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 蕭然和秦君山便忙碌了起來,蕭進也是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轉眼間元宵節便到了。這天晚上, 火雲教總壇大擺筵席, 凡是香主以上的人都到總壇一起歡度元宵佳節。
到了宴席時間, 大家都按職位坐了下來, 但有一件事卻讓很多人都疑惑不已。這次冷無情並沒有坐在正中間專屬教主的位子上, 而是與西門鴻一起坐在了左邊的第一張桌子後面,他們對面右邊第一張桌子坐的則是火雲教少主和蕭然。蕭然對此心知肚明,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都三三兩兩地小聲議論起來。
冷無情乾咳了幾聲, 站起身道:“各位兄弟, 藉此元宵佳節大家歡聚一堂之際, 我要向大家宣佈一件事情。其實,我並不是火雲教的教主, 而是跟魯護法分任左右護法的職務……”
聞聽此言,除了少數知情者之外,大家都震驚不已,有人驚呼道:“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有這種事?那真正的教主又是什麼人呢?”
……
冷無情制止大家的議論道:“大家先安靜一下,請聽我說。以前因爲某種原因, 教主不便親自出面來領導大家, 所以由我暫代教主一職。現在, 時機已經成熟了, 所以教主要親自來帶領大家創建武林霸業。下面, 就讓我們恭迎教主。”說完,率先跪了下來。
衆人見冷無情都跪下了, 也都紛紛跪倒在地,口呼:“恭迎教主。”只有那個少主和西門鴻沒有下跪,只是起身站立在那裡。蕭然剛要跪下,卻被少主制止了,只好跟他們一起站着迎接那個神秘教主的到來。
一個黑衣蒙面人隨着喜樂走到了中間的那個位子前,少主和西門鴻躬身行禮道:“孩兒拜見爹爹(義父)。”蕭然也跟着他們躬身行禮。其他人都跪着口頭道:“屬下參見教主。”
黑衣人笑呵呵地道:“好,好,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多謝(爹爹、義父)教主。”
黑衣人走到蕭然面前,溫和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什麼人嗎?現在時機已到,我可以告訴你了。”說完,伸手摘下了蒙面的黑巾。
蕭然望着黑衣人,震驚地呆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看到黑衣人的真面目,也都議論紛紛。有認識他的人驚呼道:“蕭門主……”原來這個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蕭然的親生父親,原來藍門的門主蕭道遠。
蕭道遠微笑着道:“瞞了諸位這麼多年,實在是抱歉得很,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教主嚴重了。”
西門鴻雖然吃驚,但因爲以前黑衣人對蕭然的態度,他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所以表面上仍是一片平靜。
蕭然呆愣了片刻,將目光轉向旁邊的那個少主。少主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果然是蕭然的嫡親兄長“逍遙劍”蕭進。
蕭進微笑地望着蕭然,溫柔地道:“然兒……”
蕭然神色複雜地道:“果然是你們。爲什麼?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蕭道遠和藹地道:“然兒,爹這麼做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當時爹的神功尚未大成,又有強敵環伺,爲了能安心練功,不得已纔出此下次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的話,爹也不會讓你捲入這江湖是非中來的。不過,爹這麼做還有一個目的,因爲你不可能永遠活在爹和你大哥的羽翼之下,遲早都是要獨立的,所以讓你加入本教,也是給你一個鍛鍊的機會。你果然沒有讓爹失望,做得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好呢,以後,你就是本教的副教主了。”
衆人又急忙向蕭然行禮道:“恭喜副教主。”
“屬下參見副教主。”
蕭然只是神色複雜地呆立在當地,也不說話。蕭道遠略有不滿地道:“然兒,爲父費盡千辛萬苦纔打下了這大片的江山,有了如今的局面,你難道不高興嗎?”
蕭進見蕭然神色不對,關切地問道:“然兒,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蕭然搖了搖頭道:“我沒事。爹,孩兒根本就不在乎什麼權勢、地位,我只希望我們一家人可以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
蕭道遠皺眉道:“現在我們不是一家團聚了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這根本就不是孩兒想要的生活。”說完,轉身離開了。
蕭進急忙道:“然兒……爹,我去看看然兒。”
蕭道遠嘆了口氣道:“也好。我知道然兒可能一時很難明白我的所作所爲,也氣我們欺騙了他,你好好勸勸他吧,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爲父的苦心的。”
蕭進來到蕭然的房間,見他獨自坐在桌邊生悶氣,便走上前,溫柔地道:“然兒,你是在怪我們欺騙了你嗎?”
