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防止尤霄派人監視,蕭縱卿命人讓船隨水漂流,月華漸濃,船已飄到了四下無人的天河下游,船艙裡,蕭縱卿喝的酩酊大醉,甲板上,商君和畢弦手執清酒,各居一方。
天河的美,在於它愈夜愈撩人。兩岸香氣四溢,蟲鳴蟬嘶,不絕於耳,並不豔麗的星木花,在這樣朦朧的月色下,芳蹤難尋,不過隨風飄搖無處不在的濃香,卻霸道的彰顯着它的存在。
今夜喝了不少酒,商君有些微醺,但是過人的自制力,讓他依舊腦筋清楚,隨意落坐在甲板之上,頭靠着船桅,任清風襲面,商君輕輕閉上眼睛。月光灑在他光潔白淨的臉上,一身玄白的儒衫,讓他看起來惘若謫仙。
“商君不像商人。”畢弦拿着酒壺,自顧自的喝着,彷彿他手裡的不是酒,而是白水一般。腳邊酒壺一地,他的眼卻是滿目清明。
一直知道畢弦盯着他看,商君也不惱,沒有睜開眼,輕輕勾起脣角,商君回道:“畢公子何嘗又像商人?”
畢弦失笑,點點頭,回道:“是啊,一般越不像商人的,越是出色的商人。”他是,他,亦會是。盯着商君絕美的側臉,畢弦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忽而輕聲笑道:“我想與一個有膽識的人談一筆生意,不知道商君可有興趣。”
將手枕在腦後,舒服的半躺着,商君輕鬆的回道:“不妨說來聽聽,能賺錢的買賣,我基本上都接。”
“你可曾聽說過海域?”
忽然睜開眼睛,商君疑惑的看向畢弦,問道:“天下四國之一,卻無人知道具體在哪!莫不是你所說的生意,與海域有關?”
畢弦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欣然解釋道:“海域位處東方,隱匿於東海盡頭,多年來只聞其名不見其形,只因甚少人知道進入海域的方法,更少人知道,那裡十分富足,奇珍異寶多不勝數。但是海域畢竟是海國,唯獨種不出好茶,產不出精棉。所以只要你有這兩樣東西,輕而易舉就能換到很多所謂的奇珍異寶。”
他說到這,商君反而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繼續靠着船桅,閉眼假寐:“既然如此容易,你自己去就行,還和我談什麼?”
“要去海域,一年只有四次機會,而每年中秋,則是最佳時辰,東海上會出現半個時辰的海水逆潮,你需把握住這段時間,隨水漂流,但這半個時辰內,海水流向不定,礁石、巨浪頗多,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而這樣的危險行程,需持續十數天,若是不死,就能到達海域。”停頓了一會,畢弦才繼續說道:“去的人,就要有死的準備,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與你談了?!”
商君不爲所動,輕哼道:“你已去過數次了吧,若是怕死,不必等到今日才找人前去!”
商君輕輕擡手,攔下畢弦接下來要說的話,直言道:“畢弦,與我無關之事,我可以不管不問,也無意窺伺他人隱秘,但是若與我有關之事,我不接受一絲一毫的敷衍。你最好想清楚再與我談。”
好強的氣勢,好孤傲決絕的性子,畢弦苦笑:“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不過正因爲這樣,這海域他還非選他去不可。罷了,有些事憋在心裡夠久了。
盤腿坐在商君身邊,背靠着桅杆,畢弦灌了幾口酒,才悠悠的說道:“在海域,有一個人,我想去見,又怕去見,而她已不允許我再踏入海域,此生,我都沒有資格再去了。”不特別感人的故事,也不特別悲傷的聲音,斷斷續續,糾結難解,讓人似懂非懂。
商君緩緩張開眼,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壺,在畢弦面前晃了晃,爽快的回道:“這門生意,我答應了。”或許他還是沒聽懂畢弦所說的那人,那段故事,不過他聽懂了他即使極力掩藏卻依然疼痛不已的心聲。
手中的酒早已喝乾,畢弦扔掉酒壺,拿起另一罈酒,撕破蜂蠟,與商君的酒壺輕碰,二話不說,仰頭猛灌,商君不語,有一口沒有口的喝着。
壺中酒被一飲而盡,畢弦放下酒壺,手背輕拭脣角,那雙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眼卻依然清明,再拿起一罈酒,畢弦淡淡的說道:“你每次去海域得回來的東西,一半歸我,價錢就按你從海域收來的價錢算。另一半,隨你!”
商君一愣,搖頭低笑:“你果然是個好商人。”要不是他眼中仍殘留傷痛,他會以爲他剛纔在逗他!
“問你一個問題,回不回答隨你。”畢弦知道尤霄,還對宮闈之事知之甚詳,或許他可以從他這裡瞭解到宮裡的消息,商君明白,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過度關切宮裡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畢弦放下酒罈,看向商君,等他發問。他有些好奇,商君會想問什麼!
暗自斟酌了一番,商君才迂迴的問道:“你似乎,對皇族宮殿的人和事很清楚?”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麼?”
商君暗暗咬牙,冷然回道:“我都想知道。”關於隴趨穆的一切,他都迫切的想要知道!知己知彼,他纔有勝的可能。雖然他現在不能殺他,終有一天,他會將凌霄刺進他的心窩!
畢弦若有所思的盯着商君忽然陰沉的臉,良久才輕笑道:“你可知宮闈朝廷的事,都賣的很貴。”
商君驚訝,猜測道:“這麼說,你和風雨樓沈嘯雲一樣都是依靠販賣消息爲生?”
畢弦搖搖頭,眼眉間隱隱透着鄙吝:“我和他不一樣,他賣消息看銀兩,我賣消息看心情。”他的消息只賣給他想賣的人。
揚起一抹狡黠的笑,商君上下打量着畢弦,故作了然的輕嘆道:“難怪,你只能着布衣。”
低頭看看自己,畢弦莞爾,對上商君調侃的眼,兩人相視大笑。
月下的天河,沉靜而唯美,緩緩流淌的河水,輕輕拍打着畫舫,船身輕晃,甲板上,酒香四溢,兩人背靠着背坐着,時而輕笑,時而舉杯,月光投下兩道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