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歲月之歸源田居
樑田走過來,晃過去,已經在銀行門口徘徊了好幾趟,每次總是一鼓作氣衝到一半,又突然泄氣而退。
這時電話響了。自然是司源打來的。
“在幹嘛?”
“……回家路上,車上……”
“哼!小東西你好大的膽子,敢騙本少爺!”
“什麼?沒,沒……”
“還想狡辯。你再走多幾趟,就要被當做搶劫嫌疑犯抓起來了。你看,那個銀行保安正盯着你呢!”
“什麼!”
樑田驚慌不已,往銀行裡一瞧,果然見裡邊的保安似乎在看他,嚇得急退幾步,走出保安是視線範圍。然後纔回過味來:
“你!你又叫人監視我!”
“小笨蛋。都說了那不是監視,而是愛的守護!誰叫你堅決不接受本少爺的安排。直接專車專人送你回家多好!”
樑田不說話,對着手機大口大口喘氣。
司源在另一頭聽了直樂,彷彿小東西氣呼呼的可愛模樣就在眼前生動。
“好了,保鏢確認你安全到家了自然會撤退。”
“不……”
“沒有商量的餘地。這已經是我的底線!……我決不能讓你再有差遲。”
樑田突然說不出話來,一股暖氣包住心房,衝向喉頭,讓他有一種哽咽的錯覺。
司源也沉默了一會纔回歸話題。
“怎麼不進去?忘記密碼了?昨晚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們的生日。”
“沒忘……”
就算男人是在自己被做得精疲力盡,半睡半醒的時候塞過來銀行卡說的密碼,樑田還是記住了,“我們”的生日……
“那還不快去。那卡是沒有上限的,多取點,想買什麼就買,別給本少爺省。不過別費力買什麼年貨,接你的時候,我會給泰山大人運去。”
“那個……只是覺得……沒有理由……不應該……”
司源沉默了幾秒,突然爆發怒火!
";什麼理由!什麼應該不應該!這種話你以後再敢說,本少爺就讓人把大宇集團所有資產換成全堆你家裡去!還是,你想本少爺親自給你取?”
樑田怕怕的把手機移遠一點:真是一隻可怕的暴龍.
等那邊的怒吼稍停才諾諾說道:“好嘛……這就去取。”
“快去,拿不動就說,我叫保鏢現身幫你扛。”
拿不動?扛?又不是金磚。
“用不了那麼多。……一兩千就夠了.”
“一——兩——千?”司源倒抽一口涼氣的樣子。
“那點錢夠吃一餐飯嗎?過年過節的,至少一二十萬!”
真是大少爺,從沒聽說過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道理吧?
“……錢拿多了,危險……”
司源沉默了兩秒,音調突然低沉下來。
“對我來說,只要不在我身邊,你都是危險的。我有點後悔……”
又說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了。樑田掩飾xing的清清嗓,說完“我要進銀行了一會該下班了”,就掛了司大少爺的電話,愣是把傷春悲秋中的男人氣得直瞪眼。
樑田取了兩千,跑去縣上的軍需用品店給自家阿爸買了件保暖xing能很好的軍色棉大衣。路過一家正在年前打三折的運動品牌店,給兩個弟弟挑了兩雙運動鞋。再怎麼打折也是名牌,也是樑田買過的最貴的鞋子了。
當然,田雞(好久違的外號~)不知道他腳下蹬的休閒皮鞋是什麼材料什麼牌子什麼價位,否則他估計都不敢踩再腳下,供起來膜拜還差不多。
又去菜市場提了幾樣菜,樑田就擠上那輛兩小時一趟,實際載人量爲規定量的兩到三倍,發動機雜音比喇叭還響,爬個坡要喘雞喘,鬧不好還得先下幾個人推車的破小巴,被那個破音響裡循環播放的《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場雪》一路震得頭昏眼花的。一個多小時下來,終於到了樑寨村頭的路口。
下得車來,樑田是兩腳痠軟,兩隻胳膊因爲拎了一路東西,都麻木了。
恰逢週末,樑田的兩個雙胞胎弟弟樑左和樑右也回家了。一家人團聚,歡樂自是不在話下。
樑田小露了幾手,做了幾個樑父從來沒見過的菜式,把樑父看得直嘆:“真是做廚師的!好啊,一門手藝在手,一輩子不求富貴也不至挨餓受凍了。好!”
團圓飯吃得是其樂融融,樑父獨自酌着小米酒,欣慰由略帶心酸的端詳三個半大的兒子。
xing格較爲活潑的樑右興高采烈向樑田彙報最近的全校模擬考試裡,他和樑左都進了全校前十名。還有,那個領導客人送的電子詞典很好用,他的英語成績現在是全班第一了呢!
只有樑左有點沉默寡言,低頭吃着飯,偶爾看一眼樑田,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一面不時誇獎幾句聰明上進的弟弟,一面回答樑父偶爾的問題,樑田已經忙的吃放速度明顯降低,某個千里之外的孤獨少爺還每隔五分鐘一個電話來添亂。害得樑田不斷跑到門口接電話。
“到家了也不來個電話。不知道本少爺一直擔心麼?”