蕭然氣呼呼地道:“難道我不該生氣嗎?一個是我的親生父親,一個是我最敬愛的大哥,我萬萬沒有想到你們竟然會聯起手來欺騙我……”
蕭進歉疚地道:“然兒,我……”
蕭然悲傷地道:“你知道當初我知道仁劍山莊出事,我心裡是多麼難過嗎?你知道我是以何種心情加入火雲教的嗎?你又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沒想到我所作的一切到頭來竟然只是一個騙局,我的付出換來的只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實在是太好笑了,哈哈……”雖然是在笑着,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心就像是在滴血一般疼。
蕭進心疼地攬着他的肩膀道:“然兒,你別這樣,大哥知道你心裡難過……”
蕭然有點兒歇斯底里地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我爲了完成爹的囑託,爲了這可笑的騙局都失去了些什麼嗎?我失去了當初的純真,開始學着與人勾心鬥角;爲了完成任務,我不惜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甚至不惜放棄這一生最愛的人,可是沒想到……我自以爲自己很偉大,一直在爲了盡孝、爲了挽救武林而努力,沒想到竟然一直是在助紂爲虐,這是多麼殘酷的真相啊?你叫我情何以堪呢?”說着,忍不住哽咽起來。
蕭進抱住他,柔聲安慰道:“然兒,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你用不着這麼自責的。”
蕭然抓住蕭進的衣袖,悲哀地問道:“大哥,你告訴我,我到底算什麼?我這兩年所做的一切,又到底算什麼?大哥……”
蕭進緊緊地抱着他道:“然兒,你冷靜點兒,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的。真的,你那麼聰明,只要你冷靜下來,一定可以想得通的。”
蕭然目光呆滯地道:“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然兒,會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不管怎麼樣,大哥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蕭進一直守着蕭然,直到他睡着之後,才離開了房間,去做他該做的事情去了。等他回來,蕭然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張紙條,說是要出去散散心。他雖然擔心、着急,但教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一時脫不開身,只好託付秦君山和小寶去打聽蕭然的下落。可惜他們一連找了幾個月,都沒有任何線索。
蕭進聽到消息,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算了,如果然兒他存心要躲我們的話,是不會讓我們找到的,我們也不必再徒勞了,等他心情好一些,自然會回來的,這裡畢竟是他的家啊。”
三個月後,失蹤了許久的蕭然突然出現在秦君山與薛白華的婚禮上,讓大家都驚喜不已。但蕭然卻只是含笑與大家寒暄,對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都隻字不提。蕭進多次詢問,都被他藉故岔開了話題。
秦君山找機會拉着蕭然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關切地問道:“三弟,你這段時間到哪裡去了?我們大家都找得你好苦啊。”
蕭然神色平靜地道:“沒什麼,只是四處去轉了轉,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秦君山遲疑地道:“三弟,你知道最近江湖上發生的事嗎?”
“聽說了一些,但不是很詳細。”
“你走後不久,教主便殺了冷無情和他的一些親信,調換了一大批人。”
“這也是意料中的事,爹本來就打算要在元宵節殺掉冷無情的,可能是認爲他有異心,害怕養虎爲患吧。”
“最近各大門派紛紛投靠本教的事,還有一些門派掌門被殺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略有耳聞,不過這也是意料中的事。”
秦君山見蕭然如此平靜,擔憂地道:“三弟,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我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了,所以沒什麼好驚奇的。而且,這段時間我也相通了,既然我對此無能爲力,那就不如眼不見爲淨的好。”
“三弟,令尊跟你大哥那麼疼你,你去勸勸他們,說不定他們會聽的。”
蕭然苦笑着道:“大哥,沒用的。我很清楚我爹的爲人,他籌劃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因爲我幾句話就放棄呢?大哥他或許會聽我的,但是爹他是絕對不會的,不然也不會弄成今天這種局面了。”
“三弟……”
蕭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大哥,我們別再說這些了好嗎?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們應該高興纔是啊。”
秦君山突然想起一事,猶豫着道:“三弟,還有一件事,大哥不知道該講還是不該講。”
“什麼事啊?我們兄弟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是……是關於柳姑娘的。”
蕭然心中咯噔一下,表面卻故作平靜地道:“玉妹?她怎麼了?”
“前幾天,西門鴻向柳姑娘提親了……”
蕭然心中一驚,急忙問道:“那……玉妹她……答應了嗎?”
秦君山點了點頭,擔憂地望着蕭然突然變得慘白的臉上,安慰道:“三弟,現在他們還沒有成親,你還是有機會的。只要你去跟柳姑娘解釋清楚,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蕭然強壓着心痛,搖了搖頭道:“來不及了,看來我跟玉妹真的是有緣無分……”
“三弟……”
“大哥,你先回去吧,大家都還等着你呢,新郎官可不能放着客人不管啊。”
“可是……”
“大哥,你放心吧,我沒事的,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下而已。”
“你真的不要緊嗎?”
