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篝火在林中燃起。
朱雲狄將烤好的獐腿肉遞給木青秋, “吃吧。”
木青秋一手托腮,看着他忙忙碌碌,只覺心中無限甜蜜, 忽然想起往事, 心頭又有些酸澀, 接過咬了一小口, 慢慢的咀嚼了一會, 才嚥了下去,一時也不知道口中是何滋味。
“不好吃嗎?”朱雲狄轉動着手中擎天劍,劍上穿着另外一條獐腿。
木青秋搖頭道:“沒有, 我只是想起了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朱雲狄沒有答言,仍舊專注的望着劍上的獐肉。
“那一年趙振我們三個一起出城打獵, 卻在山裡迷了路, 跟的人都找不到我們了, 我們反倒很開心,可是到了傍晚, 卻下雨了,趙振搭了個窩棚,我們躲在裡面喝酒聊天,記得那天我們打了只大野豬,我要烤豬肉吃, 可趙振卻說別烤了, 可是沒多久, 我的肚子就叫了, 你切下豬肉讓趙振烤了, 烤好之後你自己卻不吃。我以爲你是嫌那肉髒,還嘲笑你, 管你叫豬頭肉。再後來,我才知道,你不吃豬肉,是因爲豬與朱諧音。”
朱雲狄不禁擡起頭看了木青秋一眼,他目光迷濛,神色莫辯,似乎觸動了他心中掩埋已久的秘密,低聲道:“那是趙振騙你的,我其實什麼肉都不吃。”
木青秋不禁愣住了,難以置信的看着朱雲狄,良久才問道:“什麼肉都不吃?莫非,莫非你跟聖上一樣,也信奉道教,纔不食葷腥?”
朱雲狄緩緩搖了搖頭,“我是天齋。”
木青秋不由得便低下頭看自己手中的獐腿肉,看了兩眼,擡起頭衝朱雲狄眨了兩下眼睛,“那你,你看着我吃,會不會不舒服?”
朱雲狄神色竟然有些靦腆,聲音很低,說道:“有點。”
木青秋忙將手背到了身後,繼而又瞥見朱雲狄火堆上仍舊烤着的,匆忙笑說道:“你,那個放下吧,不用烤那麼多,我吃不了。”說罷起身便向一邊走去。
朱雲狄在她身後問道:“你去那裡?”
“我吃完再回來。”木青秋指了指遠處,清朗的笑道。
木青秋一口氣奔至湖邊,只見月色如水,微風清涼,伴着清雅荷香,星子稀疏的掛在天際,幽藍的夜幕下一片蛙聲,流螢點點,好似打撈起的水中的星星,夜色燻人醉。
木青秋心情大爲舒暢,展顏一笑,探過腰身從湖裡摘了片荷葉,將手中烤肉裹起來放在一塊青石上,褪去鞋襪,挽起裙裾,緩緩向湖裡走去。
他既然能爲她烤獐肉爲食,她就不能爲他月下采蓮嗎?
月色淡淡,湖水微涼,木青秋將採摘的蓮蓬用裙子兜着,一步步向深處走去,不多時,便摘了十幾個籽粒飽滿,鮮美清香的蓮蓬,而不知不覺間,湖水早沒過了腰間,猛然醒悟,便轉身向岸邊走去,不料腳下不知絆倒了什麼,身子一個趔趄,便摔進了水中,水花四濺,驚得岸邊青蛙撲撲通通一陣亂跳,木青秋不及多想,先護住懷裡的蓮蓬,才掙扎着起身。
一個青灰色的影子彷彿從月中飛落的桂枝,掠過湖面,踏着萬千浮萍奔來,他長臂一撈,挽住木青秋的手臂,已將她從湖水裡拉了出來。她身上的水飛落而下,宛若下了場花雨。
木青秋身子被他攜着,穩穩落在岸邊,她驚魂甫定,垂目看了眼溼透的衣裙,猛然醒悟,忙去掏摸裙中裹着的蓮蓬,“雲狄,這個給你。”
朱雲狄淡淡說道:“青兒,以後不要爲我犯險了,我自己會去摘。”
木青秋盈盈一笑,將蓮蓬塞進他手裡,“好啊。”
朱雲狄將那個蓮蓬託在掌心看了一會,重又塞回了木青秋手裡,握着她的手向林子裡快步走去。
“喂,我鞋襪,鞋襪還在那裡。”木青秋見自己雙足□□,難免有些羞澀。
朱雲狄低頭看了眼木青秋光潔的雙足,伸手將木青秋抱在了懷裡,彎腰拾起一旁石上她褪下的鞋襪,健步如飛。
木青秋臉上一燙,低聲道:“我衣服都溼了,你放我下來,莫要沾溼了你袍子。”
朱雲狄淡淡的看她一眼,手臂卻更緊了些,一直將她抱到林中才將她放在一塊石頭上,他縱身飛起,揮劍削下幾條樹枝,將兩條插在地上,另外一條橫在上面,脫下身上袍子掛在上面,三兩下功夫,便做成了個簡易的屏風,語氣依舊清冷,“先烘乾衣服吧。”說罷在木青秋身邊升起堆火,自己走到了“屏風”的另一側去。
木青秋默然點了下頭,她本不甚在意男女之防,卻是關心則亂,只因那個人是自己最在意的人,想到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心頭便猶如鹿撞。她猶豫了會,才緩緩伸出手解開了腰間流蘇。
火光掩映,熱氣薰得木青秋兩頰桃瓣似的嫣紅,使得她清麗的面容平添幾分嬌豔。月華清輝,在她皓腕香肩上留下層淡淡光輝,襯得肌理通透若蟬翼平滑若絲緞。
她婀娜的身子略微有些消瘦,在那薄薄屏風上留下抹淡淡倩影。微風浮動,那件石青色袍子上蕩起層層漣漪,宛若一層流動的花紋,那若隱若現的倩影也隨之流轉,娉娉嫋嫋,妙曼嫵媚。
空氣中淡淡的木葉氣息,被火光蒸騰,暈染出一種纏綿的情愫,地上斑斑點點,都是月華的影子,秋蟲唧唧啾啾,奏着婉轉的歌謠,夜,靜極了!
