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知您我有什麼吩咐。”
“你我皆受師父之恩,如今師父已去,坤山慘變,你有什麼打算沒?”孟潭緊接着問。
“我想爲掌門報仇,以慰掌門在天之靈。”傾城的回答不假思索,但是眸光卻在後一句黯淡下去:“但是,奈何我本領微薄,心有餘而力不足。”
“傾城此話可是當真?”孟潭灼灼的目光緊盯着傾城。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傾城雖不才,這點廉恥之心還是有的。”傾城對上案几後的那雙瞳眸,道。
“好,很好!”孟潭拍拍手,堅毅的眸裡含着幾分讚許:“你只要記得你今日所說的話就足夠了,接下來的事,我自有安排。”
傾城沒答,目光帶着幾分猜測,凝視着案几那頭的主子。
“你大可放心,”孟潭瞧出了她的疑惑,沉眉道:“因爲我對師父,對坤山的心,比你更甚。”
片刻後,似是相信了對方的許諾,傾城垂下眼簾,語氣堅定的回答:“既然如此,傾城必定全力以赴,生當隕首,死爲結草。”
“嗯,你明白就好。”孟潭揮揮手,“你下去吧,等下副堂主自會告訴你,你接下來的任務。”
“是。”
“等一下,”孟潭望着傾城轉過去的背影,突然道。
“還有什麼吩咐?”傾城扭頭。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不再叫傾城。”孟潭的目光遊離向門縫裡漏進的那幾縷細長的光線上。
“那我該叫什麼?”傾城並沒有問原因,因爲她很在早就知道,這一職業從來就不需要真名。
“驚鴻。你就叫驚鴻。”孟潭收回眸光,盯着案几上的那幾本小冊子。
“是,屬下領命,如果無事的話,屬下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
驚鴻點頭,快步退出房間。
“呵,驚鴻一瞥傾城貌,玉面瓊花別妖嬈,”孟潭看着屬下遠去的背影,輕輕一笑:“你叫這個名字再合適不過……”
“堂主!”身後默立良久的方虎走上前來,問:“屬下有些不解。”
“哦?你說。”
方虎道:“此番我們配合若薇掌門的行動,事關重大,我們既然是以陪嫁丫頭的身份給掌門找個貼身保鏢隨身保護,便該找個武功拔尖的人。可我瞧這傾城的武功雖然尚可,卻怎麼也算不得我們門中的最頂尖者,堂主你爲何還要特地指名要她去呢?”
“不是我指名要她去,”孟潭道:“而是師父臨走前的遺命。”
方虎驚愕道:“什麼?是老掌門的遺命?可是我明明記得那天,老掌門是消無聲息的去的呀,我沒見他留下什麼遺命。”
孟潭道:“他走的那天,雖然什麼話也沒說,但是卻在若薇手中寫了四個字。”
“什麼字?”
孟潭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茶盞,道:“傾城雲崖。”
傾城雲崖?這四個字古里古怪,毫無邏輯。方虎思量了片刻,仍然沒想通這四個字的含義,便問:“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我也不懂,想了好久都沒有頭緒,卻在某天不經意中突然發現門人中居然有個叫傾城的人,我派人查了她的底子,發現她竟是師父親自帶回坤嶺收養的。而且師父還古怪的叫她穿做男裝,命她不得隨便將女子的容貌露給別人看.....我將這事告訴若薇掌門,同她商量了許久,大概的揣摩出來那四個字的含義。師父的意思,大概是要我們將傾城送上雲霄閣吧.....至於他的目的是什麼,我已經無從問去,但既然是師父的遺命,必然就有他的道理,我們只需按他吩咐來即可。”
方虎道:“堂主所言極是。”
孟潭道:“那你也先下去吧,把雲霄閣的任務同傾城說清楚。哦,對了現在要叫她驚鴻。不能再喚她傾城了,以免日後頂着傾城的名字,被人清楚的查出從前的底細,壞了我們的大事。”
方虎道了一聲是,穩步退出房間。
房內只餘孟潭一人,他端起茶盞,又往自己的杯裡添了些茶水,上好的普洱茶帶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撲鼻而來,水霧氤氳的瞬間,孟潭一恍惚,彷彿時光再次回到了那日的午後,心裡某個地方,隨着那片記憶,又開始隱隱作痛。
“師兄,我得走了……”衰敗的坤山門匾下,錦若薇立在明亮的豔陽中,就那麼看着他,盈盈的目光裡,彷彿有着千言萬語,又彷彿是黑洞洞的一片。
看來她賭嬴了,雲霄閣的人果然答應她了。
“你……”他呆呆的看着她,千言萬語,堵在喉中,卻開口不出一個字。身邊站滿了坤山的,還有云霄閣的人,明明是熙熙攘攘的世界,可他的心卻在那一瞬間空蕩的無以復加。
失神間,他在擡頭的霎那,彷彿又看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他和她並肩坐在後院的那棵高大合歡樹下嬉戲玩耍,他小心翼翼的給她的髮髻上別一朵水紅色合歡花,別好了,她揚起小小的臉,奶聲奶氣的喚他:“師兄,好看麼?”
