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北雁從南飛來。
黃沙漫天, 與如血殘陽相映成輝。
大軍仍全速前進。因爲全軍上下都清楚,今晚的宿營地是玉門關,所以, 他們必須在天黑前趕到玉門關。
軍令如山, 不容懈怠!
空曠的天地寂寞的旅途往往會消磨掉人所有細膩的情感, 讓一切敏感的神經變得遲鈍。
連日行軍, 一路古陌黃沙, 似乎洗去了長平公主身上些許的嬌縱之氣,耐心用盡了,便會無奈。
她沒有因爲鸞車的顛簸而發脾氣, 沒有因爲飯菜的單調而處罰宮人。此刻,她儘管疲倦, 煩躁, 卻仍歪在貴妃榻上, 微微眯着雙目,讓宮人給捶着肩膀。
忽然, 駕車的馬一聲嘶鳴,馬車猛地停了下來。長平公主身子一搖,險些從鸞車上滾下去。
兩個宮人忙忙攙扶起公主,長平推開他們的手,不耐煩的說道:“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
一個灰色的影子揹着西天沉浮的彤雲, 在萬軍之前, 巋然不動。
朱雲狄執着馬鞭遙遙一指, 對身旁的侍衛說道:“去, 把那個人給我叫過來。”
灰影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緩緩轉過了身,“我要見你們王爺。”正是魏揚, 他氣定神閒,彷彿視面前鐵甲之軍如無物。
侍衛愣了下,打量着面前之人,倉惶的說道:“那裡來的匹夫,好生無禮,王爺叫你呢,快走。”
魏揚望着沉浮的雲海,隨手一指,說道:“你去跟你家王爺說,我在那邊等他。”
侍衛道:“喂,你這人好大的架子,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說着抽出腰刀,縱身撲了上去。
魏揚也沒有回頭,伸手反抓住了那人手臂,輕輕一抖,那侍衛手裡的大刀已落入了他手中,魏揚鬆開侍衛,屈指在刀刃上彈了下,也不見怎麼用力,那柄純鋼的大刀已寸寸裂開,碎片落在了腳邊地上,手中徒剩下一個刀柄,猩紅的纓穗隨風飄着,顯得十分滑稽。
“給你,告訴你們王爺,我叫魏揚。”魏揚抓起愣住的侍衛的手,把刀柄放在了他手裡,轉身就走。
侍衛又愣了下,丟了刀柄,撒腿就朝軍中跑去,就像是看見了鬼。
朱雲狄聽了侍衛的描述,打馬便朝遠處土坡上的人影那裡奔去。
魏揚站在兩個土堆前頭,神色肅穆,略帶感傷。
朱雲狄跳下馬,冷冷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攔着本王車駕,所爲何事?”
魏揚轉過身,道:“攔王爺車駕的不是魏某,是他們。”他指了指身後的土堆。
朱雲狄掃了眼那兩堆平平無奇的黃土,淡然問道:“裡面是誰?”
原來,那兩堆黃土,是兩個小小的墳塋。
“被亂臣賊子害死的忠良。”魏揚一字一頓說道,咬字極重。
朱雲狄沉默片刻,口氣顯得極不以爲然,說道:“那他們攔本王又所爲何事啊?”
“伸冤,他們想讓王爺替他們伸冤。”魏揚認真的說道。
朱雲狄呵呵一笑,緩緩問道:“我爲什麼要替他們伸冤?”
“因爲王爺不是亂臣賊子。”魏揚眼中也帶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他的笑是真摯的。
朱雲狄神色微窒,旋即又笑了,“你就這麼肯定?”
魏揚道:“我肯定。”
“爲什麼?”朱雲狄反問道。
“因爲你姓朱,你身體裡流着□□皇帝的血液。”
朱雲狄冷冷看了魏揚一眼,沉默良久才問道:“裡面埋着的到底是誰了?”
“前禮部侍郎,木儒之大人,那一個,是木夫人。”魏揚沉痛的說道。
朱雲狄陰鬱的面色不禁有些動容,他緊緊盯着那兩個墳塋,那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墳塋,彷彿突然變得不再尋常,“青兒,青兒的爹孃?”
“是,木大人是我安葬的,木夫人,木夫人是青秋親手葬下的。”
魏揚沉吟片刻,又道:“王爺,你知道上古五行法陣嗎?”
“聽說過,傳說得法陣者得天下,怎麼了?”
“淑妃與劉公公想要藉助他篡國。”
朱雲狄冷哼一聲,傲然道:“宵小鼠輩,不足爲慮。”
魏揚又道:“可是江湖上也有些人,想要奪取法陣,他們的力量可不容小覷。”
朱雲狄淡淡道:“說罷,你找我到底爲了何事?”
魏揚道:“魏某想要與王爺聯手,共濟天下。江湖上那些人,一個東廠是對付不了的。”
朱雲狄淡然笑道:“你是想要我們廠衛聯手?”
