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 霜似雪。
蒼穹若墨,籠罩着大地萬物。
東廠的大獄對於魏揚來說並不陌生,魏揚身輕如燕, 以夜色爲掩護, 飛掠過連綿的屋宇, 輕身落在一條暗巷裡。巷子的隔壁, 就是東廠大獄。
東廠大獄守衛森嚴是出了名的, 用於關押囚犯的監牢因爲防止劫獄跟施刑,都在地下,裡面陰暗潮溼, 蟲蟻橫行,外面五步一哨十步一崗, 不過魏揚早已不是第一次來, 對付這些自不在話下, 倒也輕車熟路的緊。
外面的牢房裡並沒有他要找的人,他只能去朱雲狄標註的重點地方, 當然,那些地方的防衛就更嚴。
一路機關暗器,魏揚順利避過東廠的耳目,終於在一間水牢裡找到了沙中飛。
雖已冬去春來,天氣仍舊是嚴寒刺骨, 這水牢中的滋味, 自不會好生受。
魏揚趟水進去, 解下綁在當中木樁上的沙中飛, 他被關押十餘日, 嚴刑拷問之下渾身是傷,骨瘦如柴, 額頭滾燙正發着高燒,雙腿卻極冰涼,被泡的又白又腫。
總算搖醒了他,沙中飛睜開渾濁乾癟的雙目,眼神虛無恍惚,聲音更飄忽,“老魏,是你嗎?我又做夢了。”
“小飛,是我,我是來救你出去的,青秋呢?”魏揚眼中是深深的痛與殷切的等待。
沙中飛搖了搖頭,“我跟木一劍一起被抓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你快去救她,她有孩子,禁不起這樣的折磨。”他用盡力氣說完這一句,又暈了過去。
“孩子?小飛,小飛。”魏揚壓低聲音喊着,滿腹疑問,可是沙中飛歪在他懷裡,再也沒醒來。
魏揚尋思,難道青秋被關在了別處?他迅速決定,先帶沙中飛出去,再回來找木青秋,因爲沙中飛的情況等不起,再耽誤,只怕就活不下去了。現在的情勢,能救一個是一個。
......
“卑職參見王爺。”陳昂恭謹的向朱雲狄行禮。
朱雲狄手中握着擎天劍,目光一寸寸在劍身上移過,最後落在了劍身一側那道淡淡的水紋上,聲音平平的答:“起吧。”
他回京之後,擎天劍由趙王經陳昂之手轉交給他,他這還是第一次仔細看,卻看到了異樣,很奇怪的異樣。他問過鍛造的技師劍身上那塊憑空出現的水紋,鍛造師父答只可能是被比此劍更硬的東西磨礪形成的。
世間比擎天劍更堅硬的利器不多,其中之一就是聖上的尚方寶劍,可是,是什麼原因會讓趙王做出不惜用尚方寶劍在他的擎天佩劍上磨出一塊水紋這樣大動干戈的事呢?朱雲狄猜不透。
陳昂看了眼朱雲狄手中的劍,目光落在那道水紋上的瞬間,突然如撞上了什麼,忙匆匆閃開,不敢再直視。
“這把劍是你找到的?”朱雲狄不動聲色的問,冷然瞥了陳昂一眼。
“回稟王爺,是,是卑職找到的。”陳昂被問起,握劍的手不由顫了一下,連語調也變了些。
這個細微的動作並沒有逃脫朱雲狄的雙目,他若有所思,遲疑了一下,還劍入鞘,“魏揚把人帶走了?”
“回稟王爺,是的,那個人叫沙中飛,是魏揚的朋友,並不是朝廷要緊的重犯。”
朱雲狄愣了一瞬,又問了句在陳昂看來是廢話的話,“他只帶走了一個人?”
而一般情況下,陳昂眼中的王爺是不會問出這種廢話的。陳昂也不由愣了一下,才畢恭畢敬的回答:“是的。”
“你下去吧。”朱雲狄擺了擺手,面上仍舊雲淡風輕,悠閒的靠在椅上,看天外雲捲雲舒,滿園迎春怒放。
陳昂遲疑一下才退下。面前的王爺使他更加琢磨不透,難道,王妃對他已經不重要了嗎?可是,大婚不是就要舉行了嗎?沒有王妃,何來大婚?
