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都,涼國都城。
自涼王受封以來便是涼國的都城,經過歷年來的多次擴建,已經成爲不亞於洛陽的繁華大都會,以原先的隴縣城池爲內城,外擴中城,再擴外城,三重城牆之外,是綿延不絕的商市與民居,稱作九市十八里。儘管容納人口沒有洛陽百萬那麼誇張,卻也坐擁八萬戶。在這裡,登記在冊的各地商賈便有兩萬七千餘名,往來於西域與涼國之間,這裡是他們通向三輔的中轉站,也是對西域商賈而言天下最大的商市中心。
在這裡,能夠買到天下間絕大多數的奇珍異寶,無論是東海的明珠,還是西域的獅獸,應有盡有。
歷經建安元年的那次改革國議之後,涼國制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官吏如何形式自己的職權、百姓應當如何做好自己的職責,皆有章法。哪怕是遊俠兒,都有遊俠兒應該遵循的規矩。各式稅收,也有了很大的改變,畜牧的稅收略微加重,田地則稍少,商賈稅費比之大漢要少上些許,但仍舊不低。可即便是這樣,登記商賈的西域人還是多得數不勝數。
因爲只有登記在冊的商賈纔有在隴都外城之外的九市擁有商位,隴都九市,所能帶給他們的利潤遠比那微薄的稅費要來得多得多。
十年時間,馬越在大漢這個重農抑商的帝國中爲西域商賈創造出一座極樂之城。
但也僅僅是西域商賈的極樂之城,漢家百姓棄農從商的百中無一。原因無他,只因涼國官府對農耕提供了太多優惠政策。
百姓無需留下來年的種糧,開春郡縣會統一發下足量的種糧。涼國對糧食收購價格比市面糧價高出一成,甚至還可以用糧食抵全部賦稅。而且每年涼國境內的荒地仍舊在開荒,幾乎像贈送一般贈給名下沒有土地的百姓……這樣的結果便是涼州的糧食產量居然能夠供給內耗!
儘管,仍舊無力籌備大規模全民參戰的戰爭,但在涼州這塊土地上前推二十年,內耗糧食自給自足,這是那些老人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到如今,涼國境內擁有八處礦脈,八個鍊鐵司上萬名工匠源源不斷地將新備的兵甲輸送入涼國庫府。山丹、陵水、河關、西冀四處大型馬場,超過五萬匹涼州大馬自由地奔跑在草原上。每年流入國庫的賦稅堆積如山,擁有獨特棉花產地的涼州即便是最寒冷的冬天也少有聽聞百姓凍死的消息……曾經涼州覆甲大旗立起時,便像是馬越許下的一個夢。
現如今,美夢成真。
馬越都能想到馬玩回家臉上帶着的驚訝。
這一年,馬越三十九歲,他的兒子都已經十二歲。他用自己的雙手帶着涼州當年的八十萬百姓重拾對生活的信心,也令涼國成爲當今天下富足的國度,身後這座從彰山腳下的城闕一直延伸到張家川的雄偉隴都就是一切的見證。也讓曾經一文不名的隴縣馬氏成爲涼州最受尊敬的宗族,成爲全涼國的主人。
四年前,佔據益州的劉焉因病去世,將偌大的益州留給四子劉璋。說來也不容易,劉焉本有四個兒子,長子被袁術所殺,次子死於兵亂,三子因病早逝,當年最早成爲州牧的宗室諸侯最後落得如此局面,也叫馬越趕到唏噓。
然而,還有更教他感到驚訝的。
劉焉的次子劉璋是個狠角色,漢中太守張魯不聽劉焉之號令久矣,甚至在涼國建立後因爲賈詡之謀多次親近,始終未能表明態度,曖昧地將漢中擺在涼國與益州中間作爲獨立教國存在。就這麼一個以一郡之地獨立了十餘年的角色,卻在劉璋繼領益州牧之初,被殺掉了滯留成都的母親與弟弟,從而使兩邊結仇。
後建安六年,張魯向涼國上表請降,意在請涼王發兵益州,馬越按下降表,並未發兵攻打益州。
他很想看看,這個劉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更何況,親歷黃巾之亂的他明白那些信奉五斗米教的教衆若作亂起來會造成什麼樣的惡果……便是將漢中給他,五斗米教徒橫行,鬼卒祭酒皆有章法,馬越也不敢接收。
人們常說,益州牧劉璋是個懦弱的人,馬越卻是不信的,懦弱的人能有那樣的膽量殺戮張魯的母親兄弟?
