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歲月之歸源田居
入夜後的樑寨,黑漆漆的,只偶爾傳出幾聲犬吠。分外靜謐。
人們大都早早鑽進被窩,進入溫暖的夢想。還醒着的多是少眠的老人和好動的孩子,圍坐在火堆旁。孩子們不顧大人“玩火會尿牀”的警告,樂此不疲的架柴,挑火,看到有火星隨火苗飄搖就覺得非常開心。老人們則感嘆着這個年難過啊。該賣的作物運不出去,想買的東西也扛不回來。
當樑寨上空傳來某種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最先跑出去的當然是耳聰目明的孩子們。
孩子們一路呼嘯衝到外面就沒聲音了,幾個膽小的還溜回屋裡,又好奇的從門邊探出半個腦袋,望着天上那個“怪物”。
天上的“怪物”好像沒有形狀,整個融入黑乎乎的天空,兩隻巨眼投射出兩束明晃晃的光束,在樑寨範圍內四處掃描。還捲起了颶風,掃得那些被凍住的“葉子冰雕”之類的嘩啦啦落了一地。
被“眼光”掃到的孩子尖叫着逃開,然後發現自己並沒有被灼傷燒到頭髮什麼的,慢慢膽子就大了起來,竟玩起了追逐光束的遊戲。
驚醒的人們扶着腿腳不便的老人們出得門來,也被天上的奇景震住了,呆呆的說不出話來。老人們都慎重地沉默着。
過來很久,終於有一個人開口了。那就是當過幾年兵見過大世面的樑田堂哥。他仰着頭目不轉睛看着天空,喃喃說道:“直升飛機……”
話音剛落,耳尖的孩子們就還是歡呼了:
“飛機!飛機!飛機……”
這時候飛機已經停止了掃描,懸在大樟樹側面,一邊門打了開來,迅速放下一個人。
那人高挑俊美,在光束裡緩緩降落地面。在下面圍觀的人們眼中,無異於遠古神話中天神降臨的場面。
微長的髮梢被風捲起,翻動,略顯凌亂,給“天神”加了點凡人的真實。又因爲黑夜的關係,眼睛裡冰火交融的“天神”無端生出一種惡魔的氣質來。
那人腳一沾地就刷的解kai身上的繩口往後一甩,穿過圍觀人羣非常自覺的讓出的通道,疾速衝向某個地方。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到那人的腳步略顯凌亂,一隻腳還有點瘸的樣子。
人們,甚至連天生膽大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們都沒有一個敢尾隨的,愣愣看那人消失在轉角的樹叢後,又回頭看那直升飛機穩穩降落在小廣場上,呼啦啦涌出一羣黑衣人白衣人,也往那人消失的地方急趕過去。
空中的異響傳來的時候,樑田正用火鉗在竈膛裡撥拉最後一個烤紅薯,攪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拿在手裡的時候還被焦皮燙了一下,差點沒把辛辛苦苦才找到的烤紅薯給扔了出去。
迅速剝皮,冒着“魯凹衝”的危險大咬一口,才急急的也到門口看熱鬧去。
一跨出門檻就看到雙胞胎兄弟的動作很整齊劃一——手上半個香噴噴熱氣騰騰的烤紅薯,仰頭看天,嘴巴半張,一臉震驚。
樑右咋吧一下嘴巴,感嘆道:“政府的援助行動怎麼這麼迅速……不過,時間也太不會選了吧……”
樑田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向那個光源兼聲源,一下子也愣住了。心底突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
該不會是……
心裡的猜測還未完成,一道高大的人影就衝到了面前,整個身體被力道巨大的兩條手臂攬進一個熟悉的懷抱,然後突然又被放開,換成一隻手掌在身上四處摸索。
“你有沒籲樣?!”
男人喘着粗氣問樑田,眼裡的焦急和關切讓樑雖然覺得莫名其妙卻內心震動非常。
“說話啊!你哪裡受傷了?”
