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一聲鬼哭狼嚎般的怒吼從董府中傳來,叫聲充滿無盡的悲憤和淒涼,令人聞之而色變,連從董府上空飛過的飛鳥都驚得展翅急飛。
叫聲吼了三天三夜,四個身披袈裟、寶相莊嚴的老僧在門外打坐了三天三夜。
他們是長安四大佛堂的主持,也是師兄弟,屬於佛門密宗派,法號分別爲普法、普賢、普惠、普明。
吼叫聲終於在第四天沉靜了下來,整整一個上午,裡面鴉雀無聲。
普法禪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站了起來,另外三個老僧也跟着站了起來,輕輕的敲了敲門,推門而入。
裡面一人,端坐在那張天下只有三張的太師椅上,抱着一把寶刀,面容呆滯,眼神散亂,滿臉亂蓬蓬的鬍鬚,一頭長髮散亂的披在肩膀上,幾天之間大半青絲變成白髮,上面打了很多結。肥碩的身軀看起來卻比三天前瘦了許多,一件被撕裂的僧袍似乎突然變寬大了許多。
滿屋子的碎瓷片和木屑,屋子裡沒有一件完整的傢俱,像間廢棄多年的老屋。一串大佛珠也珠鏈斷裂,一顆顆撒在地上。
赫然正是佛門的俗家弟子董卓。
四個老僧面色凝重,齊齊對着董卓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董卓擡起頭來,失神般的看着他們,咧開乾裂的嘴脣,聲音嘶啞的問道:“四位大師,佛如何對待自己的血海深仇?”
普法禪師答道:“阿彌陀佛,佛普度衆生,點化世人,心中沒有仇恨。”
董卓搖了搖頭,喃喃的說道:“這樣的佛,弟子做不來。弟子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
普賢禪師又道:“阿彌陀佛。你既已遁入空門,何必執念太深。佛祖有云‘不可怨以怨者。是時世尊告諸來會。吾自追憶無數劫已來。怨能息怨人身難得佛世難遇。猶如憂曇鉢華時時乃有。難得爲人出家學道亦不可果。汝等已得人身諸根不缺堪任受化。何爲於正法**相諍競。是故說不可怨以怨。終已得休息也。行忍得息怨此名如來法者。夫人行忍寂默爲首。聽彼已報聞彼罵已還以罵報。如是之比怨終不息。弱名忍強亦名爲勝。是故說行忍得息怨此名如來法也’。煉化仇怨,也是你悟道的一次機會。”
董卓思索了半響,還是搖頭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能報,不當人子。此仇,弟子放不下,弟子要報。”
普惠禪師見他依然執迷不悟,又道:“你既已悟道一年,今若執迷不悟,必將功虧一簣,前功盡棄,如此則又何苦?佛又有云‘故於害我者,心應懷慈愍,慈悲縱不起,聲嗔亦非當。若以怨報怨,則敵不護罪,吾行將退失,難行亦損毀’。”
三個老僧,像打車輪戰一樣的勸說董卓。此時的佛教在大漢根基極淺,在中原幾乎無人信佛。不想這個殺人如麻的魔王卻與佛教有緣,回師撤兵到長安後竟然在四人的宣揚下,放下屠刀,潛心向佛。四人自是將此當做大功德一場,如何肯任他再動干戈,毀掉道行。
只是不論三人如何勸說,佛來佛去的,董卓就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一會沉默,一會咬牙切齒。
只有普明禪師在旁默然打坐不語。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怒罵:“混蛋,爲何讓四個禿驢進去了?”
門外衛兵答道:“董大人曾傳令四位大師可自由出入,小人不敢阻攔啊。”
門外那人罵了聲廢物,推門走了進來。
另外三個老僧也如普明禪師一樣閉目默然不語,雖然臉上帶着尷尬和不快。
董卓怒道:“誰叫你進來的?”
李儒小聲道:“小婿有緊急消息要稟報岳父大人,故此唐突。”
董卓長刀一指,冷冷的喝道:“你竟敢當面侮辱四位師父,你辱四位師父如辱我,還不掌嘴?”
李儒臉色大變,朝四位慈悲爲懷的老僧望去,誰知四位老僧似乎早已入定,一動也不動。
李儒原本還想四位老僧會替他求情,見此狀暗罵了一聲,乖乖的自己掌了一下嘴。
即便他在長安城中呼風化雨,隻手遮天,面對這位岳父大人,卻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不敢有半分拂逆。只是這次他眼中暗暗閃過一絲兇狠之色。
董卓臉色稍緩,聲音依然帶着怒氣:“你有何事要稟報?”
李儒眼中露出詭異的神色,從懷中掏出四塊鐵牌道:“兇手找到了。”
董卓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眼中兇光爆閃,一把抓了一塊過來,掃了一眼鐵牌上的字,發出一聲低嚎:“是他,居然是他!”
董卓的臉部抽搐得變形,一手捏着刀柄,一手捏着鐵牌,捏得指骨關節咯咯作響,似乎在壓抑無比的憤怒和痛苦。
一直在旁邊閉目打坐的普明禪師突然睜開眼睛,對李儒道:“阿彌陀佛,施主能否藉此物一觀?”
李儒哼了一聲,扔過來一塊鐵牌。
普明禪師輕輕接過,端詳了一會道:“不過一塊鐵牌,如何說是兇手?”
李儒冷笑道:“難道大師只認得佛經上的字,不認得牌上的字。這是昏君貼身侍衛飛龍衛的腰牌,卻落到殺人現場,兇手豈非昭然若揭?”
