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秋摔倒在地,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眼見兩把利劍便要刺進胸膛, 情急之下, 靈光乍現, 忽想起了人劍合一, 匆忙抽出鳳儀劍, 將幻境中白鬚老者所授心法在心中快速默唸一遍,鳳儀劍脫手而出,在空中划起一道盈藍弧線, 她身子猛地飛起,便與劍合二爲一。
那兩人從未見過如此怪異景象, 都是大吃一驚。
木青秋瞧那兩人吃驚不過的神色, 登時玩心大起, 便控制鳳儀劍,向那兩人砍去, 正好試試白鬚老者所授法門是否管用。
那兩人先是不住退後,後回過神來,便合力撲向長劍,一人嚷道:“那妖女鑽進寶劍裡去了,我們抓住寶劍, 便可制服她了。”
控制寶劍極耗靈力, 木青秋靈力急遽消耗, 自知纏鬥下去必然吃虧, 便欲抽身飛走, 豈料胸口突然一窒,內力運轉不過, 便“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木青秋心裡暗暗叫苦,早知便該聽從老者的告誡,不該逞強纔是。
那兩人撲上前來,一把抓起鳳儀劍,喜道:“哈哈,終於讓我們抓到你了。”
忽然遠處黑影一閃,木青秋只覺得眼前一黑,耳中聽到兩聲慘叫,再睜開眼時,只見劍身外一道殷紅的液體緩緩流下。木青秋擡起眼,就看見朱雲狄從袖底抽出一塊雪白絹帕,輕輕揩拭掉劍上鮮血,緩緩道:“好劍。”
原來是他殺了那兩人,奪得了鳳儀劍。
險處逢生,木青秋一時少了往日在他面前的拘謹與防備,沒好氣的反脣相譏道:“你纔好賤。”
朱雲狄竟不以爲忤,舉起鳳儀劍,注視着劍身,緩緩說道:“出來吧。”
木青秋突然想要捉弄他一番,笑吟吟的譏誚他道:“有本事你進來啊。”
朱雲狄冷冷瞥她一眼,眼底生氣一絲陰鬱怒氣,擡起左掌,運轉功力,袍袖隨風鼓脹,指尖一團明黃火焰便向鳳儀劍劍身飛去。
木青秋只覺得劍壁上溫度陡然遽增,不多時便忍受不住那炙烤,脫口喊道:“好了,我出來就是了,鬼難纏。”
朱雲狄猛地收起功力,冷冷道:“你先在裡面呆着。”說着將鳳儀劍在凌空旋轉一圈,系在了腰間。
木青秋只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砰的一下撞在了劍壁上,不禁罵道:“豬頭肉,你要幹嘛?”
朱雲狄也不答言,飛身而起,舉起右掌,猛地劈出,只見一團明黃火焰在遠處炸開,一個黑影宛若脫線的紙鳶,向後翻轉飛出。
朱雲狄當下又接連劈出幾掌,才收起身形。
木青秋隨着他身子左右搖晃,早已頭暈目眩,一邊捂着胸口乾嘔,一邊奚落道:“恭喜你啊,你苦心經營的錦衣衛讓人滲透了。”
朱雲狄低頭瞥了她一眼,緩緩道:“你說的很對,所以我們只好走另外一條路回京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路,會清靜很多。”
木青秋警惕的直起身子,張口問道:“什麼路?”
朱雲狄一字一頓道:“修——羅——古——道。”
木青秋不禁大吃一驚,喊道:“喂,你瘋了,那是條絕路。千百年來從未有人能夠活着通過,你這個瘋子,要走你自己走,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啊。”
木青秋曾聽魏揚提起過,在大漠中有一條貫穿人魔鬼三界的道路,他可以載你回到任何時間的任何地點,但是他長埋地下,只有法力高強者纔可開啓入口。所謂修羅,生者可脫胎換骨再世爲人,死便是永墜地獄,萬世不得輪迴超生。
朱雲狄打量着手中鳳儀劍,陰鬱的笑着,“有了這把劍,我可以隨時把你握在手心裡,我真該感謝你師父,對嗎?”
