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翎讚了一聲:“好漂亮的簪子!”愛不釋手的端詳了一會,當下也不講什麼客氣,直接開門見山道:“你既然拿來了,一定是送給我的吧!”
顏惜肘部撐在牀沿邊,雙手無意識的撥弄着玉扇,漫不經心的說:“誰要送給你,本少不過擔心你下次把伯父的簪子當掉後,髮髻上空蕩蕩的半個珠花也沒有,不知有多寒酸!”
雲翎將那蓮花簪柔柔握在手心,什麼話都沒。他這話聽起來是揶揄她的意味,可她卻明白,他是真心實意送她禮物。
她擡起頭,眼中滿滿都是感動:“謝謝你顏惜,這簪子真好看,我很喜歡。”
“本少可不管你喜不喜歡,只是偶爾得了這簪子,想想身邊喜好這個藕荷色的只有你一人而已,便將它拿來了,”顏惜淡淡地道,眼角眉梢明明掛着斂不住的愉悅笑意,卻偏要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總之你記得,這是本少我送的簪子,可不能再爲任何人當了出去,管他什麼月公子花公子之類的,都不行。”
雲翎本來心情稍稍好了些,可顏惜一提起月隱,心底瞬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悶悶地,隱隱的痛,帶着千絲萬縷的疑惑不安愧疚,整個人漸漸消沉下去。
她眼神從明亮到暗淡,從歡喜到落寞,皆無一紕漏的落進顏惜眸中。
顏惜注視着她的雙眸,問:“你到底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我們一起想想,總好過你一個人憋着。”
雲翎搖搖頭,道:“不是我不願意跟你講,而是我不知道從何說起。這件事太多蹊蹺太多古怪了,我想不通......”
雲翎沉默良久,問道:“顏惜,你會不會爲了一個人忍辱負重苟且偷生?你會不會因爲一個人甘願幾年如一日的受人驅使,哪怕淪爲殺人機器?你會不會不顧一切的保護一個人,哪怕自己備受折磨飽受酷刑即便是死也無怨無悔?”
顏惜擺首,道:“我沒有碰過這樣的情況,不敢妄下定論。”
雲翎長嘆了一口氣,道:“是了,沒人能像他這般......”話到最後,低不可聞。
顏惜問:“你是在說你身邊,有這樣的人?”
雲翎苦澀一笑,道:“是啊。”
顏惜沉吟片刻,說:“我想,那個人應該在乎極了另一個人,或者,根本就是愛。”
“愛?”雲翎搖搖頭,隨即否認:“不可能!是誰也不該是他啊!”
她這一番話委實沒頭沒腦古怪的很,顏惜也不深究,只是淡淡說:“情愛一事本就難說,從來由不得自己,只由得心。而人心本來就是天底下最難掌控的事物。”
雲翎沉默了半晌,勉強扯出了一抹笑,道:“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呢?不說了,我來把你送我的簪子包好放好,千萬別掉了。”坐起身去翻牀頭櫃上的小梳妝架,結果要找的沒找到,摸出一方帕子,她將那帕子隨手一丟,又繼續找裝首飾的盒子。
丟者無意看者有心,那帕子里居然滑溜溜滾出幾粒黃褐色藥丸,顏惜隨手捻起幾顆,眉頭輕輕一顰。他仔細端詳了片刻,湊近去聞了聞,神情凝重的問:“你怎麼有這藥?”
“什麼藥?”雲翎扭過頭來,目光落到顏惜掌中的那幾顆小藥丸上,認出是那日山洞裡從月隱腰囊中不小心掉出來的藥,當時她拿帕子包好準備回頭處理的,結果一回家便忘了,那包藥的手帕隨手便塞到了抽屜裡,直到剛纔她胡亂的翻了出來。
雲翎斜靠在牀上,看着顏惜肅穆的表情,隱隱覺得這個藥應該不簡單,便問:“你認得這藥?”
顏惜頷首,道:“這是轉聲丸。”
雲翎眨眨眼:“什麼是轉聲丸?”
顏惜道:“這種藥一般是某些想隱藏自己身份的人才會服用,服下去後,人說話的聲音會發生改變,旁人便聽不出來了。”
雲翎心底一驚,問:“那即使是最親最熟悉的人也都不能分辨出他的聲音嗎?”
