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不見,浪雄清減了很多,蓬頭垢面衣衫破損,再也不是一貫整潔挺拔的模樣,這神態已經說明這幾天他過的艱難,爲了逃命吧,洛醺這樣想,卻不知該怎麼開口說話。
浪雄看她淡然一笑,把劉秀華掉在地上的槍踢過來,嗓音嘶啞語聲沉重:“洛醺,我愛你愛的很累,所以想有個了斷,來吧,不是你開槍打死我,就是我開槍打死你,只看誰的槍法好子彈快。”
這是魚死破網的意思,他說着把槍瞄準了洛醺,手勾在扳機上。
面對這樣的局面,洛醺緩緩拾起地上的槍,人家已經宣戰,明知道自己槍法不好也唯有應戰,擡手,瞄準,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四目交投,心裡都有故事,只是浪雄不懂她所想,她也不知浪雄作何打算。
兩個人對峙良久,浪雄凝視她,彷彿想最後記住她的模樣,笑了笑,笑出一滴淚:“我數一二三,我們同時開槍。”
他從來不知一二三這幾個數字是隔着生與死,呼出一口氣。
而洛醺,從來沒感覺一二三這幾個數字如此的沉重。
“一……洛醺,我是真的愛過你。”
“二……洛醺,我現在依然愛着你。”
“三……洛醺,永別了!”
啪!清脆的一聲槍響,正中浪雄胸口,他晃了晃,其實他根本沒有勾動扳機,而洛醺也根本沒有開槍,踏踏跑過來祝子雄,是他打中的浪雄。
血涌出浪雄的胸口,他嘴角也溢出血道道,支撐半天,雙膝一軟終於跪倒在地,把槍初在地上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聲音哆哆嗦嗦,費力的擡頭看着仍舊僵硬在那裡的洛醺笑了笑:“我的槍裡其實只剩下一顆子彈,已經給了劉秀華。我是打算死在你手裡的,但是你沒有開槍。洛醺,你沒有開槍打我,我……死而無憾了,若有來生,我……重新……以你喜歡的方式……愛你。”
噗!一口血噴出,倒地而亡。
洛醺彷彿原本就生在那裡似的,凝固成一塊石頭。身子不動,表情僵硬,往事如煙,卻繚繞而來。去奉天的火車上初識——他第一次對自己表白——他爲了救自己殺了兩個日本武士——他爲了救自己當着他父親的面親吻自己——他威逼妹妹和子不得傷害自己——他的刀刺入自己心口只差毫釐便可讓自己送命——他在亂葬崗放了自己——他殺了鎮子上所有的百姓——他活埋自己……
愛不起恨不起,洛醺的手無力的垂下,人也頹然的坐在地上,眼睛盯着浪雄,欲哭無淚。他愛自己愛的好累,自己對他的感覺也好累,這種愛恨糾纏的滋味遠不如痛痛快快的愛徹徹底底的恨,浪雄甚至成爲自己不敢觸摸的一個影像,但凡想起這個人。心就不知往何處安放纔好。
“阿醺,這傢伙沒騙你,他的槍裡果真沒子彈。”
祝子雄在檢查浪雄是否已死,順帶檢查了他的槍,沒有人能理解洛醺此時的心情,痛苦嗎?解恨嗎?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這滋味讓她欲崩潰。
“把他埋了。”淡淡的說出一句,似乎已經拼勁全身的力氣。
這時很多人都追了過來,發現浪雄和劉秀華都死了,真是大快人心,聽說要安葬浪雄,孫猴子咬牙切齒道:“這癟犢子壞的冒膿,丟下山溝喂狼得了。”
“殺他是正道埋他是人道!”洛醺突然一聲吼,然後起身掉頭跑了,一口氣跑回自己的住處,剛好沈稼軒也聽說劉秀華逃跑洛醺去追,他擔心就抱着女兒想來看看,洛醺撲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胳膊,身子無力想墜下。
沈稼軒預感是發生什麼事情,一手抱女兒一手摟着洛醺,柔聲問:“怎麼了?”
洛醺把頭深埋在他懷裡,聲音很低:“浪雄死了。”
沈稼軒怔住,然後撫摸她的腦袋,只吐出一個簡單的字:“哦。”
這就是洛醺能夠以十五歲差別愛上他的緣故,假如此時沈稼軒喋喋不休的勸說,說什麼都是錯,因爲他知道浪雄對洛醺的感情,也明白洛醺是個容易感動的女孩,更理解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是多麼折磨人,所以,洛醺需要的只是安靜和愛撫。
一切的愛恨皆有根源,怪浪雄還是怪洛醺?