後來,聽益州逃難過來的流民常說劉焉在世時親待張魯的母親,從而冷落了劉璋的母親,這時馬越才明白過來……劉璋只怕是從頭到尾都對這個先父仰仗的天師教張天師沒有好感。就連馬越都曾聽說劉焉重用張魯爲漢中太守也是因爲張魯的母親駐顏有術,其人好似少女……怪不得。
馬越沒有接受張魯的投降,也沒有向益州進兵,但同樣的,他也沒有怪罪張魯的意思,雙方的邊界仍舊沒有駐兵,任由商旅照常通過。只是他傳信張魯,告誡他不要將五斗米教帶到涼國來,教衆若在涼國傳教,將會立即被收押,等待秋後。
接着,去年夏季,劉璋麾下一個名叫趙韙的官員在益州反叛,聲勢浩大,張魯藉機南下出兵,一時間益州的情況變得岌岌可危。可劉璋並未就此倒下,益州一支起於微末的軍隊在此戰揚名天下,他們的名字叫做,東州兵。
東州兵全軍皆受劉氏大恩,他們是中原亂戰時流離失所的百姓,通過秦川六道歷盡艱險才以流民的身份抵達益州,一時間生計緊張,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單單在路上便死了很多人。無論劉焉是個怎樣的野心之人,到底做了件好事,收留了這些逃難而來的東州人。
這個時代流民與流匪往往只有一線之差,劉焉敢收留大批的流民,膽氣還是有的。
從中募集敢戰、強壯之士,組成的軍隊便是如今的東州兵。他們深受劉焉之恩同再造,因此絕對捍衛劉氏父子在益州的統治,就像涼州覆甲軍捍衛馬氏統治一般。憑藉着東州兵的驍勇善戰,劉璋度過了這次危機,殺趙韙於江州。
發生在益州的內亂,讓馬越看清了這個鄰居的爪牙,也讓他定下了內心的想法……人與人之間最怕的是不清楚底牌,而現在,益州的底牌他已經知道。
那劉璋就不用玩了。
“文和啊,如果要拿下益州,你認爲我們用誰爲將爲好啊?”馬越與賈詡二人在隴都的街道上走着,外城這些日子沒了往日的人來人往,到了農忙的時節,平日裡繁華的外城倒還比不上達官貴人居住的中城熱鬧,就連馬越和賈詡也是才從田間地頭縱馬而歸,今年的棉花與糧食都長得不錯,即將到來的冬天也不會那麼難過了。“東州兵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喔?君上要對益州用兵,老臣以爲此時還用不上我涼國大軍。”賈詡日漸蒼老,而今頭髮已然花白,早在三年前便當了爺爺,長子賈穆如今有一雙兒女,如今位居隴都校尉一職,次子賈訪任覆甲參軍,賈氏一門也是涼國大姓。賈詡滿是溝壑的臉上一雙眼睛閃爍着睿智,拄着柺杖對馬越說道:“老臣以爲,打益州容易,若要涼國不亂,取益州則難……當下君上既要用兵,以誰爲將老臣尚且不知,但何以爲兵,臣還是知道的。”
“不知將,卻知兵?文和話中有深意。”
“呵呵,哪裡有什麼深意,只是不用我涼國的將罷了。攻取益州,便意味着要接受漢中張魯,然其天師道教衆甚多,怕是難以駕馭,若傳教至涼國,亦怕國中大亂。因此老臣建議君上攻取益州以張魯爲將,鬼卒爲兵。”賈詡抿着嘴笑了,人老了牙口不好,如今口中缺了兩顆牙說話便有些漏風,不過言談之間那份智珠在握的氣度仍舊沒變,伸出手指輕輕敲擊手杖,賈詡笑道:“使張魯攻東州兵,使東州兵攻張魯,另使益州羌氐伺機攻雙方,削弱益州力量,待到時機已到,君上不用出兵,益州便會自投涼國之下。”
“嗯,道理我懂,但從何處着手,我卻少了些頭緒,文和你接着說。”
“頭緒?劈柴院在手,哪裡還需要頭緒……程仲德圖謀益州久矣,君上稍後見到他只需微微提及益州,他自會全盤托出!”賈詡臉上帶着老奸巨猾的笑意。早在十年之前他便與程立言及策反張魯,儘管當年未能成功,卻也爲今日之事埋下伏筆,劈柴院的間使也已經在益州紮下數年,如今益州無論是街邊商賈還是軍中小卒,皆有涼國劈柴院的痕跡,牽一髮而動全身,程仲德的十年之功一朝爆發,難道還無法給小小劉璋的益州來個摧枯拉朽嗎?
“也好,那邊前往書院吧,不過說起書院,我家那小兔崽子已經跑出去許多天了吧?”馬越原本一臉笑意,提起自家兒子猛然皺起眉頭,這小子從記事兒起便不住地闖禍,闖禍倒沒有什麼關係,馬越搖了搖頭:“可別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七歲去程銀部落做客,自己抱着頭小牛犢亂跑,被母牛追着在部落裡跑了一里地,多虧了幾名覆甲軍才勉強制住發狂的老牛。
九歲在隴都城內縱馬,一頭扎進酒肆裡給自己摔了個七葷八素不說,嚇得酒肆裡一幫喝酒的遊俠兒拔刀險些跟覆甲軍火拼起來。
十一歲被成宜家的壞小子竄動着騎着奉亭侯家的院牆偷看楊阿若女兒楊香洗澡,被奉亭侯府的護衛用矛杆打了下去,回頭被他一頓胖揍。
他家這個兒子從來沒讓他省心過,天知道這次又帶着董鈍和姜維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