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秋朦朧醒來,只覺得臉頰上火燒火燎的刺痛已消褪,清涼之感絲絲縷縷,好不愜意,伸出手掌,猶豫了一下,輕輕拂過面頰,光滑平整,並沒有疤痕,心中不由一喜,轉念又納悶如何無藥自愈,忽然想起最後時刻隱隱聽到沙中飛的那一番話,心中暗道不好,只怕沙中飛已凶多吉少了,撐着身子爬起,喊道:“小飛,小飛。”卻無人應答。
環顧四周,才發覺自己此刻正躺在舟中矮榻上,鳳儀劍與包袱都在一旁,舟裡空間極大,收拾的也很乾淨舒適。從一側小窗裡望出去,兩側青山緩緩後退,水中倒影的白雲朵朵片片。
鳥在雲中雲在溪——云溪!
木青秋在額頭上猛拍了一記,怎麼忘了她?倒地之後承云溪運功相救,後昏厥過去,莫非?木青秋想到此處,心中一沉,從矮榻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慌慌張張向船外跑去,“云溪姑娘,云溪姑娘。”
擋在船艙門口的竹簾被掀起,云溪緩緩走來,木青秋走得急了,兩人險些撞了個滿懷,木青秋止住步子,道:“云溪姑娘,多謝你救了我,我那位朋友呢?他怎麼樣了?”
云溪驚喜的說道:“木姑娘這麼快就醒了?可不是云溪救的你,一切都多虧了這位老先生,至於沙少俠的下落,也請這位老先生詳細告訴姑娘吧。”說罷引着木青秋走出了船艙。
木青秋出了船艙,覺察到此時已是黃昏,山坳裡夕陽西斜,晚霞染紅西天,映紅了半江秋水,旖旎多彩。遠處層林盡染,落英繽紛,江面浩淼無際,清風蕭瑟,陣陣清涼。
不禁心胸也爲之開闊,船頭一個青袍老者,鶴髮童顏,仙風道骨,負手而立,望着一江秋水,像是陷入了沉思,眼中飽含悲天憫人之神,眉間卻盡蘊浩然正氣之態,周身散發着凌駕於三山五嶽之上的氣度,卻又不是盛氣凌人之霸氣,讓人絲毫沒有不悅之感,反而想要與之親近。木青秋從未見過如此風采之人,止住腳步,不禁看得癡了。
老者緩緩轉過身來,隨意抖了下衣袖,臉上露出和藹之極的笑,道:“小姑娘,你醒了,感覺周身可還有不適?”
木青秋展顏一笑,道:“謝謝老先生相救,這會就是渾身無力的緊,其他,都還好。”
老者又是一笑,道:“這就是了,你功力不夠,強行使用鳳儀劍,再者鳳儀劍靈力非凡,你使用不得其法,便更加劇了內力的消耗,導致內力過度透支,纔會如此。多多休息也就好了。”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團琥珀色的物事遞給了木青秋,“以後練功時將此物佩帶在身上,有助於增加功力,強身健體,一些輕微的外傷也可以用他化水治療,有止血化淤平復創口的功效。”
木青秋伸手接過,只見那物件雞蛋大小,色做琥珀,形若琉璃,觸手涼滑,不禁含笑道:“謝謝老先生,這是什麼?”
老者呵呵一笑,道:“正是方纔你們遇見那熊王的內丹,你臉上的傷也是用他治好的。”
木青秋詫異道:“熊膽?真的有這麼神奇?”
老者捋着頜下白鬚道:“這可不是尋常的熊膽,那黑熊在山中修行數百載,靈力非凡,所以你們纔不是他對手。”
云溪一臉擔憂的道:“老先生,那黑熊被取了內丹,是不是活不成了?”
老者含笑搖頭道:“老夫並沒有傷他性命,他失去內丹,以後不再像先前那般兇殘,自回山中,不會再傷人了。”
云溪臉上的擔心盡去,笑容溫婉若蓮,道:“這樣最好不過。”
老者也衝她微微一笑。
木青秋又道:“老先生,我那位朋友呢?”
老者捻鬚道:“他傷的較重,黑熊內丹雖然治好了他外傷,內傷卻根治不了,我要將他帶回山中慢慢調養,治好後,自會送他去與你們匯合。”
木青秋稍稍沉吟,道:“老先生,你是不是認識我——們?”
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認識那把劍,我這裡有幾句話傳給你,鳳儀劍靈力非凡,威力也極大,你以後學會了慢慢就可以將他的威力都發揮出來。”說着念出幾句偈語,木青秋忙用心記下了。
老者又向云溪道:“云溪姑娘,老夫交代你的話都記下了。”
云溪微微一笑,“老先生放心,云溪都記下了,洞庭彙集天下之水,是萬水之源又是萬水之宗,云溪自會前往洞庭,用心修習師父所授功夫。”
老者欣慰一笑,拂了拂衣袖,道:“如此甚好,老夫這就去了,後會有期。”
木青秋忙上前問道:“老先生,鳳儀劍是先生送給我的,爲何對於鳳儀劍的瞭解老先生卻比他還要清楚?先生曾說此劍是他師父贈給他的,先生又云師公已經仙逝,而師公又是從天外高人那裡得到此劍,莫非老先生便是那位高人?”
老者淡然一笑,道:“小姑娘果然聰慧,這其中曲折,日後機緣巧合之時便會知曉了,此時老夫多說也是無益。”言罷飄然而去,轉瞬身影已掠過江面,一襲青袍隱在了遠處木葉瑟瑟的林間。
木青秋不覺有些悵然,揚聲道:“可是老先生,我要怎麼纔可以回到沙漠啊?先生還在江湖路等我呢。”
林間傳來青袍老者帶着笑意的話,飄飄渺渺。聽着遠遠近近,若有若無,“一覺過後大夢醒。”
木青秋一時不解,心想,暫時只能安於現狀了,嘆了口氣,坐在了甲板之上,想起云溪還在身旁,回頭問道:“云溪姑娘,你之前所駕的竹筏呢?這條大船又是那裡來的?”