見樑田不回答,司源更急了,晃晃它的身體,要把他從半呆愣狀態中晃醒過來。
“啊?”樑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僵硬的搖搖頭。立即男人的緊繃的臉就放鬆了下來,復又一臉萬分慶幸,感謝上蒼的表情,把他重新緊緊收進懷裡。
“沒事就好。”危機解除,司源鬆了口氣,語速夜慢了下來,低低沉沉的如在耳邊囈語:
“你知不知道!我……擔心得要命……”
男人半是責備半是抱怨的話語激盪在耳邊,樑田心一蕩,手一抖,手中的烤紅薯就脫手而落。被一直在腳邊晃悠的黑仔一個犬躍,精準咬住,一溜煙不知跑哪裡去了。
樑田雙手貼在司源背上,撫了撫,用力回抱。似在表達心中的想念和相見的歡喜。
突然司源的身體一軟,整個人像抽去筋骨一樣全部重量都壓向樑田。雖然同爲男xing,相比之下,樑田明顯屬於嬌小型的,頓時猶如泰山壓頂,險些支持不住。
四下張望想找東西支撐,這才發現兩個弟弟都在旁邊看着,眼神比剛纔更呆愣更震驚。
一時情急,樑田大驚之下猛的一推司源,司源就晃晃悠悠要往後倒去,嚇得樑田又一把把他抱住。
當下不知如何是好。樑田不敢看向弟弟們,也不敢再推開情況異常的男人。
“疼……”司源虛虛靠在樑田身上,在他耳邊呼痛。
“什麼?哪裡痛!”樑田可沒忘了司源大病剛愈不久,休養期都沒過。立刻着急起來,心底種種不好的念頭突起。
“腳,疼。”
腳!骨折是那隻?男人到底怎麼搞的,又把腳弄傷了,還大半夜跑來這裡來!
最初的慌亂過去,樑田恢復了些理智,馬上想到這樣站着也不是辦法,反而會加重傷情。於是撐住男人的身體轉身:
“我先扶你進屋躺……”
樑田突然噤聲,因爲門口站着一個人,肩上披着一件軍色棉大衣,臉在黑夜裡看不清表情,眼中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卻是清清楚楚。
“阿,阿爸……”
身形一晃,連帶籽身體全靠在他身上的男人也腳下踉蹌一下,又趕緊攬緊男人的腰,支撐住高大的身體,一隻手抓着男人的胸襟,拽的死緊。
樑田只是回頭那一眼看了樑父,然後再也不敢將視線離開自己的鞋尖,頭低得不能再低。從來沒有這麼的,無地自容……
司源收緊手臂把稍露逃離意圖的樑田摟得更緊,更貼胸懷,大掌迅速抱住拽着自己一襟的手,握緊。
手掌裡的手猛的震動一下,然後是死命的掙扎。司源用越來越大的力道宣告絕不放手的決心。
司源看着門檻上的樑父,披着棉大衣的高達身軀有些佝僂。只佔了大門的三分之一,卻是真正的權威,真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一時有點頭疼。
面對司老太爺,他司源可以不放在眼裡,可以做交易,可以以命相逼,可是面對樑田的父親……
司源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此時也只能低低喚了一聲:“伯父……”
樑父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冷靜。雙胞胎兄弟都有點懷疑下一刻他們阿爸會不會操起門後的鋤頭照那個抱着他們哥哥的人腦門上那麼一下。
時間似乎停頓了,明明寨子裡四處都是嚶聲,卻彷彿被那隻怪手按下了靜音鍵,每個人都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沒有人動作,如一臺定格的默劇。
突然,司源再度受傷的那隻腳支持不住一軟,引得樑田一聲驚呼。這一突生的情況總算把尷尬且危險的靜默打破。
樑父緊繃的臉夜終於有了點動容,終究是淳樸善良了一輩子的山民,心軟了:“先進屋再說!”聲音說不出的乾澀和冷漠。
樑田聽了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阿爸果然厭惡自己這個傷風敗俗的不要臉的兒子了……
腳下更是一動不敢動,就差點雙膝一軟跪下去,磕幾個響頭懺悔了。
“謝謝伯父。”司源向樑父點頭示意,眼神意味深長。
半抱着樑田從樑父身邊走過,司源熟門熟路的直奔樑田的臥室。
在樑田的牀上躺下,司源舒活筋骨的時候,也沒鬆開樑田的手。
“放,放手……”樑田悔恨交加的臉看向門口,卻發現門竟不知道被誰關上了。
“不放!死都不放!永遠不放!你剛纔……竟敢推開本少爺?”
