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沙中飛險些從馬上滾落下去, 他勒緊馬繮,道:“老魏,不行, 不能讓木一劍嫁給那冰塊, 我去找她說去。”說着打馬便要去追前頭木青秋所乘的大車。
魏揚喊道:“喂, 小飛, 你別急, 先聽我說,我勸過青秋,她執意要如此。”
沙中飛又勒住馬, 怒衝衝道:“老魏,你好歹也教過木一劍武藝, 怎麼可以看着她朝火坑裡跳, 她爲了救我們才答應嫁給那冰塊, 我們幾個大老爺們,怎麼能讓她一個姑娘家替我們做如此大的犧牲?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周大人在一旁道:“木小姐與木大人一般的仁義心腸, 着實令人佩服……”
沙中飛不待周大人把話說完,瞪了他一眼,罵道:“佩服個屁,站着說話不腰疼,怎麼不讓你女兒嫁給那冰塊呢?”
周大人下半句其實是“老朽就是拼上這條老命, 也要救出木小姐, 保存木大人這僅存的骨血。”
尚未說完, 便被沙中飛搶白一頓, 臉上自然是有些過不去。
魏揚看了周大人一眼, 忙賠禮道:“小飛性子急,大人別見怪。”
周大人臉上通紅, 搖頭道:“他還是個孩子,老朽不會放在心上的。”
魏揚抱歉的衝他一笑,又忙着追上沙中飛,道:“小飛,此處人多眼雜,其中原委我一時不好對你詳說,晚間到驛館時容我與你細說,你此刻去,當着那王爺,青秋勢必會很爲難,此去京師還有月餘行程,並不急在一時,我們從長計議,要保萬無一失纔是。”
沙中飛喜出望外,道:“老魏,你意思是要劫走木一劍?”
魏揚看了眼前後左右,叮囑道:“小聲點。”
沙中飛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我不嚷嚷了,老魏,小爺沒看錯你,算你還有點良心。”
魏揚無奈的笑了笑,輕斥道:“沒大沒小。”
沙中飛撓了撓頭,訕訕笑道:“說溜嘴了,呵呵,別見怪。”
—— —— 《上古五行錄》 —— ——
鉛雲壓境,狂風大作,未至黃昏,天地卻早已暗淡下去。
天寒地凍,飛沙走石夾雜着雪珠子,打在人臉上,便是一道血口子。
打着大明明王殿下旗號的隊伍卻絲毫不受這惡劣天氣的影響,矯健的士兵□□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駒,仍舊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前行。因爲他們要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驛館。
走在隊伍當中的大車裝飾華麗,由十匹膘肥體健的駿馬並駕齊拉,在黃沙亂石之上走的是又急又穩。
車內空間極大,裝飾更是雍容華貴,極其舒適,車窗壁上掛着西域進貢的厚厚的羊毛卷簾,上繡着異域風情的圖案,也將嚴寒隔在了外頭。地上鋪着羊毛毯子,角落裡銀質暖爐中燃着最細的木炭,案上紫金薰爐中是清雅的水仙花香,一室若春,溫暖舒適,毫無旅途中困頓侷促之感。
木青秋歪在一扇屏風內側的紫檀木矮榻上,一手支頤,若有所思,已有半個多時辰未換過姿勢。
兩個婢女恭敬的跪在榻下,隨時準備着木青秋的任何需求,只是車已行了大半日,木青秋連茶水都沒有用過一盞,這兩個丫頭不免心中惴惴,服侍不好未來王妃,王爺怪罪下來,即使是死,也難贖其罪。
屏風後忽然轉出一人,穿着石青錦袍,披着皁色大氅,正是朱雲狄,他冷冷的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不帶絲毫感情的命令道:“下去。”
兩個丫頭諾諾連聲,磕了頭,恭謹的後退幾步,才轉身退到屏風外頭。
木青秋擡眼看了他一下,目光便又投到了對面屏風上,幽幽道:“知道我想起了什麼嗎?”
