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慢慢平靜下來,黃順昌摸一把額頭上明晃晃的汗水,再回味一下之前的一切,卻恰似是剛剛做了一場春夢,一點兒都不真實。
但當他將手伸進兜裡,摸出了裡面所有的錢,點數一下,卻整整少了四張。他輕輕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兀自慘然一笑,朝着派出所走去。
到了派出所,黃順昌直接進了所長辦公室。
王所長笑嘻嘻迎了上來,伸手握了握,再虛情假意地寒暄一番,說道:“村長老哥,你說我這感覺咋就不靈了呢?”
“咋了?身體出毛病了?”
王所長搖搖頭,說:“那倒不是,身體沒問題,剛剛的!”
“那咋就不靈了?”
“本來吧,我覺得你昨天下午就會來的,卻偏偏拖到了今天。”王所長面無表情地說道。
黃順昌這才聽得了他的意思,便笑着解釋道:“可不是,我昨天下午倒是真的是想來的,可突然就來病了,頭暈目眩的,站都站不穩了,那還走得動呢,這不就拖到今天了嘛。”
“倒也不遲……不遲,來……來……快請坐……快請坐。”王所長做了個禮讓手勢。
當黃順昌邁步走向靠近牆邊的長條沙發時,突然聽到剛剛錯肩而過的王所長厲聲問道:“黃村長,你去野店了吧?”
黃順昌心裡咯噔一下,日個天的!這個派出所長可真是不得了,比特務還特務,比神仙還神仙,他竟然知道自己去玩那個了?
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表面卻冷靜如常,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你是孫猴子啊?”
“你可別拿那老猴兒跟咱比,怎麼說他也是個動物,咱可是人民警察,是正義的化身,人民的保護神!”王所長煞有介事地說道。
操!
自吹自擂,你連那個猴頭身上的蝨子都不如,還正義化身呢!
黃順昌心裡這樣罵着,卻笑嘻嘻地問:“那你是跟蹤我了?”
“說實話老兄,你纔是個一村之長,級別差遠了,不值當得跟蹤。”王所長面無表情地說。
“那你咋就知道我去野店了?”黃順昌越發好奇。
等坐定後,王所長邊動手沏茶邊說,“你也不聞聞自己身上那個騷味兒,除了那些臊玩意兒,誰身上還能有那種味道?”
王所長雖然看都沒看他一眼,但他的話就像一粒子彈,一下子就擊中了黃順昌的要害,心慌意亂起來,忙掩飾道:“切,就你鼻子尖,我自己咋就沒聞到啥味兒?”
“得了,甭裝了!你老兄倒是厲害,人老心不老,天天醉臥花叢,已經習慣了那種味道,習以爲常嘛,所以就聞不到了。”王所長說着,把斟滿茶水的杯子遞給了黃順昌。
黃順昌伸手接過來,竟然微微打着顫,連杯子裡面的水都濺了出來。
“瞧瞧你吧,心裡素質差遠了,不打自招了不是?”
“啥不打自招啊,我又沒幹啥壞事。”
“那你抖啥?”
“這不是上歲數了嘛,我跟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就算槍口頂腦袋上,眼睛都不眨一下。”
“得了吧,你才大我幾歲呀,就開始倚老賣老了。就算你老那麼一點兒,可也人老心不老啊,招蜂引蝶的那個勁頭可不減當年呢!”王所長說完呵呵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真就讓黃順昌慌不擇言了,訥訥道:“誰招蜂引蝶了?不就是路過王連成那店,進去喝了幾杯茶嗎?”
“王連成那小子可是有好
茶的,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那小子勢利得很,好茶都留給你了,那還捨得給我喝,只喝了幾杯平平常常的花茶。”
“你老兄,跟我還掖掖藏藏的,沒看到關着門嘛,咱哥倆撒撒野,逗逗樂,輕鬆一下又何妨。”王所長親暱地拍着黃順昌的肩膀說。
“我又沒啥好處待他,他會捨得給我好茶喝?”可黃順昌神經依然緊繃着,他心裡面最清楚,這兒根本就不是撒野逗樂子的地方,王達川他們這些人天生就那德行,平日裡稱兄道弟,吃吃喝喝怎麼都行,可一旦你犯了事兒,落在了他手裡,那他立馬就翻臉不認人了,不但不會念及舊日恩情,反倒會利用之前的所知所解,變本加厲,撈取資本,以此來請功邀賞。
“你老兄,不拿老弟當自家人,白跟你交往了這麼多年。”王所長頗有些傷感地說。
“你這話從何說起?老黃我可從來沒拿你當外人,那可是百分百的真感情,親兄弟!”黃順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說。
王所長見黃順昌一臉認真,還透着幾分委屈,就笑着說:“跟你鬧個玩兒呢,你倒是當真了,直眉瞪眼的,這也怪不得我呀,是你自己的話有紕漏,誰家喝茶喝得滿身劣質香水味兒?”
