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如此之大,何洪威耳畔一震,停下手朝牆上被困住的少女瞧去。這一看,他心底沒由來的一抖,驚道:“你…你的眼睛…”
小四跟着驚叫起來:“爺,爺,她的眼睛怎麼是紅色的?”
雲翎緩緩昂起頭來,目光如利箭般冷冷掃了出去,房中燈火通明,此時的她,烏黑的眸子竟染上一層異樣的紅,似是要滴出血來。
何洪威對上那樣的眸子,不由的一怔,道:“你你你怎地…”
少女不語,眸裡的紅色逐漸加深,一點一點,顏色愈發濃郁,眼神越來越熱,須臾後整個瞳孔竟是呈詭異的血紅,不止如此,她的嘴脣也由粉色轉爲奇異的血紅。明亮燭光搖曳,她雪白的臉龐血紅的眸子異樣的脣,冰冷銳利的眼神帶着不可抑制的殺氣投過來,宛如血腥的阿鼻地獄裡前來追魂索命的修羅夜叉,妖異而森然。
何洪威只覺的心下一個寒顫,對面那張森冷而煞氣的臉漸漸在眼前模糊起來,不住的晃動着,朦朦朧朧間,他又看到了另一張臉,那張臉比這張臉略顯稚嫩,但是那眼眸裡的紅,周身騰騰的肅殺之氣,跟眼前的臉有着出奇的相似,他不由叫道:“你,你究竟是誰?”
“都要成爲一具屍體了,還問那麼多作甚!”雲翎漠然一笑,眼裡的那抹火紅越來越凜冽,仿如有灼灼烈火在燃燒,炙熱逼人。
何洪威手指不住的顫抖,道:“你這賤人,少來裝神弄鬼,爺不怕!”
“是麼?”她啞啞的出聲,緩緩別過臉,輕輕往何洪威身上一瞥。她聲音雖低,殺氣卻極重,眼光更是可怖詭譎,既森寒又炙熱,彷彿一個天生的儈子手,帶着對生命的冷漠及血腥的狂熱,攜卷着沖天的殺氣,即刻席捲而來,摧殘吞噬周圍的所有一切。
何洪威握緊了腰間武器,強撐着自己道:“你再怎樣也別指望自己能掙脫了這困龍環出去!”
雲翎仰頭笑了起來,笑聲歡暢不止,何洪威心下卻一陣發麻,抖抖嗦嗦的問:“你笑什麼?這是我們棲霞派震派之寶,你不可能逃的掉!”
雲翎道:“困龍環麼?好!好!”幾個好字還沒落地,猛然牙一咬,雙臂一震,手腕一掙一縮之間,關節間幾聲聲響後,骨頭竟陡然縮細了一半似的,嗤拉一聲響後,雙手竟堪堪從那困龍環裡抽了出來。
“你!不可能,不可能…從沒人能從這裡出去……”何洪威滿臉驚恐,後退一步,陡然抽出刀抵到曲箜篌脖子上,威脅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殺了她。”
何洪威劫持着曲箜篌,連連後退,頭上冷汗大顆大顆的往外冒:“這可是棲霞派,周圍全是我的人,你若敢動手我姑姑定叫你生不如死!”對方眼裡滿是騰騰殺氣,他何洪威在江湖上也跟着家裡爬摸了十來年,再清楚不過,如今他能做的,唯有拿家裡的底子來唬唬對方。
“棲霞派麼?”雲翎唰的抽出腰中祭雪劍,逼近一步,血紅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表情。
祭雪劍劍身如銀,凜冽的劍氣掠過何洪威周身,恍如尖銳的冰錐一般,激起皮膚上一陣陣的冰冷刺痛感,何洪威已經退到了牆角,再無可退。祭雪劍在離他幾尺之外的地方微微抖動,銀色光芒霎時映入何洪威眼裡,刺得他完好的左眼微微有些生疼,恍惚中,腦海中那兩張臉越來越近,已經近乎融合成一個人。
何洪威將刀往曲箜篌脖子上一壓,劃破曲箜篌的皮膚,曲箜篌悶哼了一聲,血珠子沿着雪白的肌膚一串串滑下來。何洪威恐懼道:“別以爲我不敢動手,你再前進一步我就殺了她!她……她是你的朋友,你你不能不顧她死活!”
雲翎恍若未聞,一步一步走到何洪威面前。
窗外黑影驀地一閃,何洪威忽地大喊:“姑姑,你來了!”