普明禪師搖了搖頭道:“阿彌陀佛,佛曰:凡所有相,皆爲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施主看到的這塊鐵牌是飛龍衛的腰牌,老衲看到的卻只是一塊鐵牌。鐵牌可刻飛龍,也可刻白虎,可刻‘飛龍衛’三字,也可刻上施主的名字,如何便知這就是飛龍衛的腰牌?”
憤怒哀痛得不能言語的董卓眼中浮現出一片異彩,顫聲對普明禪師說道:“說下去!”
普明禪師將鐵牌一捏,啪的一聲,鐵牌裂爲兩塊,又道:“既爲宮中之物,必當是精鐵製成,爲何會如此容易脆裂?既是秘密行事,必當謹慎,即便不慎掉下腰牌,也應只是一塊,爲何會有四塊不慎掉落,似乎生怕董將軍不知爲何人所爲;若不是秘密行事,又何必選擇在關外下手,直接以董將軍叛逆之名斬之即可,何須多此一舉?凡是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陛下雖然與董將軍不合,但並非血海深仇,這‘因’在何處?”
李儒被問得張口結舌,呆了一會才冷笑道:“小昏君行事匪夷所思,你問我,我問誰去?”
“住口!”董卓一聲怒喝制止住李儒,然後對着普明禪師一揖道,“多謝大師點化,險些被奸人所矇蔽,此必袁紹那賊子所爲。他恨我殺袁隗、袁基一家,特來行兇復仇,我誓當提十萬雄兵,直取渤海,殺盡袁家宗族,爲母報仇!”
說到後面,怒髮衝冠,睚眥欲裂,歇斯底里的吼叫起來。
普明禪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便不再言語。
董卓對李儒問道:“靈堂是否已經搭建好?”
李儒道:“已經搭建完畢,特請岳父大人前往。”
董卓又對四位老僧一揖道:“還請四位大師做法念經超度我族亡靈。”
四位老僧齊聲念道:“阿彌陀佛,此乃我等本分。”
一百多具棺木整齊的排列在靈堂後面,正中一個“奠”字擺着許多靈牌,董老夫人的靈牌立在正中間。
董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號啕大哭。
衆人也跟着跪了下去,司儀人員給衆人各遞了三柱清香,衆人拜了三拜,上了香,然後纔將董卓扶起。
董卓站起來,眼中閃過劇痛的眼神,視線從靈牌上一一掃過,突然抓着司儀怒吼一聲:“爲何沒有我孫兒董白和李逸的牌位,他們年紀雖小,你等敢不設牌位?”
司儀嚇得連如土色,急聲答道:“諸將士尋回來的遺體中並無兩位小主,後又派人仔細尋找幾遍,依然未找到。兩位小主吉人天相,想必是被人救走了。”
董卓呆住了,愣了半天才輕輕的說道:“佛說修行可積善德,果真如此。我修行一年多,終得善果,保得兩位孫兒脫離血光之災。”
四位高僧念道:“善哉!善哉!”
背後李儒的臉色變得更黑了。
是夜。
董卓跪坐在靈前,低頭望着地上出神。
唸完超度經的四位老僧盤腿而坐,閉目養心。
董卓擡起頭來道:“對不起四位大師,弟子心中執念難消,還是要殺袁紹老賊報仇。”
普明禪師緩緩說道:“將軍要報仇,老衲並無意見,老衲給將軍先觀一物。”
說完捋其褲腳,露出小腿,燈光下赫然有一個銅錢大小的傷疤。
普明禪師指着傷疤問道:“施主看到了何物?”
董卓答道:“一個傷疤。”
普明禪師搖頭道:“將軍看到的是傷疤,老衲看到的卻是寬恕,對自己的寬恕。老衲昔年曾被毒蛇所咬,險些丟了性命,但是老衲卻放棄斬殺毒蛇的機會任其離去。將軍知道這是爲何?此蛇咬傷了老衲,老衲恨它;但老衲踩疼了它,它也恨老衲,當咬老衲。老衲與蛇因恨而結怨,但老衲是人,該當早它放下仇怨,放它離去。袁紹刺殺將軍一家,將軍恨袁紹;將軍斬袁紹叔、弟一家,袁紹難道就不該恨將軍?若將軍再找袁紹復仇,袁紹或其親友又來尋仇,如此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此將軍乃至將軍的後人、親友,都將捲入仇殺,世世代代不得停歇,罪過何其之大。將軍念得一年佛,便保得兩位孫兒脫離血光之災,不若放下屠刀,繼續修行,則保得兩位孫兒一世平安,豈不是大功德一件?”
董卓心頭被觸動,怔了一會道:“且容弟子想想。”
一道灰色的身影從靈堂門口飛身疾奔李儒所住的廂房。
“董大人似乎已被四頭禿驢說服,意欲放下仇恨。”夜榮道。
李儒恨恨的說道:“都怪你和楊彪辦事不力,留下那麼多破綻。岳父自來偏愛那小昏君,竟然懷疑到袁紹頭上。如今岳父大人對禿驢言聽計從,這些禿驢信徒日益增多,又個個身懷絕藝,日後必成大患。”
夜榮惶恐道:“那小丫頭也不知去向,要是被狼叼走了還好,若是落到別人手裡,恐怕日後事情敗露,危及大人。要不使第二計?”
李儒眉頭緊皺,過了很久才一咬牙道:“他整天唸佛,已經是半個廢人了,反而礙手礙腳。第二計現在開始行動,這次再有紕漏,不要來見我。”
夜榮神情一凜:“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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