只能說,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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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要離開這裡趕往半拉山,對於寶藏一說沈稼軒其實似信非信,但不好拒絕岳父大人的要求,另外洛秀才還說,希望他大力墾殖爲自己解決溫飽的後顧之憂,不單單種糧食,還需要種棉花等作物。
沈稼軒想,只要是利於民生之事,自己幹什麼都可以,但帶着家裡的夥計人數衆多,需要車馬和錢糧等保障,這樣籌備就籌備了一個月。
只等都差不多,他把郝叔和葛老太太、馮婆子、趙娘娘這樣的老人都留在縣裡的弟弟身邊,其實本來都不打算帶着拖兒帶女的孫猴子和葛玉秀,怎奈孫猴子堅持要跟他們一起去。
精簡再精簡,最後算一算也超過二百多人,其實這個時代的百姓經常大規模的遷徙,最出名的就是山東之地的人因爲黃河氾濫而闖關東,關東之地的百姓因爲災荒和戰爭也是流浪到這流浪到那,所以沈家人浩浩蕩蕩的去往別處也並不是什麼驚天動地之事。
唯獨沈稼轔不高興,誰捨得手足分離,沈稼軒是他唯一的親人,沈家沒了,只要有他們兄弟在,就可以東山再起,卻聽說哥哥要把沈家搬走,知道沈稼軒另有目的,也不問,也明白勸說不了哥哥,只能爲他和洛醺擺酒踐行。
司令部的院子裡,葡萄藤下,只他們兄弟兩個推杯換盞,既互訴分別之後的事,也討論沈稼軒去往別處重建沈家的事,也分析眼下東北的形式。
“這是我的家,誰來跟我搶我打誰。”沈稼轔說的很簡單。
“自己小心。”沈稼軒比他更簡單,這樣的時局,不是各安天命,而是各自無奈。
沈稼轔不捨哥哥也不捨洛醺,卻也不好明說,憋了半天咕噥:“洛醺那丫頭膽子忒大,你以後吧別太寵着她,否則你給她個天梯她都敢上天去鬧,一旦有個一差二錯,我侄女還小。”
沈稼軒和弟弟碰杯:“我知道,我會看緊她。”
沈稼轔又叨咕:“你還是看緊她身邊的男人吧,一個個都他娘像發情的公牛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專門盯着洛醺,要不說醜妻近地家中寶,你看我家大蘭子就讓我省心。”
沈稼軒竊笑,心說盯洛醺最緊的就是你,開口卻是:“人家大蘭子可不醜,想當年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姑娘,否則你能看上,被娘又打又罵也沒能把你們斷開。”
他這麼一說沈稼轔就得意洋洋了:“那是,這傢伙還挺爭氣,一懷上就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
說完想起洛醺生的是女孩,急忙道:“洛醺還年輕,以後還會給你生大胖小子。”
沈稼軒搖頭:“一兒一女,心願已足,若再有兒女,感恩天地,我特別喜歡我的萱萱,我們父女有緣,在我失憶的情況下,都能給女兒接生,她很小的時候看見我,還衝我笑,你看洛醺只把她扔下一次不管,到現在奶也不吃了,也不喜歡讓洛醺抱,哈哈,這是我的女兒。”
女兒和他好,他很是得意,回頭看看旁邊桌子上的洛醺和大蘭子正在說話,抱着若萱的,竟然是皓暄。
洛醺也愁,對大蘭子道:“我這閨女都不認娘了,你說她丁點的小人,還記仇,這奶水都回去了,她寧可吃小米粥雞蛋羹,寧可讓哥哥抱都不讓我這個孃親抱,起初我還高興,樂得清閒,可是時間長了心裡不是滋味,這是我閨女啊。”
大蘭子喂着懷中的兒子吃飯,看看一邊被皓暄喂着的若萱,拉了拉洛醺嘀咕:“我聽說小孩子都氣懷,就是不喜歡孃親稀罕別人的孩子,不如你試試,你抱麟兒氣她,看她什麼反應。”
“這能行?”洛醺瞥了眼寶貝閨女。
“試試唄。”大蘭子鼓勵她,然後把兒子遞給洛醺。
洛醺接過麟兒,故意過去若萱那裡嘚瑟,還不停的誇讚麟兒和親吻麟兒。
不得了!若萱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哇的大哭出來,小手伸出想抓洛醺的樣子,皓暄看她掙扎太厲害,急忙抱來洛醺身邊,小女娃就抓住洛醺的衣服大聲的哭。
見效!洛醺急忙把麟兒還給大蘭子,然後抱過若萱來哄:“寶貝不哭,孃親最愛寶貝了。”
大蘭子在一邊哈哈的大笑:“這丫頭賊精,看看我兒子多憨厚,誰抱都行,誰喂都吃,這丫頭的脾氣長大可夠你和大哥喝一壺的。”
長大再說長大的事吧,現在總算把女兒哄好,洛醺非常開心。
次日便和沈稼轔大蘭子夫婦告別,踏上去往半拉山的路程,眼看出了縣城,離開生養自己的地方,洛醺望着漫漫前路,不知那又是怎樣的新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