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賀琛幽冷的眸子一擡,連着低沉醇厚的嗓音都染上了一種涼意,“你當真是本官的好師弟。”
楚月笑了一下,“不敢不敢,師兄過獎了。”
賀琛的紅脣緩緩勾起,映着他那白裡泛青的面孔,透着一種陰冷詭譎的氣息,“楚月……”
婉轉低沉的嗓音方響起,便聽得旁邊傳來新榮的聲音:
“主子,請上船。”
一艘畫舫在楚月的身邊停下,船身算不得很大,也不如其他官家畫舫的描金畫銀,但木質的船身上卻是雕龍刻鳳異常精美,仔細瞧去還能發現北程的皇室印記。
賀琛幽黑的眸中盤旋的氣息一頓,眸光從自己溼淋淋的身上劃過,頓時又恢復了一臉僵硬如木偶一般的表情,嫌棄厭惡作嘔等深情交雜扭曲着從臉上略過。
“主子。”阿昌側身打算與新榮一同扶賀琛上船,卻不想兩人的手尚未碰着賀琛的袖子,便被一股罡氣震開。
“噗通。”剛好站在船沿的阿昌腳步一空,再次回到水中。
“不許碰我!”賀琛僵硬中透着暴走邊緣的尖利嗓音低低響起,也不管再次下水的阿昌,邁着機械的步伐一步步挪進畫舫。
“師兄慢走。”楚月有禮拱手相送,看着賀琛已要進了畫舫船艙的背影一僵。
如果你不幸掉進的糞坑然後爬出來,第一件想做得事情大概是先將佔了大糞的衣服脫掉,對於一個潔癖患者來講,掉到水裡,還是這一片養着荷花的本身就不大清澈的水裡,其性質基本與掉糞坑相近。
嗯哼,楚月看着那離開藕坊快速遠去的畫舫,想着賀琛方纔那僵硬的身軀以及機械的步伐,估摸着若不是有她這個外人在,賀琛上岸的瞬間就會把那身衣服全脫了,那溼了的衣衫緊緊黏糊在身上,大約就像糞坑裡頭粑粑一直黏糊在身上,那滋味,簡直爽到不得了……
楚月悲壯沉重的心情略有點舒爽了,轉過走進船艙朝船頭而去,她要快點去告訴翎白,她把賀琛推糞坑裡了。
月色初上,桌上燭光明亮。
雖然楚月很想快些告訴翎白她讓賀琛體驗到了被推下糞坑的感覺,替他和她報了那晚的一箭之仇,但無奈翎白仍舊躺在牀上昏迷得人事不知,所以此等幸事只能等他醒來再另行慶祝了。不過在楚月無所事事地從茶樓回家的時候,張斯遞上來的一封密信,讓她因爲翎白而有些萎靡的精神瞬間又亢奮了——
賀琛的個人檔案。
“你先別走。”楚月壓抑住內心的“洶涌澎湃”,接過密信走到桌邊將燭火挑得更亮些。
“大人還有何吩咐?”張斯問道。
“你先等會兒,說不定我有事問你。”
楚月覺着自己道貌岸然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一種強自鎮定的感覺,邪老九的嫡傳弟子呀,讓她這個原本該自帶主角光環的穿越女一秒成渣渣的嫡傳大弟子呀,丫的她倒要瞧瞧那姓賀的到底頭上長了幾隻角,纔將她頂下的主角之路!
拆開信封,楚月原本以爲起碼沒有厚厚一沓也該有長篇大論四五張紙纔對,可楚月抽出信紙,只看到薄薄兩張紙,還不是全寫滿的那種。
“嗯?”楚月有些狐疑地看了張斯一眼,雖然她是昨天才要的資料,也沒有強調調查賀琛祖宗十八代,但就給她這麼兩張紙,是不是敷衍了點兒?
