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韻悠揚, 時斷時續,從花間溢出。
一聲嬌笑,長平公主提着裙裾, 娉娉走至朱雲狄近前, 彎下腰去, 將臉湊至朱雲狄面前, 巧笑道:“王爺哥哥好興致, 明天就是驚蟄了,卻還有心思在此撫琴賞花。”
朱雲狄端坐琴前,信手撫弄着膝頭橫着的七絃琴, 不時眺望一眼西天壓來的黑雲,對於長平公主的話如若不聞。
“王爺哥哥。”長平公主在朱雲狄眼前晃動了下手中帕子, 索性在他身旁坐下。
“這周圍處處都是你們的眼線, 怎麼, 難道淑妃還不放心,又巴巴的派了你來。”朱雲狄語氣平平, 緩緩說道。
長平公主也不慍怒,“王爺哥哥,你爲何總是把別人都想成與你對立的,有時候,只要你換一個思維, 其實, 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
朱雲狄沒有答言, 又撥弄了下琴絃。
“聽說木青秋懷了身孕。”長平公主一邊忖度着朱雲狄神色, 一邊徐徐道來。
朱雲狄撥弄琴絃的手驟然凝滯, 音符卡在弦中,“長平,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朱雲狄眸子陡然一沉,警告道。
“我沒有說謊,她很快就會出現在你面前,大了的肚子,是掩飾不住的。”長平渾然不覺朱雲狄的怒意,仍舊得意的笑說着。
朱雲狄猛地一把抓住了長平公主手腕,將她拖倒在一株迎春花上,冷冷道:“你們對她做的,我會讓你還回來。”
長平公主驟然色變,她從朱雲狄眼中看到了升騰的殺氣與濃烈的恨,她顧不得被花枝劃破的後頸,奮力掙扎着,“朱雲狄,你想幹什麼?”
朱雲狄踢開腳畔的琴,一把扯開了長平公主的衣衫。
錦袍從肩上滑落,露出月白色的抹胸,長平公主將手護在胸口,一邊呼救,一邊抵抗,撕心裂肺的哭喊,“朱雲狄,你這個無恥之徒,你竟敢對本公主無禮,我非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我要把你五馬分屍,我要把你凌遲處死,畜生,禽獸,下流,我一定要殺了你……”咒罵漸漸變成了無力的啜泣,因爲沒有人來救她,也沒有人救得了她,她只能被他羞辱,在他面前一點點失去最後的尊嚴,無論是作爲一個公主,還是一個女人,最後的尊嚴。
來的時候,淑妃告訴她說,她只用激怒朱雲狄,如果朱雲狄動手,趙王就會出現,可是,他們欺騙了她。
她突然停止了哭泣,忘了掙扎,眼中的羞憤漸漸變空,她雙目空洞的望着陰沉的天,原來,自己也是他們的棋子。
長平公主明黃的錦袍被撕扯成絲絲縷縷,拋在花間,此刻,她已再無一絲蔽體,由於掙扎,花枝在她頸上,手臂上,胸口,劃下一條條血痕,她無法接受突然發生的一切,朱雲狄對她的羞辱,母妃對她的利用,她恐懼,羞辱,憤恨又絕望,她再也無力呼叫咒罵,她只能緊緊的蜷縮着身體,拼命的朝花枝間爬,掩蓋她□□的身體,掩蓋她生平未曾遭受過的恥辱。
琴音幽幽。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時斷時續的飄來。
木青秋第一次,從他彈奏的《蒹葭》中聽出了感傷。
木青秋忙忙從懷中摸出竹笛,在指間摩挲一陣,眼中淚光瑩瑩,她努力的讓眼淚流回去,露出一個笑臉,撫摸着腹部,低聲道:“寶寶,聽到了嗎?那是你爹爹在彈琴呢。”她說着,不禁隨着那琴聲,輕聲哼唱起來。
長平公主說的不錯,這裡的迎春果然開的很好,一片明黃,肆無忌憚漫山遍野的怒放。
木青秋緩緩在花間穿行,向着琴聲走去。
突然,琴聲停了,木青秋心中一動,莫非,莫非雲狄知道我來了?
她眼中流露出濃濃的笑意,輕輕理了理鬢角的碎髮,向着那黃花叢中那抹石青快步走去。
“朱雲狄,你這個無恥之徒,你竟敢對本公主無禮,我非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我要把你五馬分屍,我要把你凌遲處死,畜生,禽獸,下流,我一定要殺了你……”
那是長平公主在咒罵,她的哭聲包含着無盡的羞憤與恐懼。
木青秋看着眼前凌亂不堪的一切,只覺得腦中嗡嗡亂響,一時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黑雲壓頂,黃花慘敗。
絲絹縷縷掛在花間,彷彿撕裂的花瓣。
大滴大滴的淚落下。連眼睛也看不到了。
木青秋將手中的笛舉至眼前,淚水落上去,又滑落掉,她努力的看着手中的笛子,看清楚手中的笛子,指間猛地用力,將他生生從中折斷。
……
下雨了。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木青秋渾然不覺着冷。
春雷陣陣,木青秋一步步走着,只覺得心中越來越安靜。
一把藍綢大傘突然在頭頂撐起,“木姑娘。”
木青秋轉過臉,面前的人她認得,仍免不了意外,“陳昂,是你啊。”
“木姑娘,沒有稱呼你王妃,你不會介意吧。”陳昂臉上是明亮的重逢的喜悅。
“怎麼會,以前你跟着趙振,就是這樣叫我。再說,我明日,明日才與王爺成婚。”木青秋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跟他說話。
“對了,木姑娘,你現在去那裡呢?”
