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翁狠狠的盯了眼木青秋的背影, 才閃進門內,“姓魏的,今天我們舊賬新仇一起算。”
魏揚淡然道:“你白頭翁雖然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太好, 倒還算是條漢子, 想不到你居然會投入東廠門下, 甘爲鷹犬, 真是可惜啊!”
白頭翁眉頭一皺, 厲聲道:“少廢話,動手吧。”便揮掌拍了上去。
魏揚凝聚真氣,運起伏魔掌法, 白頭翁自然不是他敵手,只是白頭翁功夫卻走靈動陰鷙一脈, 處處爲守, 周身毫無破綻, 卻又不時狠攻,魏揚一時也擊他不中, 還要處處爲防。
張建業站在門口,冷着臉瞧了幾眼,轉身向門外走去。
魏揚暗叫不好,莫非張建業已知道了地底那個藏人的去處。正要飛身追出屋去,豈料一塊偌大石板砰然落下, 直震得塵土飛揚, 將這間小屋唯一的出口堵死。
白頭翁收起掌法, 難免露出得意之笑, 說道:“姓魏的, 看來你對江湖路還不夠了解,只知有地底暗道, 卻不知這間密室另有玄機。”
魏揚輕輕叩擊了下石板,眉頭微皺,旋即轉過身來,打量着白頭翁道:“閣下既然敢與魏某共處此室,想必是有出去的法子。”
白頭翁臉色一沉,道:“不錯,可惜我不會告訴你。”
魏揚打量着白頭翁,含笑道:“是嘛?那就要看閣下是脖子硬些還是舌頭硬些。”
白頭翁臉色愈發難看,感受到魏揚周身散發的殺氣,不由得退後一步。
魏揚飛身上前,凝聚內力於右掌,猛地拍了上去。風凌厲,帶起一旁桌椅轟然崩塌!
—— —— 上古五行錄 —— ——
天水關總兵帳內鴉雀無聲,人人皆斂聲屏氣,空氣像是已凝結成冰,沉寂的幾乎令人窒息,如此的沉悶卻又似乎隨時都會崩裂爆發,像是懸在每個人頭上的利刃。
傳說魔王發怒,將怒氣帶臨人間,將人間化爲煉獄,山崩水竭,萬物摧毀,血流爲河。
朱雲狄的怒氣讓十萬鐵甲膽寒!
總兵肖遠一身甲冑,跪在大帳正中,脊背彎的幾乎貼到地面上,他面色死灰,額上冷汗涔涔落下,此刻的肖遠全無沙場上飛揚跋扈之氣,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幾十歲,成了一個佝僂的老人。
肖遠身後跪着一衆將士,他們個個恭謹跪伏在地,脊背比肖遠弓的更厲害。
他們像是傳說中觸怒魔王的凡塵俗子,只等着魔王的宣判,好讓他們用血洗刷他們的罪名,好獲得魔王的寬恕。
可是在帳子的最後,卻有一卷慘白長袍。顯得煞是刺眼,他落落不羣的立着,脊背挺的筆直,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像是渾然不覺周圍幾欲成冰的窒悶,眼中光芒柔和淡然,似乎是冰雪初融,春水解凍。
趙振就如此與朱雲狄對視着。
朱雲狄一雙眸子冰冷異常,又深不見底,臉色陰沉到極點。似乎在審視面前跪着的衆人,又似乎不是。
終於,肖遠擡起了臉,又磕下頭去,咚,咚,咚三聲,沉悶的彷彿來自天際之外。血便也順着額角淌了下來。
他身後每個人的心都一陣抽搐。趙振心頭不由得揪緊,深深的看了肖遠一眼。
肖遠恭敬的聲音跟着響起,“臣肖遠治軍不嚴,縱容包庇下屬,致使軍中將士陣前玩忽懈怠,放走重犯,觸犯我大明律例,罪不可贖,按律當斬,請明王千歲治罪,以正典範。”
趙振腦中一陣眩暈,這個肖遠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爲大明邊關第一總兵,他大步上前,重重的跪了下去。
朱雲狄因木青秋的離開而遷怒衆人,他不能讓無辜之人因他受牽連。帶木青秋出去的那個人是他。
“啓稟明王千歲,帶走木姑娘的是趙振,與肖將軍及天水關一衆將士無關,望王爺明察,不要,不要錯傷無辜。”趙振言畢重重的磕下頭,跪伏在他腳下,卑微到極點。
朱雲狄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卻不看趙振一眼,只冷冷的向肖遠道:“準。”他聲音不大,卻透着無上威嚴,帳內的空氣不由得又是一窒。他這個準字宛若一柄利刃,刺進每一個人心頭。
肖遠神色忽然有些釋然,緩緩的擡起了臉,臉上竟然掛着淡淡的笑意。
肖遠身後的將士卻都愣了一瞬,他們猛然擡起頭,人人面色慘白,跪行上前,道:“求明王千歲開恩,求明王千歲開恩……”聲聲震徹大帳內外。
趙振臉色更是白透,他擡起頭,凝視着朱雲狄,他的眸子深遠幽暗,他再也看不懂,可是他相信,他們之間曾經的情義還在,今天,他就要用他們的情義,換回肖遠的性命。
“趙振再次稟告王爺,木姑娘是趙振帶出,與肖將軍無關。請王爺治趙振一人之罪。”
朱雲狄冷冷的道:“擢升原錦衣衛正四品帶刀侍衛趙振爲鎮遠將軍,官居正二品,接天水關總兵印綬。不得召喚,永世鎮守此關,不允返京。”言罷,拂袖而去。
趙振心頭巨震,再料不到朱雲狄會如此。
放着有罪之人不罰,反而加官進爵,在別人眼裡,朱雲狄可謂是對他偏袒有加,可是隻有趙振知道,朱雲狄是在懲罰他。這是世上最殘酷的懲罰!
