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醺搞不懂日本軍人那些職位的稱呼代表什麼,看邵男的表情猜測高橋應該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
同特高課課長做鄰居,對她來講有點驚愕,對邵男來講卻是驚喜,無心插柳之事,沒料到隨意選擇的這處暗藏的電臺卻是最重要之地,如此也就肯定自己能在這裡竊聽到重要信息。
高興歸高興,邵男也意識到危險加劇,首要的任務是在竊聽的同時保護好洛醺的安全,於是告訴洛醺:“沒有我的陪伴,高太太邀請你去她家你一定要找理由拒絕,高橋絕非等閒,這個高太太從眼神也能看出相當狡詐。”
洛醺不知是爲了打消他對自己的擔心,還是覺得自己曾經無數次的對敵浪雄與和子,高橋又非三頭六臂,恐懼是恐懼,他想對付自己也不是容易之事,於是道:“認識浪雄嗎,關東軍情報處處長川島一郎的兒子。”
邵男點頭:“聞名遐邇。”
洛醺得意的一笑:“小女子曾經把他玩於股掌之上,假如你竊聽情報不成功,或許我可以幫你從別的渠道搞到。”
邵男立即制止:“洛先生跟我說過你,沈大哥也經常提及你,我知道你聰明,但這是革命,聰明必須要有經驗爲前提。”
洛醺也不同他爭辯,想想這條情報關係到一千多同胞的生死,她當然不能漠視,暗自琢磨,來北平有幾天了,邵男一無所獲,或許是時間問題,也說不定是他的方法不對,假如他失敗,自己必須用其他途徑補救。
接下來的時間裡,邵男日日夜夜的竊聽,偶爾聽到,使勁渾身解數卻無法破譯對方的密碼。不然就是接收到的信息混亂,拼接後不成語句,後來對方乾脆終止了發報。
他正一籌莫展,高太太真的協同丈夫前來拜會,邵男更加緊張了。怕只怕對方對他察覺出什麼。
彼此介紹。高先生也是一口流利的漢語,只是口音不是北平人,他言說故鄉在南方。
於此。洛醺就斷定他是日本人,因爲當初認識浪雄的時候,也感覺浪雄的漢語流利但仍舊哪裡似是而非,當時浪雄對她撒謊說的就是南方人,南方人說話在北方人聽來都是舌頭僵直,無論浪雄還是這位所謂的高先生,不過是想以此混淆視聽。
高先生和邵男在客廳落座交談,彼此詢問何以爲生,邵男說是從法國留學回來。想在北平找個事做,還秀了一段地道的法語。
高先生說他是個生意人,從南方往北方倒賣茶葉、絲綢,從北方往南方倒賣毛皮、人蔘等名貴藥材。
兩個人表面上相談甚歡且滴水不漏,邵男本色出演半個法國人手拿把掐,高先生早有準備標榜爲商人手到擒來。
洛醺拉着高太太進到內室。老宅,沒有什麼沙發之類的東西,她邀請高太太上炕,自己先大模大樣的盤腿坐着。
高太太勉強在炕沿處坐了,推說不習慣睡北方的炕。更不會像洛醺似的盤腿而坐。
洛醺呵呵一笑,然後跪坐道:“我其實喜歡這樣坐着,但我先生說不喜歡我跪着,中國人把跪視爲非常莊重之事,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也不例外。”
她故意旁敲側擊,知道日本人習慣跪坐,且嘻嘻哈哈一副沒心沒肺的嬌憨之態。
高太太遲疑下,這樣道:“只是一種坐姿而已,無關莊重不莊重。”
洛醺竊笑,再察言觀色,高太太說話經常的微微垂頭,非常謙恭的樣子,洛醺就想起了和子,和子雖然躬身的幅度比高太太大,但兩個人姿勢如此雷同,確定這位高太太是日本人無疑。
於此,兩家就算認識,偶爾的來往,都是高太太同高先生來洛醺和邵男這裡,邵男禁止洛醺回訪,既然是特高課課長的家,實乃龍潭虎穴。
洛醺卻很想過去看看,希望從哪裡發現蛛絲馬跡有助於邵男竊取情報,她感覺,對方既然已經停止發報,或許是把各種情報從另外的渠道送出,不想邵男老是專門盯着竊聽。
“不行,我答應沈大哥怎麼把你帶來就怎麼把你帶回去。”邵男斬釘截鐵不容洛醺商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洛醺振振有詞。
“不行就是不行。”邵男動了真格,火氣大了起來。
“一千多條命比我重要。”洛醺這樣衡量。
邵男斟酌再三,洛醺的話都有道理,但他還是搖頭:“我自有主張。”
他的主張就是去和北平的同志碰頭,商量下具體下一步的行動。
洛醺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躺在炕上骨碌來骨碌去,睡不着,索性來到院子裡站着,跳腳想偷窺鄰居高太太的家,怎奈院牆太高根本望不到裡面的狀況,想過去拜訪又怕邵男回來發脾氣。
