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的厲害, 鉛雲低垂,層層疊疊,彷彿要將天都墜下來似的。
朱雍不疾不徐的穿過迴廊, 步子中透着股子老成持重, 他走進花廳, 先看趙王臉色不錯, 才笑着行了個禮, 說道:“王爺,小王爺那裡還是老樣子。”
趙王正在看書,聽說略擡了擡頭, “是嘛,他倒能沉得住氣。”
朱雍想了想, 又回道:“老奴想, 小王爺是胸有成竹。”
趙王掀書的手停頓了下, 才翻到下一頁,“後天就是驚蟄了, 春雷滾滾,這京師難免是要鬧騰的,該預備的今都預備下吧,再去查查,別到時候出亂子, 不管怎麼說, 也是狄兒一輩子的大事。”
“老奴這就去辦。”
......
陰暗的監牢。
因爲沒有陽光, 一年四季都有一股發黴的味道。春天似乎永遠都不會到來, 冬天在這裡更加沒有盡頭。
木青秋安靜的靠在角落裡, 摩挲着手裡的竹笛,一隻老鼠從面前稻草上窸窣爬過, 她甚至沒有擡一下眼皮。
“寶寶,讓你跟孃親一起在這裡受苦,你不會怪孃親吧?”
“寶寶,孃親昨晚又夢見你爹爹了,夢見他來帶我們出去呢。”
“寶寶,都是孃親不好,當初你爹爹要把玉佩送給我,我沒有要,讓他做了這個笛子,如果有爹爹的玉佩,那些惡人就不敢這樣對我們,可惜,娘現在只有這個沒用的笛子。”
木青秋聲音很輕很低也很柔和,嘴角掛着一絲平和的笑。
他們用鞭子抽她,她便用脊背去承受,用冷笑去答覆。
他們用冷水潑醒她,她仍舊一言不發,如此反覆的折磨了她三日,他們實在難從她嘴裡邊要到一個字,也就放棄了。
從此,她便被丟進了這個冰冷絕望的角落。
不管再難吃的食物,她都會咬牙吞下,只爲腹中的孩子。孩子,已經成爲支撐她堅持下去的唯一希望。
此時,她輕輕摩挲着竹笛,嘴角溢出一絲笑,“寶寶,孃親給你吹首曲子聽好不好?其實,這個笛子還是有用的,對嗎?”
木青秋緩慢的擡起手,將笛子橫在脣邊。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吹喪呢,好啦好啦,別吹了,趕緊給爺滾出來。”一個獄卒不耐煩的走到牢門口,取下腰裡大串的鑰匙,打開了笨重的大鐵鎖,扯着嗓子衝木青秋嚷嚷。
木青秋將笛子好生收起來,一言不發的跟着他走了出去。爲了孩子,她必須忍辱負重,鞭子抽在她身上無妨,可是孩子卻受不了。
木青秋跟着獄卒走進了另外一間房,雖然這間房子仍舊很破,可是相對於她住的那間牢房來說,已是天壤之別,至少,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沒有難聞的氣味。
牢房上方有個小窗戶,天光從小窗戶裡投下來,使得這間屋子顯得不太陰暗。半個月了,木青秋第一次重新看見天的顏色,她不禁多看了兩眼。
“看什麼看,快點,死囚犯。”獄卒在後面推了一把。
木青秋撞倒了椅子,腹部撞在桌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傳來一陣揪心的刺痛。
孩子,我的孩子。她怒不可遏,再也忍耐不住,掄起一旁倒地的椅子向身後的獄卒砸去,她雖然有武功,可是自從懷了身孕之後,靈力便施展不出,內力更因爲體力不濟而受阻,所以這一下砸在獄卒身上,並不太重,卻徹底惹怒了獄卒。
“臭娘們,還敢對老子動手,活得不耐煩了,看老子現在就宰了你。”獄卒一拳掄了上去,打在木青秋鬢角。
木青秋腦中一陣眩暈,身子向後倒了下去。
獄卒罵罵咧咧的要再補上幾腳,擼着袖子正準備動手。
“住手。”一人大聲喝止。
獄卒回過身看了一眼,嚇得渾身一個哆嗦,跪在了地上,“周公公,是您老大駕光臨啊,這個犯人實在刁鑽可惡,小的就是教訓她一下。”
周公公呵斥道:“還不快去傳大夫,督主等着問她話呢。”
獄卒道:“小的看她八成是裝的,一盆子冷水澆下去,就醒了。”
“我難道不知道該怎麼做嗎?”周公公冷言厲色,瞪着獄卒。
“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獄卒哆嗦着出去,卻又惡狠狠的瞪了木青秋一眼,在心裡咒罵,臭娘們,便宜你了。
木青秋再醒來時,又換了一間牢房,這裡的環境比剛纔那一間更好,或者說,這裡根本就不能算是牢房了。
“木小姐,你醒了。”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陰冷的笑着,讓人不寒而慄。
木青秋轉過身,就看見了劉公公,“是你。”她隨即掩去眼中的仇視,有時候,太鋒芒畢露,並不是好事。
“是我,想不到木小姐還記得咱家。”劉公公的聲音又尖又細,實在是難聽。
木青秋冷笑,她不願意再多說。她早都料到,劉公公遲早會親自來審她。仇人在面前着實會讓人眼紅,可是木青秋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一定要忍。
“木小姐怎麼不說話了?”劉公公陰冷的笑着,打量着木青秋,似乎想要透過她最最細微的表情觀察到她的內心,只是,木青秋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
“木小姐難道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要殺我,還會留我到今日嗎?”木青秋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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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如此,他們讓她活着,只是還有利用的價值罷了。劉公公無話可說,呵呵笑了會,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木小姐有了身孕,我不殺你,可沒說不殺了那孽種。”
“你纔是孽種,卑鄙。”木青秋怒罵,她無法容忍別人的玷污。
劉公公撫掌大笑,“木小姐果然有令尊的風範,好了,咱家就不繞彎子了,只要木小姐說出令妹的下落,咱家就饒了你腹中的孩子。”
木青秋心頭一顫,妹妹,劉公公是如何發現妹妹還活在世上的?她自己也是在修羅古道中,朱雲狄相告,才知道妹妹尚活在世上,此刻,別說她不知道妹妹的棲身之所,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告訴面前這個人。
木青秋下意識的護住腹部,後退了一步,“你是如何知道我有身孕的?”