魏揚道:“正是。”
朱雲狄打量着魏揚,神色莫辯,良久,緩緩道:“我們朱家的天下,還用不着別人在這裡指點,周大人還在跟着你吧?讓他留下,你可以走了。”
魏揚看朱雲狄神色,已是有些不耐煩,想來再說也是無益,他原本也就只是想要碰一下運氣,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中。他沉默片刻,道:“王爺,希望你不要辜負了□□皇帝的血脈。青秋呢?”
朱雲狄淡然說道:“我會找到她的。”言罷便即上馬離去。
—— —— 《上古五行錄》 —— ——
黃昏,雨。
京城西南隅的一條巷子裡。
魏揚與周大人兩個戴着斗笠,穿過逼仄的巷道,走到一座宅子的門口,這條巷子兩側的宅子都一樣大小,一樣規格,甚至連房頂上都長了一樣的瓦松。
門不大,緊緊關着,魏揚瞥了眼門臉旁邊懸着的燈籠,摘下斗笠,在門上叩了不多不少,三下。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裡邊咳了兩聲,說道:“家窮四壁的,還有老親戚念着來瞧瞧。”說罷,自顧自嘆了幾口氣,一副老態龍鍾之氣。
魏揚淡然一笑,道:“本來是要早點來的,家裡好些子瑣事,就耽誤了,老爺子身子骨可還好?知道您愛喝兩口,這不,俺娘釀的高粱酒,足足十斤。”
門吱扭開了,一個六十上下的老者覷着眼在魏揚臉上看了又看,笑道:“原來是大侄子啊,瞧我這老眼昏花的,你說高粱酒啊,唉,多久沒喝了,都忘了那酒啥味了,好侄子,來,快進屋。”
魏揚忙攙住老頭胳膊,“您慢點,咱爺三待會把酒溫上,就這我帶的這臘肉啊,好好喝他幾杯。”
“對對對,屋裡去。”三人進了院子,老頭又忙關上了額門。
斜對門一雙眼睛跟着也閃在了門縫後頭,輕聲嘀咕道,真是晦氣,來盯着這麼個老不死的,一個月了,也沒見着啥接頭的人。
三人進了院子,魏揚低聲問道:“怎麼,我見門外懸着燈籠,這裡也被東廠盯上了嗎?”
老者憤然道:“是啊,那幫兔崽子真是無孔不入,算啦,不說了,老高他們幾個在屋裡等着你呢,還有一個重大消息要告訴你,這位瞧着眼生……”
魏揚忙把周大人引薦與老者,“老爹,這就是周大人。”
老者覷着眼看了周大人幾眼,便要拜下去,“老頭子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緣法,竟然能見着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爺啊,您一定要回來啊,爲咱京城的老百姓做主啊。”
周大人忙扶住了老者,“老爺子客氣了,周某可當不起啊,全是承蒙諸位英雄相助,周某才苟且活到今日,說來實在是慚愧啊。”
魏揚叮囑道:“老爹,你先帶周大人去換件乾淨衣服歇息一下,再叫你給大人做些吃食,大人,我見了朋友就來看你。”
周大人道:“魏大俠,無需客氣,你有事趕緊去忙就好了,這一路上不知道給你添了多少麻煩。”
後院廂房裡老高他們見魏揚到了,都是喜不自禁,“你總算來了,擔心死我們幾個了,路上遇到意外了吧?”
魏揚在桌旁坐下,端起一碗熱茶喝了幾口才說道:“先別說我了,老爹說你們手頭有個要緊的消息,是什麼?”
老高拍了拍一旁一個乾瘦的年輕人,“三娃,你快把你探來的消息跟老魏講講。”
三娃不甚擅於言辭,想了一會,理出個思路,才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前天在東廠大獄外頭見着那幫孫子又抓了人進去,就一路跟着進去,其中有一個,一路上罵罵咧咧的,瞧着像是沙中飛,雖然頭上套着黑袋子,不過那身板,還有那聲音,當時我怕他們看見,離得比較遠,而且他們守衛很嚴,也沒機會靠近,我也不太肯定,就是想問問你,沙中飛他現在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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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揚聽完,眉頭漸漸擰了起來,他思索良久,說道:“十有八九是小飛,我已經跟他有幾個月沒見了,對了,跟小飛一起進去的,有沒有個女子?”
三娃想了一會,犯難道:“這個我倒沒有留意。”
魏揚心裡尋思,雖然據周大人說,沙中飛當時回去找我,也就是跟青秋分開了,可是現在青秋一點消息都沒有,難保她不是跟小飛在一起?朱雲狄爲人自負,斷然不會說謊,他說他一定會找到青秋,那麼就是青秋並不在他那裡,或許,或者真的跟小飛一起,落入了東廠手裡。魏揚一邊思索,一邊又問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老高道:“前兩天朱雲狄跟長平公主返京了,東廠跟錦衣衛暫時沒有什麼動靜,不過據內部消息說,錦衣衛將會有一次比較大的人事變動。”
魏揚點頭道:“預料之中,這樣吧,我們先把小飛救出來,至於周大人,我認爲還是要再跟朱雲狄談一下,否則貿然把他送回朝中只怕凶多吉少。”
老高道:“你說的是,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