шшш▲ ⓣⓣⓚⓐⓝ▲ ¢ 〇
肖遠在軍中已久,早已樹立威信,屬下個個是他死忠,現無罪斬首,軍中將士必然痛心疾首,而他們接下來的將軍卻是害死他們將軍之人,他們必然不服,一個處理不當,勢必會引起軍中譁變。
往後,再無寧日!
趙振心頭越來越涼,他知道,他與朱雲狄之間的情義,已盡!
肖遠緩緩起身,他身後的將士面上畏懼之色已換做憤恨與痛心,還有對朱雲狄的敢怒不敢言,他們痛心的望着他們的將軍,憤恨的仇視着趙振。
肖遠臉上仍舊是釋然過後的平靜,他嘴角勾了勾,終是沒說什麼,只是在趙振肩上拍了拍。
趙振心中竟升起一層暖意,想不到肖遠竟然是個知己,想不到他竟然不怪自己,竟然如此理解自己的苦衷。可緊接着又是一陣心痛,爲肖遠的無辜受誅,爲他和朱雲狄間那喪失的情義。
木青秋說的不錯,他已性情大變,是自己相信的太晚!
趙振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大帳的,因爲那些目光,刺得他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可是他卻知道,他今後,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目光。
可是他不怪朱雲狄對他的懲罰,因爲是他違揹他的旨意在先,是他先做出的背叛,他甘願受罰,只是卻連累了肖遠,使他悔恨莫及。
肖遠,大明最年輕的正二品總兵,他才只而立之年,他鎮守天水關三年,他秣馬厲兵,保邊關三歲太平無事,他爲大明立下不少戰功,他曾是趙王最賞識的年輕將領,他家中有老母,更有嬌妻,還有襁褓中的孩子……
想必這一晚無人會入睡,軍中將士都爲肖遠的死痛心,趙振卻只能用酒灌自己,醉了,就不會痛與自責了。
—— —— 上古五行錄 —— ——
白頭翁脊背抵着石板,身子緩緩滑落在地,目中精氣盡喪,雙目變得說不出的渾濁渙散,“姓魏的,你倒是堂堂正正,跟你那師弟很是不同,不做那陰險毒辣的勾當脅迫我,我白頭翁佩服的緊,我之前答應你說只要你能使我心悅誠服,就打開石室放你出去,只可惜,我們打了一天一夜,你現在出去,那當官的怕是已落進官兵手裡,身首異處了。”
這一晝夜兩人鬥智鬥力,魏揚真氣與心力也耗損極大,他扶着一旁柱子站起身來,道:“你也是條漢子,說到做到。當官的?難道不是東廠嗎?”
白頭翁苦笑道:“東廠?我白頭翁雖然不是什麼好漢子,倒也不是那卑鄙齷齪之人,怎會委身閹狗之下。”
魏揚忙道:“是魏某會錯意了,對不住,不是東廠,那麼,難道是皇上?”
白頭翁擦了把額頭虛汗,搖頭道:“倒也不是皇上。”
魏揚神色一凜,思索道:“那會是誰?朝中除了東廠,還會有誰要置周大人於死地?”
白頭翁慨嘆一聲,道:“倒也不妨告訴你,是趙王。”
魏揚詫異道:“怎麼會是趙王?趙王清正廉潔,一直是我大明朝的中流砥柱。”
白頭翁搖頭道:“朝廷裡的事情,我就不知了,當年你那魔頭師弟打傷了我,是天水關總兵救了我一命,我答應他,會幫他做一件事情作爲報答。”
魏揚沉吟片刻,道:“天水關總兵肖遠倒是趙王的人,那是他拿了信物來找你嗎?”
白頭翁搖頭道:“來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人,不過持的有他親筆書信。”
魏揚點頭道:“原來如此,多謝告知,你方纔說周大人已落進趙王手中,那麼木姑娘呢?”
白頭翁道:“這個倒也奇怪,信中說,上頭要那丫頭好生活着,不然我怎麼會留着她的命等你來救她,早帶着她去洞庭找你那魔頭師弟算賬了。”
魏揚心想,看來先前殺死青秋父母的並不是趙王的人,不然此刻又何必留着她性命?
白頭翁緩緩站起身子,道:“我送你出去吧。”
魏揚回過神,道:“有勞了。”
白頭翁苦澀一笑,擺擺手道:“你退到那牆角去。”
魏揚遲疑一下,大步走到牆角。
白頭翁從懷裡掏摸出一件滾圓晶黑的物事,扣動上頭機闊,舉起手臂,只見那物事中冒出赤色花火,做哧哧之響。
魏揚微微一愣,喊道:“是火藥彈。”便要衝過去。
白頭翁急忙喊道:“不要過來。”
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魏揚只覺得腳下的地都震顫起來,濃煙中火光一閃,跟着巨石被炸的四分五裂,哐哐通通飛落出去。刺鼻的火藥氣味中和着血腥之氣,四散開來,魏揚不禁劇烈咳嗽起來。
魏揚冒着濃煙飛石搶上前去,扶住白頭翁了身子。只見他頭骨已被炸裂,鮮血大堆大堆涌出,“我說,要你打到我心悅誠服,纔開門,現在,我死的心甘情願,其實,我,作惡多端,早都該死了,活這麼久,是,是賺了。”言罷,再無絲毫氣息,死了過去。
魏揚喉頭滾動,眼中淚水盈眶。注視着白頭翁,良久,才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目,口中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會救出周大人的,一定。”是對白頭翁說,更是對他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