“當然了,我的若薇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以後我要娶你做新娘子!”他用力點頭,生怕她不相信。
“好啊好啊!我也喜歡跟師兄在一起.....”她聽了,便拍拍手歡快的笑,笑聲婉轉悅耳,猶如早春枝頭動聽的密林百靈鳥。
那一瞬間,他被她的笑感染,幼小的他天真的以爲,這樣便就是一生一世,兩個人,從此手牽手,再不分開了……卻懵懂地不知這世上,時間與命運,纔是主導着一切的轉盤,它們可以讓兩個人曾經那樣的親密相聯,亦可以讓人措手不及的生離死別。
……
“我走了,坤山就交給你了。”錦若薇向前邁出一步,定定的看着孟潭,鄭重無比的神色,有着被獻祭的凜然。旋即她低下頭附在他耳畔說:“一切依計劃行事。”
“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肅容答應,卻不敢去看她,將目光重新落到坤嶺的牌匾上。一定是這午後的陽光太過刺眼,孟潭看着看着,眼睛裡卻有什麼溼潤的東西強烈地欲洶涌而出。
“我會照顧自己,不用擔心我。”錦若薇斷然轉身,向着那頂雲霄閣早已準備好的軟轎走去。
她到轎子的距離不過幾步之遙,他卻覺得那幾步彷彿踩在自己的胸口上,一步一步,踏出一路的血印,疼痛無比。
今日一別,生死難料,歲月遷徙後,他和她……就永遠只能成爲過去了吧?那些往年封存在心底的美好的希翼,曾經以爲可能成爲現實的希求,如今已化爲了片片泡影……早已被宿命的無處不在的手生生扼死——再也回不來了。
須臾,轎子被雲霄閣的人高高擡起,然後調轉頭,向着那下山的路走去。
陽光肆無忌憚的傾瀉而下,在軟轎的底下投下烏沉沉的陰影,視線裡的轎子,漸行漸遠,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拉越長,似未來裡即將分離的不可掌控的漫長歲月。孟潭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彷彿想將從前那一刻抓住,然而,直愣愣的手卻徒勞的頓在空中,空空的手心,什麼也沒握住。
“若薇,你保重……保重……”下一刻,他終於忍不住梗咽,顧不得禮數,對着遠去的轎子呼喊出聲。
若薇,若薇,轉頭的那一刻,你對我,可也曾有過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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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親的隊伍速度好快,不出幾天,浩浩蕩蕩的人馬便帶着新娘子回到了雲霄閣。
此番三大門派爲一日草與坤嶺大打出手爭端連連,本來勝利在望,誰知半路卻突然殺出了雲霄閣與越潮島這兩個程咬金。不過怪異的是,雲霄閣來了之後,倒也低調客氣的很,對三派掌門開門見山卻甚是謙遜的說,此番我派前來只是因爲我家公子與那坤嶺掌門情投意合,要結爲連理大辦喜事,絕對與那一日草無關。至於花花草草的事,你們該怎麼打還是怎麼打,我雲霄閣歷來保持中立,絕不不介入你們的爭端。
這話一聽不僅冠冕堂皇的很,還將一日草的事撇的乾乾淨淨!更惱人的是,雲霄閣的說辭極爲圓滑,簡直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讓三派便一時半會也找不出什麼理由與雲霄閣大動干戈。再者雲顏兩家聯手,實力不容小覷。於是三派便就這麼幹看着雲霄閣軟硬兼施,大大咧咧地將坤嶺掌門娶走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委實活活吃了個大啞巴虧——是啊,人家是來娶新婦的,確實與爭奪一日草無關,於情於理,他們再怎樣也沒有理由無故扣押雲霄閣少奶奶。
此次一日草的爭奪,便以雲顏兩家的聯手合作取得了絕對性勝利。三派忙活了一場卻爲它人做嫁衣,當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