朱雲狄在左側矮几旁坐下,隨手拿起了梨花木案上的紫金手爐,打量着木青秋,不置一言。
木青秋似乎也不是問朱雲狄,因爲她已開始說出自己的答案,“當初爹爹被貶爲涼州獄丞,我與爹爹,孃親,妹妹同樣是乘馬車走的這條路出關,只是那時是朝西北去,這次卻是向東南走。”
朱雲狄打量了木青秋一會,目光也隨着她望向那扇繪有十八美女圖的檀香木屏風。仍舊不言不語。
木青秋又道:“妹妹一路上都很開心,她還小,什麼都不懂,不懂爹爹的失落與不甘,孃親的憂心與愁苦,還有我,我對那個充滿回憶的古城的依戀。我們都很煎熬,只有她,是真心的快樂,因爲她見了一路從未見過的風景。”
朱雲狄不禁看了木青秋一眼,“你現在已是我王妃,欠你的,就是欠我的,我會讓他們加倍還回來的。”
木青秋心中一動,暗暗尋思,如果這一切是趙王所爲,你也會讓他加倍償還嗎?木青秋垂下雙目,沉默一會,伸手挑開了窗上的羊毛卷簾,推開窗子,刺骨的寒風便灌了進來,“下雪了。”
朱雲狄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淡淡道:“今天是小雪,冊封的聖旨已下,聖上讓我們冬至完婚。”
木青秋大吃一驚,想不到會如此之快,身子不由得一顫,自言自語道:“冬至?還有一個月。”
朱雲狄忽然伸手握住了木青秋雙手,“對,還有一個月。”
木青秋身子又是一顫,想要抽出手,又覺得不妥,便忙避開他目光,道:“外面天寒地凍,時候也不早了,看來今晚是趕不到下一個驛館了,不如就地紮營,讓將士們休息吧。”
朱雲狄瞥了她一眼,鬆開了手,淡然一笑,道:“好。”轉身便朝外走去。
木青秋待他轉出屏風,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便坐倒在了榻上。心中思潮翻滾,一時滋味莫辨。
窗扇被狂風吹的一張一合,撞在車壁上,梆梆鐺鐺亂響,木青秋也不理會,兩個婢女驚慌的跪行到前,輕手輕腳的關了窗戶。
不多時,外頭響起一聲號角,馬車便緩緩停了下來。
木青秋待馬車停穩,猛地坐起了身子,拿起懸在一側的鳳儀劍,便朝外走去。
一個婢女叩頭問道:“請問王妃娘娘要去那裡?”
木青秋止住腳步,道:“我出去走走,你們退下吧。”
另一個婢女爲難的道:“外頭在下雪,王爺吩咐,不讓王妃娘娘亂走,以免感了風寒。”
木青秋道:“他怪罪下來,有我呢。”說着便大步向外走去。兩個婢女十分爲難,卻又不敢攔着。
外頭的士兵皆下了馬,有十幾個士兵將馬匹聚攏在一處,又在外頭紮起柵欄,以免風雪中馬匹走失,這邊幾十人正在從馬車上卸下行禮,撐起帳篷,安置牀鋪。還有火頭軍在背風處搬出所帶乾糧食水,埋鍋造飯。
雪越下越大,寒風刺骨,木青秋裹緊斗篷,快步在已紮好的帳篷間穿行,尋找魏揚沙中飛等人。
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木青秋心中一喜,回過頭,就瞧見是沙中飛,他仍舊穿着薄衫,外頭裹着件不知道那裡尋來的破舊不堪的普通官兵的軍裝,臉凍得通紅,縮着脖子,剛從一旁帳篷裡鑽出來,笑嘻嘻的道:“木一劍,真是你啊。”
木青秋左右看了眼,拉着沙中飛手臂便朝一旁走去,“我們去那邊說話,先生跟周大人呢?他們可好?”