現在是翻舊賬的時候嗎?樑田使勁抽自己的手,卻反被男人借力使力拉到在牀,跌進男人的懷裡。然後不僅是手,整個身體都被禁錮。
又是一番掙扎,自是無果。樑田索xing不動了,任由野獸般的男人在耳後勁邊嗅來聞去,還發出滿足又讚歎的嘆息聲。
腦子裡面亂轟轟的,不斷閃現剛剛阿爸陌生冷峻的目光。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樑田轉身扳扳那個趁機拱向自己胸膛的男xing頭顱。
“你怎麼突然來了,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你還敢問我出了什麼事?”司源的語調裡帶着責備埋怨和後怕,音調不由加高。
“手機突然就打不通了,怎麼都打不通!路又堵上了,還有那些該死的新聞報道,看的我恨不得!”
捧起那張小臉,突然在微張的紅脣上一個咬吻,確實樑田的存在般。
“幸好你沒事,謝天謝地!”
樑田本就有點酸的鼻頭,現在是發澀了。
男人擔心自己,以爲自己出了什麼事,連夜趕了來,千里迢迢的。
不由就着燭光仔細看男人的臉。眼圈青青的,眼裡滿是紅紅的血絲。他都沒有睡覺還是怎樣?從來都注重儀態形象的司大少爺難得鬍子拉雜的。難怪頸上的皮膚有刺痛感,原來是被鬍渣扎的。
轉念又想到男人就這麼突然出現了,一驚人的宛如天臨的從天而降,害自己忘情的跟他當注爸阿弟們的面緊緊相擁!
……現在怎麼辦,自己好友什麼臉面走出這扇門,自己該一怎樣的表情面對至親的人……
司源見樑田癡癡望着自己,眼神似喜猶怨的,正想來個纏綿激吻以解相思之苦,忽然門外傳來嚶的腳步聲和敲門聲。
“少爺,您的腳傷需要及時治療,不然留下後遺症就不好了……”
樑田聽出門外喊話的是司家的家庭醫!生,不由“哎呀”一聲跳了起來,看着司源再度受傷的那隻腳。
“腳!你的腳受傷了!”
司源來不及拉回跑去開門的樑田,就把冰冷的目光投向擾了司大少爺好事的家庭醫~生身上。使得家庭醫~生給他的腳踝上藥纏紗布的時候的時候,如芒在背,大冷天裡額頭上竟冒出兩滴汗來。
匆匆包紮妥當,家庭醫~生問了半句“您頭上的傷”就不敵司大少爺催促兼威脅的眼刀,拎起醫藥箱率領幾個助手迅速撤退。
“你的頭怎麼了?”樑田情不自禁探上司源的頭,四下查看,在額角摸到一個腫包。
“啊……沒什麼,坐車的時候撞了一下,也沒流血什麼的。”
明明腫包一碰就痛,司源還說得雲淡風輕的。
抓下樑田的手捏了又捏,感動於小傢伙對自己的關切和情不自禁,司源樂活的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車?撞!而且是頭部!
樑田越想越恐怖,男人會不會……再度失憶?再度……忘了自己……
如果他再次忘記了自己……
不行!樑田猛的站起來,拔腳就要走。
“你要去哪裡?!”司源立刻坐起來,拉住樑田。
“我……我去那點東西,敷頭上的腫包。”
“不要!不準離開我身邊!”司源幾乎是喊出聲來,雙手拉住樑田要把他拉回懷裡。
“不!你的頭受傷了,萬一,萬一又……”樑田頑強抵禦怪力男的手臂,好不容易纔掙出一隻手來拉來被子蓋在男人身上。
“我只是去拿點東西,一會就回來。你先好好躺一下,好不好?”
從沒在男人面前表現過的柔聲細語,溫柔體貼在關鍵時刻起作用了。
先前還冥頑不靈的司大少爺竟乖乖聽話放了手,任樑田把它的手放進被窩裡,兩隻眼睛露出被子外面,亮晶晶的,目送樑田出門的身影。
然後被樑田有點慌亂有點笨拙的動作蓋住的嘴巴,情不自禁的咧了開來,是一個大大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