木青秋心裡悲哀的長嘆一聲,真是作繭自縛!惱怒至極,不禁罵道:“滾。”
朱雲狄反手將鳳儀劍挎在腰間,飛身而起,宛若展翅大鵬,徑向遠處一道石壁上飛去。他身子穩穩落在石壁最高處,袍袖隨風翻騰,舉起右臂,以手指天,高呼:“擎天劍。”
只見一道明黃光柱從天而落,燦若星辰,豔若朝陽,漫天雪花爲之凝窒,懸在空中,不浮不落。天地間變得一片沉寂,令人窒息的沉寂下隱着暗暗滾動的燥悶,透着震懾人心的王者之氣,光柱隨着他手臂緩緩移動而轉動,明黃光華陡然黯淡,化作一柄利刃,已被他握在手中,正是擎天劍!
木青秋驚異過度,失聲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擎天劍?”
朱雲狄手掌緩緩撫過劍身,冷哼道:“你師父告訴你的還真不少。”
木青秋喃喃道:“傳說他有開天闢地之勢,令江河逆流山川崩塌之力,是天地間至尊至靈之物,怎麼會,怎麼會聽你召喚?”木青秋驚疑不定的看着朱雲狄,對於面前這個人,她只覺得更加陌生,他周身的寒氣不禁讓她心生畏懼。
朱雲狄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沉啞,“你舉家離京之時,我正是去尋這把劍。他縱使能令江河逆轉,天地不復,可是有些事情,仍舊改變不了,不是嗎?”
他的面容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寂寥絕望。
他冰冷的眼底波濤暗涌,彷彿一池寒冰忽然從內裡開始解凍,那股熱流兇猛的吞噬着寒冰的溫度,冰面突然分崩離析,在一瞬間支離破碎。有一種深深掩藏的東西被無限的放大,放大。
木青秋凝視着他的眸子,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眼淚奪眶而出。
朱雲狄沉默良久。緩緩說道:“我不過是想要這世間成爲他原本該是的樣子,讓一些醜陋,愚笨,背叛,卑劣,荒唐,一切的一切都消失,讓世界變得純淨,美好。”
他言罷拔出擎天劍,重重斬下,這一招毫無花巧,簡簡單單,甚至有些稚拙。
可是這一斬的威力卻極大。
大地劇烈震顫,腳下石壁從中寸寸斷裂,巨石順着裂縫滾落,轟轟隆隆的巨響不絕於耳。
木青秋堵上耳朵,皺眉喊道:“可是,這又跟你現在做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腳下的石壁化作萬千碎片,紛紛隕落,朱雲狄踏着最後一塊落石縱身飛出,木青秋只覺得耳畔呼呼風響,低頭看去,覆滿白雪的大地彷彿皴裂的皮膚,正從中緩緩裂開一道夭紅口子,裂口中紅色岩漿與火舌不安的翻滾涌動,紅光沖天,映得周圍白雪分外妖嬈。
伴隨着怪異的嗤嗤聲,那道裂縫越來越大,變得像是一條流着鮮血的河流,又像是一條血紅的巨蟒,煩躁的扭動着身軀,吐着火焰般的舌頭,試圖想要擺脫某種束縛,將世間萬物吞噬。
木青秋只覺得那景象越來越怪異,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瞠目結舌的望着繼續扭曲的血河,再也說不出話來。
朱雲狄手持擎天劍,就像是一隻俯衝而下的大鷹,衝進了那條血河。
木青秋驚呼一聲,只覺周身若被烈焰灼燒般痛楚,彷彿鑽入了那大蟒的腹中,被朱雲狄攜着在一條血紅的甬道迅速穿行,不時有墨色巨石樣的物事迎面飛來,都被朱雲狄用手中擎天劍劈做碎末,木青秋只覺得胸口越來越氣悶,眼睛再也睜不開,便失去了知覺。
—— —— 《上古五行錄》 —— ——
“冷,好冷。”睡夢中,木青秋痛楚的皺着眉頭,身子微微顫抖。
沒有風,雪花輕盈的落下。
一條無邊無垠的冰河橫亙在腳下。
天地間除了白色,再無其他色彩。
彷彿置身史前,無日,無月,無物混沌未開,純淨至極,未被命名,也未被着色。
朱雲狄將木青秋從懷裡放下,道:“你醒了?”