云溪含笑道:“竹筏留在了青天渡,自會渡有緣人,這艘大船是那老先生送的。”
木青秋隨口嘆息道:“那老先生倒是大方的緊。”忽又覺得云溪方纔那句話別有深意,自渡有緣人,翻來覆去咀嚼了一會,忽地擼了擼長裙站起身來,從包中掏出那顆內丹,含笑說道:“云溪姑娘,既然相見便是有緣,這個東西我以後用處不大,轉贈給姑娘吧。”說罷也不待云溪答言便塞進了她手中,又道:“請姑娘在前面的渡口停船,木青秋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云溪一時也不好推脫,爲難道:“多謝木姑娘好意,這個還是木姑娘留着吧,云溪用處似乎也不大。”
木青秋展顏一笑,道:“我還有好些朋友呢,除了沙中飛還有師父他們,遇事身邊總不缺人照料,你孤身一人,入世未深,初入江湖,有備無患。”說着在云溪手上拍了兩下,遙遙一指,道:“云溪,看,遠處就有一個渡口。”
云溪盈盈一笑,笑容純美之極,“那云溪就收下了,謝謝木姑娘了。”朝木青秋所指方向眺望了兩眼,又淡淡說道:“是啊,前面就是渡口,看來我們很快就要分別了。”語氣中大有不捨之意。
木青秋聽出云溪的留戀,伸手理了理下她的領口,抿嘴笑道:“有緣自會再見,多保重。雲鶴呢?代我跟她說再見吧,她很可愛也很溫順。”
云溪笑道:“她跑到前頭去了,若是她聽到木姑娘這樣稱讚她,定會高興壞了。”
兩人相視一笑,云溪轉動甲板上的龍頭,調轉方向,向遠處岸邊靠過去。
江面上忽然一陣劇烈震動,黑雲從四方聚攏,瞬息壓頂而來,陡然間狂風大作,波濤連天,天地色變。轉眼便已是碧波傾翻,江水倒灌。
云溪與木青秋兩個逢此鉅變,一時驚呆,醒過神來,忙躍過去抓住一側的船舷,兩個拼盡全力才勉強站住,不致被風浪捲走。丈許高的巨浪一波一波向船上衝來,帶着摧枯拉朽之勢,振聾發聵之音,似乎要將整條大船吞沒,船身猛烈翻轉,眼見便要傾覆,木青秋驚呼一聲,喊道:“怎麼會這樣?”
云溪一邊運功抵抗,一邊皺眉答道:“這水裡有古怪。”指端的白光隨着她的手臂揮動,在兩人面前凝起一道無形幕牆,白光流動,宛若蟬翼,隔斷了翻騰而上的碧波白浪。木青秋稍得片刻喘息的罅隙,隨手抿了下粘在額上的碎髮,將內力緩緩注入云溪背心。
云溪回眸一笑,彷彿一朵浴水的紅蓮,明豔脫俗。
白色光幕外碧波愈發洶涌,水聲轟轟隆隆,仿若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光幕受到極大壓力,急遽變形,江水像是被無形大力推進,又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水粒不安的跳動,爭相在光幕上游走,試圖尋找突破白光的缺口,云溪與木青秋兩個極力抵抗,白光支撐的圈子卻漸漸縮小,最後只可以勉強將兩人包裹其中。
又一個巨浪翻滾而來,兩人身子都是一個趔趄,云溪胸口不住起伏,虛脫不堪,已是強弩之末,她左手在胸口艱難的繞動,最終擺了個怪異的手勢,雙目凝視着指尖,似乎是將某種靈力注入其中,片刻之後,她猛地閉上眼,抽出了手,道:“木姑娘,對不住了,云溪抵擋不了了。”了字脫口,人已隨着那巨浪翻滾而去,轉眼便被江水淹沒,吞噬在無盡的幽綠中。
木青秋周身被一團白光包裹,原來最後時刻,云溪拼盡內力爲她結了個法界,使得江水不致將她淹沒,江上狂風捲着巨浪愈來愈大,又一個大浪打來,大船寸寸肢解,殘骸瞬間便被捲走,木青秋被白光裹着,隨着白浪在江中翻滾,揚聲呼喚道:“云溪,云溪……”怎奈風浪太大,聲音根本不能及遠。
或許云溪已經死了,這麼大的水,誰能抵抗?木青秋胸中酸澀悲痛,對云溪又是傷心又是感激,她緊緊咬着脣,蒼白的脣上涔涔血絲和着淚水而下。
猛然自江底傳來一聲狂嘯,震得木青秋四肢百骸又麻又痛,她擡起眼,只見一條赤色巨龍從江底分波逐浪而來,鬚髯盡紅,搖尾舞爪,燈籠般大小的血色雙目中冷光逼人,他猛地向上一躍,鼻中吐出一串巨大水花,大嘴一張,捲了過來,木青秋猶在驚駭中不及回過神來,已被巨龍吞進了口中。
黑暗,冰冷。
無盡的黑暗。
無盡的冰冷。
伴隨而來的還有痛,痛的寧可放棄仇恨放棄生命,也想要選擇失去知覺,沉淪下去。
可是即便是在此刻,那個人的樣貌仍舊那麼清晰的刻畫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踏着江水仗劍而來,石青色的長袍隨風飛舞,墨色的發與風糾纏在一起,帶來溫暖,光明,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