雲翎朝窗外一望。
就是此時了,何洪威的眼霍地一亮,趁着雲翎微微分神的瞬間,使出家傳刀法斬命刀,掄起手中快刀疾速向對方砍去,他雖然從小疏於武藝,但這招是姑姑親自教導的保命招,他自小到大練了不下千萬次,不少英雄豪傑在他的這招下斃命,此刻倆人距離又這麼近,對方躲之不及,必死無疑。
這般想着,何洪威心裡不由安定了許多,看着手中的飛速襲去的刀鋒,劃出銳利的鋒芒,眼瞧就快要捱上對方的要害了,他忍不住想要吼出這種即將取勝的快感——猛地,胸口一窒,一陣強烈的涼意貫穿而來,這種感覺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冰寒和劇痛,他不由低頭看去——自己的胸口,正插着一柄長長的劍!
雲翎依舊扭頭看着窗外,那雙手彷彿從未動過,劍就已經沒入對方心臟。一旁的小四心下止不住的驚恐萬分,因爲方纔,他親眼所見,這個曾經面若瓊花,笑染光華的少女,出手速度,快如疾電,渺若迅風。
“你是……”鋪天蓋地的劇痛襲來,何洪威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雲翎,生命彌留之際,身體裡的劇痛彷彿電光火石般炸起,照亮整個凌亂的回憶,腦子裡的那兩張臉終於完整的重疊到一起,襯着腦海裡那殘肢斷臂血流成河的場面,他終於記起這張六年前見過的臉,那張讓他膽顫心驚至死都不會忘卻的臉。
“——赤衣……”何洪威吐出這兩個字後,倒地,斷氣。手中還握着自己的刀,胸口插着雲翎的劍。
“噹啷”一聲響,小四看着主子被殺,一陣寒顫,手裡的武器都握不住直接昏倒地上。
“你既然知道,還何必做這番無用掙扎?”雲翎冷笑一聲,長劍一揮,緊綁着曲箜篌的繩子應聲而斷。
與此同時,便聽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顏惜站在外面,面容有驚愕。
“雲世妹,你…”門外,顏惜定定的看着雲翎,眸中暗潮洶涌波濤大作。
顏葵焦急的聲音緊接着從屋外進來遠遠傳來,“雲小姐在裡面嗎?到底怎麼回事啊,怎麼我和少主剛被何掌門請去喝茶,雲小姐便和曲姑娘都不見了?”他急急忙忙闖進屋,卻立時愣住:“怎麼地上都是血?箜篌姑娘怎麼在牀上,雲小姐……”顏葵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驚訝地道:“你的臉,你的眼睛…”
“你們來了!”雲翎餘光掃了顏家主僕一眼,渾身力氣都似被抽走絞乾了般,半靠在牆上,大口地喘息。
顏惜抿着脣,眸光一個閃爍,疾步向雲翎走去,就在手即將觸及到雲翎肩頭的時候,曲箜篌叫了一聲“顏大哥”,重重從牀上滾了下來,跌跌撞撞便向顏惜奔去。
雲翎身子一退,避開了顏惜的手,淡淡道:“她方纔爲了你差點咬舌自盡。”顏惜的手登時僵硬的落在空中,指尖離她的肩膀只差一寸距離。
曲箜篌一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鬢髮散亂,衣裙碎裂,驚魂未定的撲入顏惜懷中,像絕境中瀕死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驚恐萬狀的大哭道:“顏大哥,剛纔我…剛纔…我…”她斷斷續續說了幾句,又是一陣大哭。
顏惜目光深深看了雲翎一眼,終於收回手去,緩緩摟住了懷裡簌簌發抖的曲箜篌,安撫地輕拍了拍她兩下,柔聲道:“箜篌,沒事了,沒事了…”而後撕下衣袍一角給曲箜篌包紮脖子上的傷口。
曲箜篌拽着顏惜的袖子,依舊是止不住的哭,彷彿是要把剛纔所受的屈辱統統傾泄出來。
雲翎背過去,平靜了一會後,眼中的血紅漸漸消散,臉色卻突兀的蒼白起來。她向門外走去,顏惜扶着曲箜篌,跟在後面,便見雲翎還沒走出兩步,驀地一個搖晃,身子歪了一歪,往牆上一靠。顏惜眼神一緊,卻聽雲翎回過頭來強裝笑顏的對他說:“不礙事,只是腳上紮了一根刺!”
