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說:“不是別人,就是李金剛他老婆杏花,那娘們兒憑藉着自己的姿色,千方百計貼近黃順昌,想憑着村長的勢力,挖空心思地想着當村幹部,大事小事的都想插手管,遇到你老婆後,她爲了表現自己,就沒臉沒皮的把你老婆數落了一頓。”
“爲啥要數落她?”
“爲了替黃順昌減輕負擔唄。”
“然後呢,黃順昌就去了,兩個人一唱一和,又是譏諷,又是挖苦,又是脅迫,結果呢,你老婆承受不了,一時想不開就跳井了。”
“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敢對天起誓,敢以良心擔保。”
“那你是誰?”
“你不要管我是誰。眼下要緊的是你趕緊回來,要爲你老婆討個說法,不要讓她死得不明不白的。”
“怎麼個討說法?”
“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是一回事兒,還必須讓他們承擔一定的經濟賠償,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因爲去了一趟村委會,回頭就沒了性命,這裡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誰能證明呢?我空口無憑,誰相信我的話?”
對方停了片刻,然後說:“一開始村支書在現場,他可以作證。”
“你怎麼知道?”
“這你不要管!”
“你到底是誰?能不能透露一下,我會爲你保密的。”
“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就不要爲難我了,該幹嘛幹嘛去吧。”說完那個人就扣了電話。
劉清海一開始將信將疑,一路翻江倒海地想着,他覺得那個神秘人說的事兒,聽上去也不離奇,極有可能是真實的。
等趕到家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
他在老婆的屍首前嚎哭過幾次後,便跟弟弟談起了那個神秘人透露給的有關於蘭子死亡的秘密。
弟弟也覺得這事可信,於是就召集了家族中有威望的幾個人,一起論證了那個電話的真實性,並且當場就有人作證,蘭子死前確實去過村委會。
消息得到驗證後,他們便擬定了兩個方案,一個是去杏花家鬧騰;另一個是去村委會討要說法。
但最終劉清海選定了“扎靈臺,大鬧村委會”的計劃。
他覺得杏花一個女人家,多嘴多舌也算是情理之中,跟她計較沒有多少意義。倒是去村委會鬧騰一番,給狗曰的黃順昌施加一些壓力,興許還能得到一些補償,相比之下,這更實惠。
於是,苦熬了一個晚上,等到天露微曦後,他們就暗中派人在村委會門外刺探,一旦看見黃順昌進了村委大院,就立馬進入鬧劇開演。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家族遠方親戚中早就有人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傳遞到了黃順昌的耳朵裡面去了。
黃順昌畢竟老奸巨猾,他玩起了空城計,並用電話跟派出所王所長通報了情況,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因爲與黃順昌是故交之情,又牽涉到社會治安的大方針,王所長當即就在電話中拍板——
如果他們真敢鬧,那就讓他打掉牙往自己肚子裡咽,難受不說,還得叫他人財兩空!
等到了日上樹稍,卻仍不見黃順昌去村委,劉清海就忍不住性子了,就算是活人耐得住,死人也耐不住,再耗下去,屍首也開始發腐黴爛了。
於是,他斷然決定,移屍村委會,鬧騰起來。
一個人家族幾十號人,嗚嗚呀呀忙活起來,七手八腳把死人擡到了
村委會。一時間白綾飄動,哭聲大作,鞭炮齊鳴,引得村民齊聚而至,翹首圍觀。不大一會兒,就把整個村委圍得水泄不通。
劉清海更像一個蒙受殺妻之恨的受害者,衝着村委會辦公室長跪不起,嚎啕大哭,邊哭邊數落着自己的老婆是如何如何丟了羊,又是如何如何來到村委會,又是如何如何被杏花譏諷謾罵,又是如何如何被黃順昌奚落脅迫,在痛苦、憤懣、無奈之下,他老婆蘭子才走了絕路,投井自盡……
現場氣氛悲壯淒涼,哀傷融懷,令在場的圍觀者也揪心不已。
幾十號親朋好友更是悲忿不已,他們痛哭流涕、喊冤叫屈,悲慼之聲響徹天空。
正當有人在手忙腳亂搭築靈臺之時,兩輛警車呼嘯而至,警燈閃閃,徑直開到了村委會大門外。
車門打開,從車上魚貫而出的是六名身着警服的青年。
圍觀的人們一看這陣勢,早就灰溜溜避讓開來,呼啦啦退到了幾百米之外的角角落落裡。
就連劉清海家那些意志力不堅強的親朋好友,也聞風而逃,夾雜在了圍觀人羣中。
更多的親友卻做出了跪拜之狀,深埋起臉,高翹着屁股,長跪不起。
惟有劉清海跟他弟弟表現出了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勇氣,他們高昂着頭,悲壯地跟警方對峙起來。
這一次王所長親臨現場,此時的他與酒場上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警服筆挺,面孔冷峻威嚴,一雙不大的眼睛炯炯放光,最關鍵的是他今天腰間別着一支真手槍。
那手槍烏黑油亮,在陽光下直放光芒,很刺眼。
一開始他不說話,虎視眈眈地逼視着劉清海兄弟倆,那眼神就像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刀子,直刺對方的內心。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許只是慣常的下意識動作,他不時摸一把腰間的槍。每摸一把,他的手就搭在槍柄上,做出欲拔槍的架勢來。
同樣的動作,他做了不到十次,劉清海就被“打中”了,哇呀一聲,嚎哭起來。
這哭聲聽上去既委屈又悲傷,表情看上去真比“竇娥”還冤。
一看哥哥這樣,弟弟腿一軟,也就地跪了下來,順勢咚咚地給他嫂子磕起了響頭。
磕了一會兒,人就像被磕暈了,伏在地上,無聲無息。
劉清海哭了一陣子,戛然停了下來,悲痛欲絕地對着王所長說:“你們沒有搞錯吧,幹嘛這樣對我們?我們纔是受害者啊?”
