畢竟如今北程勢大,她又是皇上的心頭肉,得教人挑不出錯來。”
梅霜低眉一笑,揚起的脣角中隱含着刀鋒,“您放心,皇后娘娘省得。”
藥香瀰漫,暖爐生煙,一盆巨大的紅珊瑚置在進門的最顯眼處,並着殿內各色精緻的擺設,可見居住其內的宮妃是何等得寵。
“淑妃妹妹。”一身九鳳朝凰大紅衣衫的女子雍容華貴,斜坐於榻邊,丹蔻鮮豔的指尖擺弄着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子,“本宮剛收到信報,你那孩子如今已到了南耀的邊境上了,可是好像受了點風寒,你說那北程的使臣也是真夠大意的,雖然是送去爲質,可到底怎麼說,那孩子也是他們皇帝的親外甥,你說是不是?”
紫檀精雕的榻上,一個女子靜靜躺在上面,雖帶着病容,可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卻是顯得愈發妍麗,彷彿盛到極致的花朵一般。
“哼。”聽到孩子的事情,淑妃眸中飛快劃過慟色,冷哼了一聲。
“懷胎十月,那般小心才終於生下兒子,可卻尚不足百日就教送去做了質子……呵呵,”丹蔻的指尖一伸那身着鳳袍的女子從那枕下飛快奪過一物,“喲,長命鎖吶!”
“你還給我!皇后!”那女子見此,倏然起身就要去奪,卻被皇后一把按下。
丹蔻的指尖輕轉,皇后一手壓着淑妃,一手把玩着長命鎖,道:“本宮看淑妃妹妹也不用太過傷心,那孩子的血管裡也流着北程皇室嫡出的血液,本就不該在南耀,如今送去北程倒也是順應天意了不是!只是活不活得下去,就得看運氣了。”
“叮鈴!”金制的長命鎖被隨手甩在地上,皇后放開壓在淑妃身上的手,“長命鎖,那也只鎖得住該活的。”
“皇后!”淑妃的面色愈發蒼白,攥緊了手喘着氣兒道:“質子的事也是你們設計出來的是不是?你楚家這般惡毒心腸,定會遭天譴的!”
“天譴?”硃紅色的脣角勾起,皇后突然笑出聲,頭上的釵環微微作響,“本宮自從嫁給赫連顯便已遭了天譴,北程的嫡出公主又怎樣?還不是送來和親,又能比本宮高貴出多少?憑什麼他只中意你?本宮能助他登上皇位,本宮甚至想過爲他背叛家族,可他又給了本宮什麼?自本宮嫁進王府時便開始給本宮下絕子藥!”
“宋含玉!”丹蔻的指甲一把掐住淑妃的脖頸,“你不過是個側妃,是個異國之人,憑什麼晉封四妃,有憑什麼能第一個生下皇子?難道就憑着那張臉麼?”
“呃……”脖頸被卡,淑妃擡手拼命地去抓皇后的手,尖尖的指甲在皇后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紅痕。
“啪!”皇后擡手一掌甩在淑妃的臉上,眸光不經意掃過方纔拿在手裡的那根玉簪。
“這是去歲南疆進貢的白玉簪子,只有一支,可他卻在大庭廣衆之下賞了你,只因爲你的名字裡有一個玉字,從王府到宮裡,最好的玉器便都在你的手裡,可本宮纔是正妻,本宮的乳名裡也有一個玉字!”
“哼,”淑妃冷笑,“當年若非你仗着楚家執意要嫁進王府,又怎麼會有這些事,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皇后的眸光一頓,脣邊揚起一道豔麗的笑容,“對,就是本宮咎由自取,可也是這個賤人害的,若沒有你,他哪裡會這般對我!”
“楚慧!你難道還不明白一切都是因爲你姓楚!若非你楚家外戚勢大,若非你楚家想要控制皇權,若非太后姓楚,你又哪裡會嫁入王府!”
“楚家……”皇后被嫉妒充斥的面上略一愣怔,“是啊,楚家,可那又怎麼樣?”
精心描妝的鳳目中戾色一閃,皇后倏然擡手抽去淑妃頭下的枕頭,死死捂上淑妃的面孔,“若非本宮姓楚,那今日位居中宮的便不會是本宮,若非本宮姓楚,那今日死在這宮中的便是本宮!被人踩在腳底下的也會是本宮!宋含玉,我南耀三十萬戰士死在北程手上,你早該去死的,你早該去死的!”
春雨冰涼,倏然漸漸大了起來,打落了幾片花壇裡新開不久的花瓣,冷風吹過,一名小太監突然從迎紫宮跑出來,口中喊着:“淑妃娘娘薨了,淑妃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