顏惜扶着曲箜篌,騰不出手來,便向顏葵一擺頭,顏葵急忙上前跟緊雲翎。
雲翎一手撐着劍,背脊筆直朝前又走了兩步,驀地覺得喉中一甜,身子向前一傾,一大口鮮血哇的吐出。
顏惜一驚,急急想將懷中人放開,去扶雲翎,夜幕中陡然一個月白身影箭矢一般掠過,長袖一揮,拂開顏惜的手,徑直攬住了雲翎。
月光如乳色輕紗,緩緩流瀉下來,月白身影緩緩擡起頭來,容顏清絕,目光深邃。雲翎半靠在他懷裡,鼻翼間聞到熟悉的白檀幽香,眯起眼睛勉強笑道:“月隱,還是你及時。”話音未落,又是一口血,直將月隱月白的衣衫染得梅花點點。
月光一般的男子低頭瞧着她,瞳中依稀透着一絲難抑的焦灼,他起身將雲翎打橫抱起,腳步一點,道了一聲:“走!”頃刻間人已經輕飄飄落到三丈以外,幾個起落後,身影便遠遠地去了。顏惜臉色微變,忙將懷中人往顏葵手中一塞,足下一踏,也身如輕鶴般遙遙追了過去。
良久,雲翎的耳邊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她扭頭一看,便見到一大片靜謐的湖泊,煙波浩渺的置身於青山碧圍繞中,宛若一面巨大的華鏡,月光下,水光瀲灩,波光盪漾不絕。
下一刻,她身體一平,月隱已將她穩穩放於湖泊旁的草地上,蹲下身瞧了她片刻後,指尖連連一閃,急速的連封了她三處穴門,又餵了顆藥丸給她。
半晌,雲翎臉色漸漸好轉,她動動身子佯作輕鬆的道:“沒事,只是吐口血而已,很快就好。”話落掙扎着要起身,卻被一隻手穩穩按住。
月隱道:“你坐好,快些調息內息,不要亂動,當心再次走火入魔!”嗓音冷冰冰的,聽不出喜怒。旋即他走開幾步,背過身去,負手而立,遙遙佇於湖邊。寒星孤寂,冷月如霜,他清瘦的身姿倒影在寧靜的湖面上,隨着粼粼的水光不住搖曳,不同與顏惜青荷般的優雅天成,自有一股高潔而華涼的風韻。
雲翎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驀然發現,湖邊那風如皓月清風般的男子,清疏淡泊的氣質與清疏削瘦的背影與雲舒何其相似,不由心底一陣恍惚心酸。須臾她回過神來,趕緊斂住心緒,盤坐起來,調理內息。而月隱就一直那麼立於湖邊,安靜的恍如一尊守候已久的雕像。
一炷香後,雲翎的臉色終於恢復如常。她訕訕的看着遠處那個背影,道:“這次又多虧了你,不然我.....”
月隱走到她面前,臉色有些陰沉:“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動怒,一旦動怒你的血咒便會壓制不住,到時候後果兇險萬分,可你還是要冒險!”
雲翎愧疚的低下頭去:“我一時.....沒忍住。”
月隱道:“這次是因爲什麼事?”
雲翎捂住臉,道:“我去救一位姓曲的姑娘,結果遭人暗算,被困龍環鎖住了。”
“困龍環?就是棲霞寶物困龍環?這器物一旦碰上,相當棘手,要麼由棲霞掌門親手打開,要麼只能自斷雙臂以圖逃脫。”月隱想了想,眉頭漸漸皺起:“那你是怎麼掙脫的?”
雲翎頭埋的更深,囁啜道:“我....我....”
月隱思量片刻,道:“難道你用了縮骨秘術?”見雲翎不答話,勃然發怒:“你當真瘋了!明知道血咒一旦發作,不能妄動真氣,可你不僅如此,還使出了此等秘術!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稍有差錯,小則真氣逆轉傷及自身,大則走火入魔,爆血而亡!你當真不要命了!”
雲翎乾笑道:“還好,還好,我動作快,在走火入魔之前已然解決了一切!”
月隱更怒:“你怎麼還是這性子,天大的事也就這麼一句話輕飄飄帶過!以前爲這性子吃了多少苦頭還不記得嗎?!”
雲翎羞愧道:“是,我實在太過輕率,以爲過去在那裡遇到過再大的陣仗都沒吃過虧便目空一切,萬沒想到那樣一個不入流的雜碎居然能暗算的了我。我真後悔當初在酒樓沒一掌劈死他!哎,這事要是被哥哥和爹爹知道,肯定要罵死我的。”
月隱瞪了她一眼,道:“知道錯了?”
雲翎道:“知道了......可我沒有辦法,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被幾個人渣一點一點j□j至死。”
月隱氣道:“旁人的事與你何干,天下這麼多人被j□j受欺,你能一個個去幫麼?你又不是菩薩,普度衆生的事由不得你來做!你的命是怎樣來的,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你只管好你自己便行,你的命比任何人的都寶貴!”
雲翎怔了怔,眸裡漸漸漾起哀傷之意,她緩緩道:“我的命是哥哥換來的,我定然不會忘記。這次教訓,我會記住。”
月隱瞧着她,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