“奧,我想,想去木府看看。”木青秋胡亂編了個理由。
陳昂撓了撓頭,“是啊,木大人出事後,算啦,暫不提這不高興的了,這麼大的雨,我給木姑娘叫輛車吧。”陳昂說着,向四周望去,可是這麼大雨,路上那裡又會有馬車。
“不用了,你一定有事吧,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會走。”木青秋隨口說着。
“趙大人回京了,約我在前面一個小酒館見面。”陳昂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
“趙大人,你說趙振?”木青秋也吃了一驚。
陳昂迅速掃了眼周圍,見沒有人,才低聲說道:“是,他是偷偷回來的,不能讓人知道,否則……”他沒有說下去,因爲木青秋明白。
“我知道,外臣不奉詔不得返京,你能帶我去見他一面嗎?”木青秋急切的問道。
陳昂想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他這次回來是什麼事,不過木姑娘,這件事情,請你不要告訴王爺。”
木青秋使勁點頭,“我知道,我誰也不告訴。”
“好,我們這就去吧。”
……
朱雲狄冷冷的盯了長平公主一會,忽然轉身走了,走了幾步,他脫下身上袍子,扔了過去。
長平公主望着他的背影,低聲啜泣,良久,才伸出手,夠到他扔來的衣服,緊緊裹在身上。
朱雲狄快步走到前廳,向管家朱福吩咐道:“取鳳儀劍來。”
少頃,劍至,朱雲狄將劍掛在腰間,大步向府門外走去。
“王爺,下雨了,天都黑了,你要去那裡?”
“接王妃回來。”朱雲狄冷冷的聲音從雨中傳來。
……
路旁的酒肆裡,趙振一身灰袍,罩着灰濛濛的斗篷,背對着門外。
一燈如豆,在風雨中搖曳。
木青秋快步奔進去,“趙振。”
趙振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只覺得如夢如幻,他轉過身,就看見了木青秋立在門口,一身衣服,已經被雨水打溼。
“青兒,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趙振驚喜過往,良久纔回過神來。
“是陳昂帶我來的。”木青秋的笑聲充滿了活力,把陳昂從背後拖出來。
陳昂的神色有些怔仲,他遲疑了一下,才笑着說,“趙大人,我恰好遇見木姑娘,就帶她,帶她一起來了。”
木青秋在趙振面前坐下,見陳昂還怔怔的站着,含笑道:“快坐啊。”
趙振向店中夥計吩咐道:“熱三斤高粱酒來。”
“趙振,我明日就要與王爺成婚了。”木青秋語氣平平的說。
趙振愣了下,含笑道:“恭喜你們了。”
“趙振,陳昂,王爺,早已經不是從前的王爺了,所以我明日不是真的嫁給他,我是要藉助婚宴復仇。”
“復仇?”趙振震驚的驚呼道。
陳昂神色閃爍不定,沒有做聲。
“對,我要刺殺趙王,他明天一定會在,我要趁機殺了他。”
趙振躊躇片刻,道:“青兒,你,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如果你這樣做,你跟王爺,將永無可能。”趙振又沉吟良久才嘆息道。
木青秋決然的搖頭,“我們兩個的夢,早就該醒了,現在還不算太晚。”
趙振神色有些激動,“青兒,你要想清楚,你現在在做什麼,縱使趙王與劉公公勾結,餘圖謀不軌,王爺被夾在中間,可他是無辜的,他對大明一片赤誠,你真的就忍心,放棄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木青秋想也不想,苦笑道:“忠良被殺,奸逆當道,作爲□□皇帝的子孫,他根本就沒有資格說自己無辜,更何況,我放棄這段感情,也並不是因爲他是趙王的兒子,是□□皇帝的子孫,而是因爲他,他太讓我失望了。”花叢中那一幕,她無法忘懷。
趙振沉吟片刻,複道:“青兒,如果說他這一次沒有去救你,王爺他確實是有苦衷的。”
木青秋苦笑搖頭,“我也不是因爲這個,趙振,你不要勸我了,我意已決,你迴天水關吧,這件事情,我不想你牽扯進來。”
趙振莞爾一笑,起身說道:“既然你決定了,我就會幫你到底。”
木青秋忽又想起了大漠中趙振曾經幫她殺人,他總是無條件的選擇幫助她,相信她,木青秋心中感動不已,撲進趙振懷裡,涕泣橫流,哽咽道:“趙振,謝謝你,認識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趙振愣了下,在輕輕攬住木青秋肩頭,“青兒,我門都這麼多年了,謝就不用說了,好了,先計劃下明日怎麼行動吧。”
木青秋擦了擦淚水,點頭道:“好。”轉頭向陳昂道:“你願意跟我們一起嗎?”
陳昂神情有些恍惚,他發了會呆,沉默着點了點頭。
趙振在他肩頭重重一拍,“好兄弟。”
陳昂身子一個趔趄,險些被他拍倒,他似乎纔回過神,含笑道:“趙大人,木姑娘,你們,你們有什麼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說。”
“好。”木青秋毫不客氣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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