劉公公看出木青秋神色有異動,呵呵笑道:“之前確實不知,剛纔你暈倒了,他們找大夫爲你診脈,就發現了。木小姐,看來令妹還真活在這個世上,咱家先也只是懷疑,現在算是坐實了,咱家也就放心了。”
木青秋冷哼一聲,沒有言語,她不禁在心裡怪怨自己,何時才能喜怒不形於色,又讓表情出賣了自己,讓這老狐狸看出了破綻。
“木小姐,咱家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你告訴咱家,咱家就饒了你腹中的小兒。”
“我不會告訴你的。”木青秋冷冷的說。在心裡,她卻柔聲告訴腹中的孩子,寶寶,孃親對不起你,孃親不能把小姨的下落告訴這個人,如果要死,孃親會陪着你的。
“在這裡,還沒有人能對咱家說不,你聽說過東廠的一百二十般刑具吧,咱家相信,總有一樣,能讓你願意開口的。”
木青秋對於東廠的酷刑早就有所耳聞。曾經,她親眼見過爹爹從東廠大獄領回家的一個被冤入獄受了杖刑的人。
他是被幾個人擡回去的,他的背部跟雙腿上的血肉與衣服黏在了一起,大夫爲了清理傷口,整整弄了三天才把衣服與肉徹底分開,而期間,他疼死過去二十七回。
等到他徹底可以下牀走路,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情,沒有傷筋,沒有動骨,就只是血肉模糊。而杖刑,據說還是諸般刑罰中最輕的一種。
木青秋想起那個漢子壓抑的嚎叫聲,不禁一陣毛骨悚然。
她這細微的表情自然沒有逃過劉公公的雙眼,他陰鬱的笑着,尖聲尖氣的說,“咱今天就先來點小玩意試試。”
“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吧。”木青秋冷然說道,“你既然知道我腹中有了孩子,你就該知道孩子的父親一旦知悉你的所作所爲,你是否還能保住你的項上人頭,你現在折磨我,他都會百倍千倍的還給你,既然要死,我們都想死的痛快點,不是嗎?”
劉公公彎下腰仔細看着木青秋,“難得啊,木小姐總算是開口了,不過我怎麼聽着木小姐話裡的意思,像是在威脅咱家呢?”
“你沒有聽錯,我是在威脅你。”木青秋冷笑道。
“可是,木小姐的威脅似乎有些無力啊?”劉公公冷嘲,“木小姐所謂的孩子的父親,他一向不是無所不能,無所忌憚嗎?想必他不難猜出,木小姐在咱家手裡,可是他爲何,遲遲不來救你們母子出去呢?”
木青秋心中不禁一顫,莫非,雲狄還沒有回京?難道他還在修羅古道?連日來,她一直安慰自己,他就快來了,就快來了,此刻,被劉公公逼問起來,不得不面對現實,心中的希望不由得又晦暗了些。
“木小姐一定是想說,他不在京中,不知道你們的處境,對嗎?咱家不怕告訴你,小王爺他此刻,正在皇上給他新建的王府裡賞花呢,對了,長平公主也在,賞的是迎春,明晃晃的好大一片迎春,比皇上御花園裡的開得好。”
不會的,寶寶,你爹爹不會不管我們的,這個惡人在騙我們,你千萬不要信。木青秋暗暗告訴腹中的孩子。她一遍遍的在心裡默唸,可是,爲什麼,那希望又晦暗了一些。
在修羅古道里,山神要他獻出他最珍貴的東西,他最珍貴的是什麼呢?或許,真的是天下!
“木小姐,今天就到此爲止吧,你再好好想想。”
想想?想什麼?木青秋怔仲的看着劉公公,這個惡人,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呢?我對於他們,到底還有何利用的價值?如果說是妹妹,他大可以用刑罰逼我開口,可是他似乎又不願意用刑?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呢?木青秋腦中閃過諸多疑問,卻一個都回答不了自己。
寶寶,無論如何,孃親都會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