不管了,兩張紙也先看了再說。
賀琛,男,年庚二五,北程函州人士,乃函州富戶之子,政和十九年的進士,已在京爲官七載有餘。
嘖,十八歲中的進士,比她小一歲,名次比她高,姑且算他贏。
再往下看第二張,是賀琛這七年的官職變遷,遷來遷去都是京官,品級流動也不大。
“就這些?”楚月晃了晃手裡的兩張紙,映着燭火的眸中擺明着不信。
張斯點頭,“不管哪方勢力,能查到的有價值的消息都只有這些。”
楚月的脣角一勾,瞥了眼手中的賀琛履歷,哼笑了一聲,平平常常,毫無瑕疵,這套身世經歷要方別人身上倒還有點可信,但問題是那人是賀琛,尋常就是最不尋常。
楚月看着張斯,眸中的光芒流動,意味深長道:“但是——”
張斯笑了,“確實,若是其他人,未必能查出賀琛可能在京起碼十二年。”
“什麼?”楚月的眸光頓了一下,在雲京十二年?
“說來也巧,屬下方進京那會兒曾在城外蒼山執行過兩個月的任務,見過他兩次。”張斯道。
“見過他兩次?什麼時候?”
“兩回都是路上匆匆一面,但他的容貌着實……着實令人一眼難忘,屬下又從小就是探子,所以到如今仍記得。”
“那五年裡,他在幹什麼?”楚月問道。
“政和十七年中元太子薨,據說皇帝原本最中意的是二皇子寧王宋景彥,但最終卻是立了太子之弟三皇子宋景灝,而賀琛入仕半年後便入了詹事府,雖不過小小校書一職,卻是太子座上之賓,幾乎日日出入東宮,遇事必先詢賀琛,向來言聽計從,連太傅都不曾如此敬重,賀琛年紀輕輕便任給事中一職,便是太子一力引薦皇帝,方纔準下的。”
聞言,楚月的眸光一深,複雜的光芒飛速在眼中劃過。
全天下都知道,北程皇帝最心愛的乃是已逝皇貴妃沈瑩,也就是寧王宋景彥的生母,而皇后,則是靠着太后的寵愛方在當年的鬥爭之中坐穩的鳳位,瞧這沈瑩只比皇后低一級的位份就知道了,若不是沈瑩命短沒熬過太后,說不定皇后的寶座到底就是她的。
當年先太子暴斃,皇帝最中意的是寧王,朝中呼聲宣王與四皇子瑞王平分秋色,就是沒嫡次子宋景灝什麼事兒,可他卻在冊立太子前三個月裡一城一城地扳回,最終坐上了太子之位。
有了這一事,再看太子對賀琛的態度,其中原因再清楚不過。
楚月再次將手中拿着的賀琛的官場履歷看了一遍:翰林院典簿,從八品。
瞧這官職的起點,比她還低兩級,但問題人家在入仕之前,就已經混成了人生大贏家……
國子監學正,正八品,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縱觀履歷,調來調去都在七八品之間,最高一回也就到了正六品,還沒混過半年,此等履歷乍一看着實平庸,卻是下到北程人才儲備基地,上到北程官吏監察的主要風紀之司都走了一遍,而且品級調動還都不大,讓人一眼看不出什麼,堪稱完美。
邪老九的嫡傳弟子果真牛叉,楚月擡手,將手中的密信伸到燭火間點燃,然後隨手塞到一個空瓷杯中。
“張斯,賀琛的風評如何?”楚月看着快速在杯中燃盡的密信,深沉了的明眸中倒映着火光。
“除了有些清高,其他都還好。”張斯道。
“還好?”楚月冷笑,“還好還是壓根兒就沒有?”
就賀琛那樣兒,她纔不信!
“品行端正,不近女色也不借着官職貪財受賄,爲人清高是有,但也還算謙遜。”
不貪財受賄?
楚月的眉梢一挑,“那他的府邸,還有那些看着就不菲的吃穿用度哪兒來的錢?”
“府邸是太子賜的,賀琛本身也是富戶出身。”
楚月想到自己那羞澀的荷包,“本公子也是富戶出身。”
張斯淡淡道:“賀家乃函州一州首富。”
……
楚月覺着,她楚玉少貌似愈發一文不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