顏惜點頭,道:“是的,這種藥效果非常好,即便是最親的人也聽不出來。假如那人還易了容,戴了人皮面具的話,就簡直是搖身一變,從裡到外都將變成另外一個人。”
雲翎怔在那裡:“易容......”
顏惜道:“對了,我還聽說有一種特殊的易容方法制做人皮面具,那皮子就跟人的真皮膚層一模一樣,即便是用手細細摸,都摸不出來的。如果他再配上轉生丸,那簡直是僞裝完美的無懈可擊!”
雲翎臉上浮起一絲怪異,她呆呆坐在那裡,喃喃的道:“轉聲丸.....人皮面具....”
顏惜瞥了她一眼,問:“你的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雲翎仍然癡癡呆呆地,失心丟魂般,嘴裡叨唸個不停:“轉聲丸......人皮面具.....肺疾藥.....桂花過敏......祛疤膏.....冰冷的小指.....還有,還有潔癖與檀木香.....”
顏惜沒聽清楚:“你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
雲翎對顏惜的話恍若未聞,她專心致志將這些詞連在一起,反反覆覆默唸了幾遍,待到唸到第三遍的時候,冥冥中似是光電一閃,腦中彷彿被狂風暴雨之中的雷電轟隆隆當頭劈過,驚天劈地的炸響後,精光乍現,照映的這渾渾噩噩的腦海,這昏暗難解的思路,這亂成一團的思緒,這雲裡霧裡的局面,陡然一片清明透徹。那所有被存心隱瞞着的事實,以及竭力掩飾着的真相,明的暗的實的虛的全部浮出水面。瞬間,所有的疑惑在那一刻全部想通,所有的蹊蹺全部得到了解釋。一切一切,她已經全部明白。
她想通之後,訥訥坐那良久。隨即一把抓過被子,指尖顫抖個不停,然而她臉上卻揚起一抹不可抑制的大笑,她肆意地笑着說:“是的,是的,我真蠢,我早就該想到!我早就該想到!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還會有誰這麼做?除了他還會有誰這麼做?”
她念了幾遍,說:“騙子!你這個騙子!騙我的好苦.....”她一邊說,一邊笑,似乎十分開心,卻又怔怔留下淚來。她這般時哭時笑,大喜大悲,完全不顧旁人在周邊,簡直已經到了瘋癲忘我的地步。
“又發燒了麼?”顏惜盯着她,拿手想去探她的額頭,卻被她毫不客氣地揮手推開,不由顰眉問:“你這是怎麼了?”
雲翎如遁魔障般癡癡的笑着,不去理會周身一切。她像是墜入了一個深淵般的夢境,沉淪在那個夢境裡,沉沉浮浮,掙扎不出。顏惜只得扳過她的肩膀,輕拍着她的臉頰,讓她看着他的眼睛,試圖讓她清醒回來:“翎兒,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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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看着顏惜的臉,可眼中卻毫無焦點,她似乎是透過顏惜看着其他的某處,自顧自笑起來,說:“騙子!你騙的我好苦!我不會讓你騙我了......”
“翎兒!”顏惜扶着雲翎的肩搖了搖,逼她迴歸正常,雲翎晃了半天終於回過神來,眼珠緩緩呆滯的轉了幾圈,終於將目光移到了顏惜臉上。
雲翎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拉過厚厚的被子將自己從臉至腳嚴實矇住,像一個因爲脆弱寒冷乞求溫暖庇佑的孩子。隔着厚實的棉被,她對顏惜說:“顏惜,我沒事,請你出去,我現在心裡好亂,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顏惜扯着被角,要將她拉出來問個清楚,無奈雲翎死死拽着被子,死活不肯出來。顏惜的聲音不由帶了幾分急切:“翎兒,你究竟怎麼了,你剛纔說什麼肺疾藥,什麼桂花,到底出了什麼事?”
雲翎躲在被子裡拼命搖頭,一個勁的說:“你出去,你出去,我要一個人靜一靜,我現在很亂,沒法子跟你解釋.......”
顏惜瞭解她的倔強,握着被角的手終於緩緩地、慢慢地一點點放開,又在牀沿立了一會,最後走開。
房間只剩雲翎一個人。
許久後,空蕩蕩的房間裡,牀上的少女再也抑制不住,用被子緊緊捂住臉,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