“說說看,是誰害你了?”王所長面無表情地問一聲。
“是他們……他們害了我老婆呀!”
“誰?是誰害了你老婆?”
“是……是黃順昌跟……跟杏花……”
“你跟我說說看,他們是怎麼害的你老婆?用刀?還是用槍?還是用棍……總之他們用的是哪一種兇器?”
“他們是用的是軟刀子,羞辱她,謾罵她,甚至還……還脅迫她,她實在承受不了這才尋了短見。”說完又幹嚎了兩聲。
“是你親眼所見?”
“我沒見,是有人告訴我的。”
“是誰告訴你的?你把人名給我說出來,這就傳他來對證。”
“是……是有人打電話告訴我的。”
“電話裡說一聲你就信?”
“人家說得有名有姓,真真切切,聽上去絕對假不了。”
“那好,我把電話打到白宮去,說你炸了人家的五角大樓
,你也承認那是真的嗎?”
劉清海一時沒了言語,拖聲拉調哭一聲老婆,直翻白眼。然後帶着哭腔說:“我還有證人,他能證明是黃順昌跟杏花逼死了我老婆。”
“證人是誰,你把人找出來。”
劉清海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了個遍,最後才盯上了村支書的辦公室,期期艾艾地說:“是……是……”
“是啥?你痛痛快快說出來,我們可沒時間跟你磨蹭!”王所長臉色陡變,絳紅着臉喊。
劉清海被嚇得直哆嗦,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地說:“是……是村支書。”
“村支書沒名字嗎?”
“有……有……他叫……叫吳培全。”
“他在哪兒?人呢?”
“我也不知道,辦公室好像鎖着門,要不……要不我打發人找他去。”
王所長瞪着他,大聲喝道:“我們可沒時間在這兒等人,要作證讓他去派出所!”
“可……可……”劉清海急得滿臉是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王所長轉過身來,對着後面幾個警察命令道:“把人給我帶走!”
劉清海頓時被嚇傻了,直着眼問王所長:“我犯啥法了?我犯啥法了?你們就帶我走!”
“劉清海,你煽風點火、聚衆鬧事、擾亂社會秩序、侵佔黨政工作機構、污衊村幹部……犯的法多了去了,你覺得這些還不夠嗎?”說完一揮手,“走,帶走!”
幾個年輕警察一擁而上,反擒雙臂,深壓脊背,推推搡搡押上了警車。
一大家子人滿地跪着,噤聲不語,沒人敢起來阻攔。
因爲威風凜凜的王所長此時已經把手槍從腰間撥了出來,明晃晃提在了手上。
槍口烏黑,晃來晃去,像一隻惡毒的眼睛。
警車憋足了勁兒,捲起塵土,呼嘯而去。
塵埃落定之後,留下了一具已經開始腐臭的屍首,和一片狼藉的現場。
劉清海弟弟劉小河撅着屁股,一個勁地往地裡拱了半天。突然就地滾雷,放聲嗷嚎大哭,把所有在場的人都震得一陣暈眩。
誰都明白,此時的他內心情感十分複雜,有悲哀,有氣憤,有無助,更多的則是心有餘悸、膽戰心驚。
旁邊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褲子全溼透了,褲襠、褲腿,整個兒就沒點乾地方了,但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尿液。
但不管怎麼樣,殘局還是要收拾的。
他只得抹掉臉上的幾滴風乾殘淚,招呼幾位體己,把現場收拾乾淨了,再把嫂子的遺體拉去燒了,然後埋掉。剩下的,就只有惶然失措,提心吊膽爲哥哥着急了。
劉清海被帶到派出所以後,先被推進了一間漆黑的小屋裡,鐵門咣噹一關,大鎖咔嚓一上。
一路上他都憋着氣,一聲不吭,他想把話留到派出所裡說,坐下來正兒八經地跟他們講道理。
他覺得他們這樣做是不合法的,是有悖執法原則的。無論如何也不該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吧?怎麼好把受害的一方抓起來,而把用軟刀子殺人的“兇手”逍遙法外呢?
這是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
但當小屋裡的黑影吞噬了他的時候,他肚子裡憋着的那些話瞬間就丟了一大半,幾乎一片空白了。
緊接着,他就恍惚看到黑影裡有影影綽綽的鬼魅在遊動,在撓他,在抓他,在用長長的舌尖一下一下地舔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