木青秋緩緩睜開雙目,“這是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
朱雲狄脫下袍子,披在了木青秋身上。他便也只剩下了件月白中衣。
木青秋緩緩坐起身子,思索了片刻,問道:“這就是修羅古道?”
朱雲狄淡淡說道:“或許吧。”
木青秋勉強一笑,道:“我還以爲又回到了大漠,我們要怎麼纔可以走出去?”
朱雲狄神情有些喪氣,因爲他也不知道,不過他很快又變得興致盎然,“路都是人走出來的,走吧。”他習慣了掌控局勢,可是他更喜歡未知與挑戰。
木青秋低頭看了下身上朱雲狄的袍子,伸手脫了下來,“還給你,我現在已經不冷了。”
朱雲狄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接了過去,卻只是搭在臂彎裡,沒有穿回。
冰牀晶瑩通透,宛若整塊的水晶,冰下色彩斑斕的石塊安靜的躺在水底,時有青灰色的小魚穿梭其間,俱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木青秋目光具被精彩的水底世界吸引,冰面光滑若鏡,稍不留心,便要跌倒。
朱雲狄及時伸出手扶了她一把,木青秋站穩身子,便匆忙縮回了手,“謝謝。”
朱雲狄略點了下頭,走開一步。他埋頭走了兩步,回頭瞥了木青秋一眼,從背上解下擎天劍,自己握着劍身尾部,將劍柄倒轉到木青秋面前。
木青秋會意,遲疑了一下,握住了劍柄,由他在前牽引着前行。
一時兩人都沉默無言。木青秋只覺得心中像是被微風吹過,帶來了些什麼,又帶走了些什麼,再無心冰下的風景。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木青秋終於開口。
朱雲狄步子稍稍慢了些,淡淡道:“問吧。”
“你想做皇帝嗎?”
沉默。
沉默,漫長的沉默,彷彿時間驟然停止,日月停止運轉。
沉寂中,只有兩人走路時衣袂摩擦的窸窣之聲。
“我想改變這個世界。”他停頓了下,又接着說道:“會不擇一切手段。”
這就是他的答案。木青秋聽到這個答案,心裡忽然釋然了些,他一直都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他的腳步永遠不會爲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包括她。那麼她之前對於他的欺騙,也不算做欺騙了。她不用再爲之自責。
“縱使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是的。”
“縱使失去至親……至愛,也在所不惜?”
“是的。”
“縱使違背自己心願,背信棄義,與奸佞苟同,殘害忠良,也在所不惜?”
“是的。”
“我會阻止你的。”木青秋冷冷的說道。
朱雲狄回眸瞥了木青秋一眼,繼續前行。
兩人又走了一會,朱雲狄忽然問道:“你的問題問完了嗎?”
木青秋思索了一會,道:“完了。”
“那好,現在該由我問你。”
木青秋緊張的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的說道:“你問吧。”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木青秋不禁吃驚的看了他一眼,又忙避開他目光,截然答道:“沒有。”
朱雲狄看了她一眼,眼底涌出一絲笑意,淡淡說道:“你沒有說實話。”
這麼輕易便又被他識破,木青秋氣結,臉上不由得發燙,道:“好吧,我承認,我就是不願告訴你,因爲我不信你。”
朱雲狄愣了片刻,嘴角抽動,露出絲笑意,道:“好。”
他的笑竟然有一絲苦澀。木青秋心中似乎被什麼觸動,遂轉過臉,不再看他。等着他繼續問下去。
他沉默了一會,輕聲道:“我的問題問完了,走吧。”
木青秋突然有些失望,她愣了一會,心裡便苦笑起來,難道你期待他問出別的什麼嗎?問你心裡是不是有了別人?問你還愛不愛他?別傻了,他已早不再是從前的他了。你不是都不信他嗎?幹嘛還祈求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