“有什麼好擔心的啊。再說,不時派有保鏢跟着我嗎,我的一舉一動你不是都清楚?”
“那不一樣,你要打電話告訴我!……小東西你好像越來越能耐了,竟敢反駁!而且不守信用,是誰保證會打電話的?怎麼都是本少爺在打過去?!看本說哦熬夜回去怎麼懲罰你……”
撫額,這男人,就想着那種事!
“知道了。一會打給你。我要進去了。”掛。
半小時後,等急了的某人再度電話追蹤。
“在做什麼?”飽含怒火的質問。
“遲翻(吃飯)……”
“哼,本少爺在餓肚子!等下就叫經理換主廚。什麼法國名廚,一點都挑不起胃口。還是你做的好吃。”
“咳咳咳。”樑田倍嗆到了:就自己那兩下子,還害一位法國名廚下崗?!無語對蒼天啊負罪感呀!
好言安撫了一番,作了若干不合理的妥協,樑田慚那隻幾欲囧囧的餓狼給收服了。
“業務繁忙”的樑田跑回飯桌前坐下,訕訕笑一下,還沒扒幾口放,電話有響了。樑田那個頭疼啊。
這回司大少爺向樑田抱怨沒人幫他搓背,不過聽說酒店總經理介紹說,新設的桑拿館裡,按摩師們長得標誌手藝又好。
結果某隻田雞非常不識趣,問了個大煞風景的問題:“那樣一定要花很多錢吧?”
於是正用浴刷使勁撓後背的司大少爺爆發了:
“這也是我家的酒店!”
吼完司源就泄氣了。本來還想激激小傢伙,讓他吃吃醋什麼的。誰知道他這麼不解風情。最後氣到的反而是自己。
“哦。”樑田的聲音悶悶的。其實他的話還沒說完,後面那句“別去花冤枉錢了,回去我給你搓”就給司源吼沒了。終究沒什麼耳福的司大少爺啊~
“你聲音怎麼?……有沒有想我?”
司源放鬆身體享受按摩浴缸的舒適,儘量問得很不經意的樣子。
過了很長時間,樑田才語焉不詳的低低“嗯”了一聲。
那邊支楞着耳朵全神貫注不放過樑田每一個呼吸起伏與波動的司源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當下甚是滿意。
“這還差不多。本少爺也想你了!”說完竟難得的主動掛了電話。
於是,相隔千里的兩人都在對着電話傻笑,那呆呆的樣子,要多像就有多像。沒錯,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夫妻相!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
有首詩怎麼說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樑寨的人從沒見過那番光景:滿眼的山啊樹啊房子啊都是銀裝素裹的。黑的樹杈,黃的紅的黑綠的一片都被薄薄一層冰凍住了,晶瑩剔透好不漂亮。
鹽粒雪打在瓦頂路面,枝頭上,發出爽脆的沙沙聲,從昨天半夜就沒停過。
雪層逐漸變厚,結成冰棱,掛在瓦檐,樹梢,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張燈結綵。
整個樑寨爲突至的大雪深深震撼,人人都沉浸在一種奇異的快樂中。
老人們被嚴寒困在屋裡火爐旁,感嘆着這是他們一輩子裡遇見的最冷的天氣,見到了最大的雪。如此反常,希望不是什麼天災人禍的預兆纔好。
孩子們樂壞了,全體出動收集了全寨的積雪,在小廣場的“白”樟樹下,堆了幾個巨大的雪人。兩個番茄是眼睛,長長的紅辣椒是嘴巴,倒插的兩把竹掃帚就是參天怪手。
最後是領隊“孩子王”——樑田的堂哥跳起來,把他那頂從不離頭的破軍帽扣了上去,成功完成雪人造型。
孩子們圍着雪人歡呼,高聲談笑,好不快活。樹梢積蓋的雪梨也別那高分貝震得簌簌往下掉,成了一場小雪。
孩子們抖抖掉進衣領的雪粒,笑得更開懷了。
也不知道誰領的頭,第一個雪球砸到一個小子的背上開了花隨着那聲驚叫,混亂而刺激的雪球大戰便開始了。
大人們抱胸站在遠處,一面叫罵喝斥自家娃子小心點,一面因爲小孩子調皮可愛的跌倒,復仇行爲忍俊不禁,絲毫都沒在意老人們的憂慮,只感嘆着,瑞雪兆豐年啊!
樑田在雪仗還沒開始的時候就遠離了人羣,捂着一隻耳朵,大聲堆手機喊喂喂喂。
“你那邊怎麼那麼吵?”
“嗯!我這邊下雪了!孩子們在打雪仗呢!”