沙中飛道:“老魏在餵馬呢,你先進帳篷裡等一會,我去叫他過來,我們有事跟你商量。”
木青秋道:“好。”彎腰便鑽進了帳篷。
不多時,沙中飛便與魏揚一道走來。
木青秋起身喊道:“先生。”
魏揚道:“這裡只怕不方便,我們找個地方再說。”
木青秋與沙中飛都點頭稱是,三人遂一道出了帳篷,朝不遠處的山坳裡走去。
三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停下,沙中飛便先抱怨道:“木一劍,那個冰塊當真可惡,我三番兩次想要去找你,都被他手下擋了回來。”
木青秋心裡尋思,這小飛專愛給人起綽號,先還叫兵符呢,怎麼這次變冰塊了,不過都和恰當,便皺眉道:“這個我倒不知。”
沙中飛又道:“木一劍,趁着天黑雪大,我們趕緊溜吧,這沙漠裡的地形老魏熟悉的緊,料那冰塊也找不到我們。”
木青秋不禁看了魏揚一眼。不知沙中飛的計劃魏揚是否知曉。
不料魏揚卻說道:“不錯,小飛說的是,只是要走,需帶上週大人一起走。”
沙中飛道:“對對,我們都走了,那個冰塊一定不會放過那老頭,你們等着,我去叫他過來,順便偷幾匹好馬來,我們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他一高興,便又亂用起了成語。
木青秋噗嗤笑了,拿起鳳儀劍在沙中飛肩膀上敲了一下,道:“逃之夭夭這個詞用錯了。”
沙中飛笑道:“管他呢,反正我們走了之後,便跟冰塊老死不相往來。是吧,老魏。”
魏揚淡淡一笑,道:“對,還是我去叫周大人吧,小飛毛手毛腳,別叫人看出破綻,露餡了。”說着便要走。
木青秋卻攔住了他,“先生,我可沒說要跟你們一起走。”
沙中飛不禁愣住,繼而着急道:“喂,木一劍,你是不是發燒了,腦子燒壞了,你真想留下來嫁給那個冰塊啊?”
木青秋便拿眼睛去看魏揚,魏揚解釋道:“你的計劃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小飛,不過我還是不贊同你冒這個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跟我們走吧,去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
木青秋急道:“先生,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怎麼又反悔了?”
魏揚淡然道:“我可沒答應過你,我只答應繼續教你武功。”
沙中飛跟着道:“對對對,聽老魏的準沒錯。”
木青秋嘆了口氣,正色道:“先生,如果你不願幫我,請你也不要再勉強我,我意已決。”
魏揚沉吟片刻,道:“青秋,你要做的,我去替你做,你先跟我走,好嗎?”
木青秋苦笑道:“我相信先生言出必行,先生也一直都在做,可是,現在真的沒有比這個更好更直接的法子了,機會難得,我不想放棄。”
魏揚也嘆了口氣,道:“可我真的不想你拿着自己幸福去賭。”
木青秋深深看了魏揚一眼,嘴角的笑更加苦澀,道:“先生,謝謝你,可是,可是從爹孃妹妹被奸人害死那一刻起,我就沒有幸福了,從我決定要報仇,從我求先生教我習武,從我踏入這片江湖,我就決定不再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魏揚聽木青秋說完,眉頭越索越緊,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關切與憐憫,正欲說話,忽然見沙中飛在木青秋背後揚起手中匕首,朝木青秋後腦砸去。
魏揚迅即便明白了沙中飛心思,可是又擔心他下手太重,傷着木青秋,想要喝止,卻已來不及,沙中飛手中匕首刀柄已敲在木青秋後腦,木青秋身子一軟,悶聲倒了下去。
沙中飛丟開匕首,忙扶住木青秋身子,笑道:“哈哈,老魏,我這個法子好吧?木一劍,你可不能怪我,我這也是跟你學的,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魏揚忙上前來檢視木青秋腦後傷處,道:“可別傷着她了。”
沙中飛得意洋洋的道:“放心,我下手不重。好了,老魏,你趕緊去偷馬,再叫上那老頭,還有記得帶些乾糧。”
魏揚見事已至此,起身道:“好,你好好照看着她。”
沙中飛笑嘻嘻道:“放心,放心,快去,快去。”
魏揚縱身一躍,身子已消失在了幾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