陳昂走後,魏揚復又抽出擎天劍,凝視着劍身,指尖輕輕拂過劍刃上的水紋,眼中是深深的思量,眉宇間是縈繞不去的困惑。
遠處一個丫鬟跌跌撞撞的小跑進園中,因爲她弄出了太大響動,朱雲狄不禁嫌惡的看了她一眼。
丫鬟老遠就跪下,渾身哆嗦着,“王爺,水榭中的那位小姐不見了。”
朱雲狄面色不禁更加陰鬱,他衝丫鬟擺擺手,“你下去吧。”他說完又補上一句,“那裡的東西不準動,保持他現在的樣子,你只負責日常的打掃就好。”
“是,王爺。”
朱雲狄知道木水澤總有一天會離開,卻想不到是這個當口,畢竟她姐姐下落不明又大婚在即,他皺眉思索了片刻,明白了緣故,也便不奇怪她離開的時機了。嘴角不禁露出絲苦澀的笑。
我怎麼忘了,她說過,她留下來,是爲了伺機報復,她現在應該已經在去桃花鎮的路上了,這丫頭古靈精怪,心思着實非常人可以揣摩,她姐姐生死未卜她也能放手離開,胸襟氣度,世間並沒有多少人能夠望其項背。
她復仇的方式,倒真是有些意思,只是,她即便取了水靈,又能如何呢?朱雲狄不禁生出許多感慨來。
......
沙中飛睡了半夜,昏迷不醒,鍼灸藥石,魏揚又渡以真氣給他,他身上的燒總算是退了些,到天快亮時,竟然睡熟了。
老高笑的像是個孩子,“小飛總算是有救了。”
三娃慌里慌張從外面跑進來,“老魏,外頭來了個人,說是你沙漠裡的故人,姓趙。”
魏揚尋思一會,他關外並沒有姓趙的朋友,既然找上門來,如果真是東廠的人,相擋只怕也擋不住,然而依照東廠的行事作風,他們若是發現魏揚行蹤,會直接帶兵包抄的。
“走,去看看。”
打開門,門口站着一個人,灰袍遮體,風塵僕僕,好生蕭索,他掀開袍子一角,露出半張臉,“魏兄,還記得我這個故人吧?”
魏揚再想不到來人是趙振,大喜過往,一把拉住,“趙——趙兄,快,快裡面請。”
“我在天水關接到王爺與青兒驚蟄成婚的檄文,特意趕來的,那檄文,與其說是遍示天下王爺大婚的喜訊,倒不如說是在尋人。”趙振進了院子,脫掉斗篷,一邊隨着魏揚進屋一邊又說道:“青兒出事了對嗎?”
“是,落在東廠手裡,我昨天夜探東廠大牢,多虧有王爺給的地圖,才避過他們幾處霸道的暗器,卻也只救出了小飛,我推斷,青秋一定是在拘押在了別處,正籌劃着今晚再去。”魏揚請趙振坐下,倒了杯茶與他。
趙振接過茶盅,端着也不喝,沉吟片刻,徐徐說道:“看來趙王已與劉公公同道,王爺是遇到了難處,以此往前推,青兒父母的大仇只怕也與趙王脫不了干係,青兒如今有了王爺骨肉,情勢卻又到了這步田地,王爺如此避諱此事,要你出手相救,心裡只怕已與趙王有了嫌隙,我想救出青兒,只怕王爺就要與趙王決裂,王爺雖然驕縱自負,對聖上不甚恭敬,可是對大明卻是一片赤子之心,他眼裡絕容不下趙王與劉公公之間的苟且之事,我此次回來,就是幫他與青兒的。”
魏揚聽趙振說完,心裡也十分激昂,拍着趙振肩膀道:“王爺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趙振神色有些落寞,沉默片刻,情緒復又變得激昂,“其實我們早已不是朋友了,上次天水關,已經斷義,我幫他,只是幫正義,幫大明。”
“說的好,好一個幫正義,幫大明,當務之急便是救出青兒,不知你有何高見?這東廠的地圖,我看來看去,實在找不出青兒可能會被羈押的去處。”
趙振道:“我在錦衣衛有一個好兄弟,叫陳昂,我想先見他一面,他對京裡形勢比你我清楚,我現在是駐邊將領,身份特殊,不得傳召原本是不允許回京的,所以我不能出面,麻煩魏兄代爲傳信,我這裡有書信一封。”說着掏出一封信,雙手交給魏揚。
魏揚雙手接了,“這件事情交給三娃去辦,他找人接頭最爲擅長了。”
趙振莞爾一笑,又道:“我還有一件事要麻煩魏兄,我此次來,在軍中挑選了三十個身手好信得過的弟兄,現在在城西三十里一杏林裡,扮作販賣棗子的商旅,還要請魏兄把他們接引進城,找個地方安排下來,這是我的印信,請魏兄收下,他們只認這個。”說着又將他的大印交給魏揚。
魏揚珍重接了,道:“這個也不難,我讓老高去接應他們就好,老高與城門的巡守交情不淺,帶進來些人,應該不會盤查。”
“至於搭救青兒,怕只能等我見了陳昂之後,再商議對策了,對了,你說昨晚救出了小飛,他現在哪裡?帶我去看看他吧。”
魏揚起身道:“好,這邊請,昨晚還發燒呢,天亮時睡着了,只怕這會也該醒來了,正好問問他當日的情形。”
這邊老高與三娃分頭行事,這邊沙中飛醒來,將當日如何與木青秋並肩對敵,最後不敵,落入敵手的事情一一道來。只是自從落入東廠之手,沙中飛便再也沒有見過木青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