“紕漏個啥?那個倒茶的女孩圍着自己轉來轉去的,她身上的香水味兒就很衝,一準就薰到自己身上來了。”黃順昌解釋道。
“你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的,王連成那個小子膽子可不小,過一陣子又該給他上點兒眼藥了。”
“上啥眼藥?”黃順昌問道。
王所長喝一口水,冷下臉來,說:“好了……好了……不跟你瞎鬧了,咱們說正事吧。”
“就是嘛,我這一大早跑過來,淨讓你拿着尋開心了。”黃順昌佯裝生氣地說。
“黃大村長,說吧,那個劉清海咋辦?”
“啥叫咋辦?”
“是立案上報呢?還是網開一面,放虎歸山?”
“這還要問,立案有啥好處?放人唄!”
王所長冷笑一聲,說道:“爲兄這話說得倒輕巧,你以爲這派出所是咱哥倆開的呀,說進來就進來,說出去就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
“既然把他抓進來,就有把他抓進來的理由,就拿劉清海這個案子來說吧,給他定個聚衆鬧事,擾亂社會的罪名一點都不過分,判他個三年五年的,根本就不在話下。”
“還要判刑?”
“是啊,你的意思是就這樣放人了?豈不是便宜了那小子!”
“好……好……我明白了……明白你的意思了。”黃順昌說着,便拿過了身邊的皮包,從裡面取出了兩沓百元大鈔,遞給了王所長。
王所長沒有急於接錢,只是淡淡地瞄一眼,怪里怪氣地問一聲:“老兄,不只是這些吧?”
黃順昌心裡猛然一震,表情慌亂地問道:“老弟的意思是嫌少了?”
王所長搖搖頭,嘴角扯着一絲壞笑,沒接話。
“兩萬塊不少了,老弟你可不能貪心不足啊!”
“黃老兄,你還有臉說我貪心不足?要不要我把事兒點破了?”
黃順昌雖然心裡的防線幾乎崩潰,但他還是想耍賴到底,他覺得自己私下裡搞得那點兒小動作嚴實着呢,根本就沒人知曉。再說了,不就是一萬塊錢嘛,好處總不該被你王達川一個人得了吧?
“王所長,你別弄得雲山霧罩的,有話直說呀!”
王所長偏着臉,眯縫着眼,傲視地瞅着他,說:“這是你逼我的,可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一聽這話,黃順昌內心的堤壩徹底崩潰了,但他仍不想放棄,仍在做着最後的掙扎,搖頭晃腦裝起糊塗來。
“好,那我就直說了。”
“說吧……說吧……別遮遮掩掩了,照直說就是了。”
“那一萬塊呢?那一萬塊錢呢?”
黃順昌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着頭問道:“你咋知道是三萬的?誰跟你說啥了?”
“你就別管那麼多了,這點小事兒還瞞得了我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幹啥的。當然,我肯定也不會把告訴我實情的人給出賣了,那也太不仁義了吧,你說呢?村長老兄。”
黃順昌端起水杯,吸吸啦啦喝着水,他是在掩飾着自己表情,又是在藉機爲自己的尊嚴尋找着最後的措辭藉口。
見黃順昌不說話,王所長便挺了挺腰,開門見山地說道:“雖然老兄這做法有些欠妥,明顯是在趁火打劫,但都是出來混的人,我多少也能體諒那麼一點點,留着你就留着吧。”
“不……不……不……這個錢……這個錢……我只是暫時放一放,等你把人放走以後,我會給你的。”黃順昌心虛了,目光躲躲閃閃,不敢正視王所長。
“黃老兄,看樣子你是信不過我了?”
“不是信不過你,只是……只是……”黃順昌額頭上已經有了明晃晃的汗沫子。
王所長在黃順昌肩上猛拍了一把,擡高聲音說道:“你也用不着弄出那個狼狽樣子了,那一萬塊錢我不要了,你就留着吧!權作是我王達川對老兄的一點心意,你看好不好?”
黃順昌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側過臉,怔怔地盯着王所長的臉,吞吞吐吐地說道:“這事吧,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可……可沒有黑下來的意思,只是暫時放一放……放一放罷了。”
“你就用不着解釋了,越描越黑,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你知道我是咋想的?”
“你不就是覺得自己被劉清海這一陣鬧騰,傷了自尊,丟了臉面嗎?按道理說得點賠償也是應該的,但你不該從這錢里扣出來呀。你知道我拿了這錢幹啥用嗎?”
前邊的話,讓黃順昌心生暖意,王所長這傢伙平日裡看上去大大咧咧,關鍵時刻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給自己找了一個比較寬宏的臺階下。
至於他讓自己猜黑下那些錢的用途,意思也很明確,他想讓自己爲他找個受賄的藉口了,這還要問了嗎?拿了錢能幹啥用,無非是裝進兜裡拿回家,交給你老婆唄……
但黃順昌心知肚明,這個時候只能裝傻,一個字都不吐,只是一臉茫然地用力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吧?那好,就把實情告訴你吧,我想把錢還給他們。”
黃順昌一愣,問:“你想把錢還給劉清海?”
王所長點點頭,說:“是!”
“你傻呀,他犯了事兒,觸動了法律,這是對他的懲罰。”
“是啊,是應該懲罰,可懲罰不是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啥?”
“關鍵是得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從中吸取教訓,以後不能再做胡攪蠻纏的事情了。我也私下裡調查過了,他們家的現實情況的確令人揪心,要是破罐子破摔了,那可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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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還能就被他白白鬧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