她倚靠在屋門上,想着邵男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好,放棄一個闊少不做,從遙遠的法國回到故土,只爲了窮苦百姓。想着父親才華橫溢,卻九死一生的南北奔波,也是爲了天下蒼生,她感慨萬千,唱起了父親譜曲的一首歌——
獨上高樓,薄衫涼初透,望河山渺渺心悠悠,恨不能插翅飛九州。
一簾月愁,月下人更瘦,帶吳鉤策馬意躊躇,願只願蒼生盡無憂。
這首歌是洛秀才自己作詞作曲,曲風仍舊沿襲古韻,洛醺嗓子過於輕柔,不能像父親那樣唱的高亢、悲憤、激昂,但也另有一種味道,從奉天到北平,經歷多了,她此時才真正領會了父親當時做這首曲子的用意。
仰頭看天,想起父親,垂頭看地,憶念起爲革命捐軀的方玉致,撫心而嘆,又掛念沈稼軒,思緒紛雜,剛轉身回來屋裡,聽到有人敲門,還以爲是邵男回來,跑過去開門後一愣,竟然是鄰居高先生。
“您?”洛醺不知該怎麼打招呼,邵男不在,輕易不敢放外人進來,於是就堵在門口。
高先生藹然一笑:“剛剛聽見有個女子唱歌,難道是邵太太?”
洛醺抱歉道:“閒着無事唱着玩的,不想驚擾到高先生。”
高先生立即擺手:“非也,我是聽着好聽,纔過來問,我可以,進去說幾句話嗎?”
洛醺遲疑着,是想起邵男的叮囑,想推脫又不好意思,於是閃身道:“請進吧。”
高先生邁步進門,兩個人又進了屋子,洛醺想泡茶發現熱水沒了,想去燒水高先生道:“不必麻煩,我們是鄰居,經常過來,怎麼,邵先生不在家?”
他是明知故問,邵男走的時候他已經看見,現在來此是覺得邵男說話太過嚴謹,就讓他產生了懷疑,反倒覺得洛醺年輕說話也嘻嘻哈哈的看上去心無城府,所以過來想從洛醺這裡觀察出什麼。
“邵太太是哪裡人?”高先生問。
洛醺不知該如何回答,主要是不知道邵男對高先生是怎麼介紹自己的,竟然忘記問他,無奈唯有嘻嘻笑着打哈哈:“你猜?”
她是把缺點當優點用,頑劣也好,心無城府也好,此時用到這裡恰到好處。
高先生琢磨下:“聽您的口音是東北人,可是邵先生卻是從法國回來,你們不是夫妻麼。”
洛醺道:“我是法國東北人。”
高先生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這是怎麼個說法?”
洛醺頓了頓:“就像你是日本南方人。”
高先生一臉笑容突然冰凍,瞬間恢復常態,速度之快讓人難以捕捉,使勁咧嘴,勾出一副假惺惺的笑:“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一張八仙桌,洛醺和高先生分作兩廂,她既然要表現天真無邪,索性也不規規矩矩的坐着,而是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雙手托腮,小女兒情態淋漓盡致,回答高先生的問話:“我沒有見過南方人,但我見過日本人,北平城裡很多,法國人說中國話舌頭總是捲起,日本人說中國話舌頭總是僵直,我先生是前者,你是後者,不過你們都是中國人,我逗你玩的。”
高先生對她的話似信非信,忽然發現這個小少婦不簡單,繼續試探:“我太太非常喜歡你,爲何一直不見你到我家裡去玩?”
洛醺鼓起腮幫子,噗的吹了口氣,非常頑皮的樣子,舔了下嘴角,手摳着桌子很是爲難,遲疑半天才道:“我先生他說,他說,他說怕別的男人看上我。”
高先生怔了下,忽而就笑了,假如洛醺找出其他理由,比如家務繁忙,比如不好意思去打攪,他一定會繼續懷疑,不料洛醺竟然這樣說,這話實在是難堪和尷尬,按理心智正常的女人是不能當着一個不算熟悉的男人說出來的,但洛醺說了,高先生也沒感覺到她心智不正常,主要是洛醺美貌,丈夫容易吃醋和擔心也算情理之中。
高先生小有收穫,怕邵男突然回來,所以就站起告辭,洛醺假意挽留,高先生玩笑道:“我還是走吧,我怕你先生懷疑我也看上了你。”
來而不往非禮也,洛醺反問:“那你有沒有看上我?”
這話問的實在突然又突兀,高先生不知該如何回答,說看上不好說沒看上也不好,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一個老謀深算的男人遇到一個心無城府的女孩,突然也是說不清了,唯有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