已經走到村邊,小廣場那邊的喧囂還隱約可聞。樑田笑着抖掉肩上的雪,伸手親撫樹上吊下的一條冰棱,然後用手心接住一滴融化的水珠。
“雪下的好大,真漂亮……”
“你喜歡雪?”
“嗯!第一次堆雪人——雪人的一隻眼睛還是我放上去的!”
司源那邊忽然不說話了。司大少爺在咬牙切齒懊悔怎麼就放樑田一個人回家,搞得現在錯過那麼寶貴的“第一次”,後悔莫及啊!
見男人不說話,樑田也沉默了,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扭捏了半天才含含糊糊問道:“你……怎麼樣?”
“我?不好!”被親親寶貝關懷到的司源受寵若驚,還要故作哀怨,上調的音調卻泄露了愉悅的心情。
“吃不下。睡不着!”
“生病了?”單純的樑田哪裡曉得司大少爺的詭計,立刻緊張追問。
“病了。病得很厲害。想某個自己在家玩得開開心心,說會打電話卻從沒打過的小壞蛋想的!”
“呃……”還以爲他真的病了呢,真是……
“咳咳。”司源也自覺自己說的有點肉麻了。趕緊換個話題。
“不如換個旅行地點好了。本少爺帶你去見識真正的冰天雪地,想不想去?”
“冰天雪地?”樑田無從想象那是怎樣一種光景,不禁有點嚮往。
“對。到時候你都不用堆雪人,因爲人都快被凍成冰了。不過有本少爺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嗯……”樑田甚是心動,甚至開始猜想,那種“冰天雪地”,會不會和《情書》裡的冰天雪地一樣美輪美奐?
“其實本少爺原本是要到你去熱帶島嶼過冬的,不喜歡冬天,包了一層層的衣服,抱都抱不緊,要脫掉更麻煩……”
“冰山王子”司大少爺哪裡還迎先的冷模樣,在電話裡叨叨絮絮,嫌東嫌西,聽得樑田額頭上直冒黑線。
男人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老是在想那種事情!
歡樂總是相對短暫的,就在那個夜裡,轟隆一聲房屋倒塌的巨響驚醒了沉睡的寨子,也將人們的歡快心情一砸而光。
還是小廣場的那棵歷史悠久的老香樟樹。
六七個小孩子才能合抱的老樹,聽老人們講,它已經有好幾百年曆史了,可算是這裡最老的居民。根深,葉茂,冠幅大,有好幾家建得近的房子,每年夏天都拜它所賜,偷得半屋清涼。
樑田的堂哥家的房子就是其中之一。
樹老蟲就多。香樟樹的樹幹甚至比較粗大的枝杈都已經在蟲子長年累月的蛀蝕下空了心,終於在那個大雪夜不堪積雪的重壓,轟然斷掉一大枝主幹。
好巧不巧,斷枝就砸在樑田堂哥家的半邊房子上。因爲本身的重量,又加上積雪的衝量,愣是把那瓦房砸得見了半邊天。
被砸塌的恰恰就是樑田堂哥的臥室。夜算那堂哥命大,瘋玩了一天還通宵看盜版好萊塢大片,累極了就堂屋沙發一躺睡了過去,堪堪逃過一劫。
寨里人聞聲而起,一拉燈才發現竟然停電了!
於是整個黑燈瞎火的樑寨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老人們不住直嘆:要變天了,變天了……
第二天天一明,全寨出動清點損失。除了樑田堂哥家倒了半邊房子,只有幾家人塌了幾個年舊失修的柴房,溼了幾捆柴。沒有人畜傷亡,就連被村裡人拉出破屋時還在流哈喇子的堂哥也沒見受到什麼驚嚇。
幸好只斷了電,沒斷水。寨裡集資從山上引下的泉水,在冰天雪地裡帶給人們一點溫暖的安慰。
通訊信號是沒有了,不管手機還是座機,都打不出去。
出山的路也被斷樹塌方堵住了,一時間,樑寨成了一座孤立無援的孤島。
晚上,樑田看着不知第幾次顯示電量不足的手機,久久不能入眠。
已經習慣了睡前和男人通個長長的電話,即使有時都不說話,只是聽着對方的呼吸聲明知道呼吸頻率一致,知道睡着。
樑田忽然後悔起來,爲什麼會那麼理所當然地等着男人打過來。自己承諾過,卻從來沒有撥過那個號碼。現在想打卻是不能了。
把“嘟”的一聲過後關機黑屏的手機拽在手心,靠近胸口,樑田嘆了口氣,翻了無數個身還是了無睡意。
手伸進懷裡拉出那個鈴鐺,搖搖,悅耳的略微低沉的的聲響,竟有點像某個時候男人說話的聲調。
鈴鐺在微弱雪光的映照下,隱隱發着幽光,樑田卻在想着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
把失溫變冷的鈴鐺收回手心,握緊。樑田覺得冷了,很懷念某個溫暖的懷抱。
真想給他撥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任他說多少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都沒有關係,他說,就聽着……
還想告訴他……
想他……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