不約而同,兩相擡眸,目光相撞,夜風突然就亂了。
“青兒。”過了良久,朱雲狄低聲言道。
木青秋心頭不由得一陣亂跳,捏緊了手中的裙子,遲疑一會,才答應道:“有事麼?”
朱雲狄聲音有些沉啞,“我有一件事情一直瞞着你。”
“什麼事?”
“水澤妹妹沒有死。”
木青秋驚呼出聲,“什麼?”
“她被我安置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這次出去,我就帶你去看她,親手把她交給你。”
木青秋心中一時紛亂如麻,念起妹妹,便又想起爹孃,忽喜忽悲,她胡亂想了一會,道:“謝謝你救了她。”
朱雲狄沒有答言,只是深深的看了眼印在那布帛上的纖纖倩影。
—— —— 《上古五行錄》 —— ——
山中無日月,時光流轉,如白駒過際。
他們逗留此間已一個月。
這一個月,朱雲狄與木青秋幾乎踏遍了附近所以的山巒丘壑湖澤,卻仍舊沒有走出這片密林。
這裡就像是一個迷宮,不管如何走,總是會回到最初的地方。這裡也像是個夢魘,纏繞在他二人心頭,揮之不去。
現在,他們又站在了桑林外面。
朱雲狄陰鬱的眸子里布滿了怒氣,這一個月,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他大步向林中走去,木青秋緊緊的跟在他身後,她知道他要去找那個山神廟。
桑林深處,芳草盡頭,那個山神廟破敗的立在那裡,一如他們初來時那樣,似乎從來不曾被毀滅。
看到山神廟的那一刻,木青秋不禁愣住了。難道所經歷的一切,僅僅是一場夢魘?
朱雲狄也愣了下,腳步稍停,隨即便大步走了過去,木青秋看的分明,他的右手已緊緊的握在擎天劍上。
必須要有東西爲他的憤怒付出代價!
木青秋奔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柔聲說道:“雲狄,先等等。”
木青秋轉身奔入了山神廟,在那座殘破不全的山神泥胎前虔誠恭敬的跪下,雙掌合十,拜了三拜,道:“小女木青秋上次多有不敬,請山神娘娘勿怪,這次來,是誠心求山神娘娘指點迷津,萬望不吝賜教。”言罷又拜了三拜。
那個空洞的聲音竟然呵呵一笑,說道:“很好,小姑娘很好。”
木青秋心頭一喜,又央告道:“那麼就請山神娘娘指點。”
那聲音道:“不敢,兩位都肩負各自的使命,靈力非凡,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修羅古道是留不住二位的,只是現下時機未到,求我也是無用。”
木青秋道:“那麼請問娘娘,什麼時候時機可到?”
那聲音道:“天道渺渺,不可臆測,這裡良辰美景,正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兩位何不心平氣和的在此修養心性,未嘗不是一種磨礪。”
木青秋回頭望了朱雲狄一眼,他眸子暗沉,已怒不可遏。木青秋衝他眨了眨眼,意思讓他先忍耐一下,復又向那山神的泥胎拜道:“山神娘娘法力無邊,一定會有法子的,對麼?”
那個空洞的聲音又是呵呵一笑,道:“小姑娘的嘴巴倒是很甜,很討人喜歡啊,讓我想想啊,法子嘛,法子倒是有的,只是代價卻太大,你們未必願意割捨。”
木青秋喜出望外,道:“多謝娘娘了,請娘娘告知。”
那個聲音道:“那就是需要用你們最珍貴的東西,向修羅古道獻祭。”
“獻祭?”木青秋神色一凜。
“對,獻祭,小姑娘的嗓音若黃鶯出谷,靈動好聽,你願意割捨嗎?”
嗓音?木青秋心裡喃喃的重複着這兩個字,那就是,失去聲音,變成啞巴就可以回去了?想到朱雲狄連日來的煩躁,想起久未見面的妹妹,想起師父,趙振,小飛,木青秋心中不由得有些鬆動,便想要答應。
朱雲狄冷哼一聲,走到木青秋面前,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青兒,起來,不要聽他妖言惑衆。”
木青秋搖頭道:“雲狄,這個代價不大,我可以跟他交換。”
朱雲狄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的女人不可以是啞巴。”
木青秋聽他說的誠摯,又飽含深情,甚是感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便不再堅持。
朱雲狄打量着那泥塑的神像,緩緩道:“用我的吧。”
木青秋忙制止他道:“雲狄,不可以,不可以。”
那個聲音竟然嘆了口氣,道:“你的聲音不行,做不了祭品,你最寶貴的東西你應該很清楚是什麼,那就是……”
朱雲狄冷冷打斷了他,“放肆,住口。”
木青秋心中一凜,他爲什麼不讓山神說完呢?他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呢?難道他怕我知道?木青秋目光轉動,去看朱雲狄神色,只見他面上神色說不出的陰霾難看,遂也不便多語,只緊緊的握着他的手,不知道想要給予他力量,還是想要從他身上獲取某種力量。
朱雲狄反握住木青秋的手,“我們走。”
木青秋有些意外,“走?”
朱雲狄淡淡一笑,面上陰霾盡掃,宛若清風朗月,“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木青秋百思不解,小心翼翼問道:“什麼事?”
朱雲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攜着她的手快步向林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