“放心吧,我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的,我不會想不開的,大哥趕快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別想太多了,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秦君山離開後,蕭然再也壓制不住胸中的熱血翻騰,噴出了一口鮮血,雪白的衣服上沾染了點點血跡,如朵朵盛開的梅花,讓人觸目驚心。
蕭然獨自神傷了一會兒,回房換了身衣服,便回到客廳與大家拼起酒來。秦君山擔憂地望着他,但又不知該如何勸解。看到蕭然強顏歡笑,卻時時被酒嗆得咳嗽不止的樣子,蕭進心疼地上前搶過他手中的酒杯道:“然兒,你酒量不好,就別再喝了,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蕭然推開他,又拿過酒壺灌了一口道:“大哥,你別管,今天我高興,一定要喝個盡興,醉了也無妨的。”
旁邊有不明所以的起鬨者,被蕭進冰冷的目光掃過,都乖乖地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蕭進拿走蕭然手上的酒壺,扶着他道:“然兒,你醉了,大哥扶你回房休息吧。”
蕭然掙脫蕭進的手,醉態可掬地道:“我沒醉,我還能再喝……”話未說完,卻站立不穩,向一旁倒去。
蕭進急忙扶住他道:“還說沒醉,你看你,站都站不穩了。走,大哥帶你回去休息。”
蕭然掙扎着道:“我不要,我還要再喝。”
蕭進抱緊他,無奈地道:“好,那我們回房間,大哥陪你喝,好嗎?”
“好。”
蕭進半抱着蕭然,將他帶回房間,扶他在牀上躺好,倒了杯茶水喂他喝下,坐在牀邊望着他愁眉深鎖的樣子,心疼地道:“然兒,你這又是何苦呢?”
蕭然意識不清,痛苦地喃喃自語道:“爹,大哥,你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是那麼敬重你們,沒想到你們竟然……你們知道被自己最親、最信任的人欺騙是什麼感受嗎?你們既然爲達目的如此不擇手段,那當初你們跟我講的那些仁義道德又算什麼?我突然覺得你們好可怕,我都不知道你們所說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連你們都這樣對我,以後我還可以相信什麼人呢?”
蕭進撫摸着他的頭髮道:“對不起,然兒,我不知道這件事竟然會讓你這麼痛苦。你放心吧,今後我絕不會再欺騙你了。然兒,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好嗎?你知道看到你這個樣子,大哥有多心痛嗎?”
過了一會兒,蕭然又突然惶恐地叫道:“玉妹,你不要走,你不可以嫁給西門鴻。玉妹,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但我也是爲了你的安危着想,纔不得不狠心離開你的。其實說出那些傷害你的話,我心裡比你更痛,但是卻不得不這麼做啊。玉妹,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啊,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回到我身邊好嗎?玉妹……”
蕭進神色黯然地道:“原來你是因爲她才如此痛苦的啊。看來我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都比不上她是嗎?既然你如此捨不得她,那我就成全你們吧,只希望你今後可以幸福。然兒,你記住,只要是你想要的,大哥都會盡量滿足你的。”
蕭進坐在牀邊守了蕭然一夜,天亮之後才離開了。他剛關上房門,一直在熟睡的蕭然便睜開了眼睛。其實他昨晚雖然喝醉了,但還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蕭進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腦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模糊,不知該如何反應而已。他望着門的方向,輕聲道:“大哥,謝謝你對我的關愛,不過,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現在我實在是無法適應你們的生活,也許有一天等我相通了,我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們就真的可以一家團聚了。”說完,起身收拾了一下,留了張字條,便離開了。從此便如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音信。
蕭然走後不久,秦君山跟柳玉長談了一番,便帶着薛白華、小寶和小文一起離開了洛陽。柳玉得知了真相後,便拒絕了與西門鴻的婚事,四處打聽蕭然的下落。
蕭道遠自從看了蕭然留的字條之後,悔恨萬分,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他經常一個人喃喃自語道:“然兒,你回來吧,是爹錯了,爹現在才明白,什麼權勢、地位,什麼武林霸業,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回到爹身邊就好。然兒,你到底在哪裡啊?你趕快回來吧,爹好想你啊。”
數月後,蕭道遠憂思成疾,臥病不起,蕭進也因爲蕭然的離去,無心打理教務。西門鴻趁機發動叛亂,殺了蕭道遠的親信,奪取了教主之位。
當西門鴻帶人要來殺蕭道遠的時候,蕭進護着他爹,冷冷地望着西門鴻道:“我早就知道你野心不小,說要提防着你,只是爹他一直都不相信,現在終於是養虎爲患了。”
西門鴻絲毫不以爲意地道:“你怎麼說都好,所謂成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少主你雖然武功高強,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我勸你還是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乖乖地束手就擒吧。說不定我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還能給你們留個全屍呢。”
“西門鴻,你少得意,我要走的話,就憑你們這些人還留不住我。”
“那你怎麼還不走呢?”
“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裡,是有話要跟你說。”
“少主請講,在下洗耳恭聽。”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將權勢看在眼裡,以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然兒,現在既然他都已經離開了,我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如果你肯耐心地等一陣子的話,這教主之位遲早都是你的,只可惜啊……你的耐心不足,最終只能背上叛徒了罵名了。”
那天最後到底結局如何,誰也不知道,在場的人也都是三緘其口,不肯透露半句。大家只知道自那以後,蕭進和蕭道遠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有人說他們已經死了,也有人說他們闖出重圍,逃生去了。但是真相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