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紅環翠的庭院裡,一道頎長的身影,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臉上面無表情,目光有些冷。
商君不知道自己在煩些什麼,自從知道予函就是睿王之後,自從聽了三兒的計劃之後,他就莫名的煩躁,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他離報仇之日越來越近了,他應該興奮的,這是他日日夜夜期盼的事情,可是他爲什麼覺得惶恐?!
“你要去哪?”
商君擡頭,迎上了一雙擔憂的眼睛,是修之。商君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看看天空,回道:“天氣不錯,出去走走。”
“鐵騎軍有可能正在城內搜查,你這樣出去,會有危險。”他早就看見他一個人在院子裡走了很久,本來不想打擾他,但是他要出去,實在太危險了,尤其是現在,他傷重的時候。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而且我就在街上走走,不會有事的。”知道予函的身份之後,他終於明白鐵甲軍爲何會出動如此多的人了。
商君轉身而去,一副不願說話的樣子,看着他孤單而消瘦的北影,秦修之還是忍不住說道:“我陪你吧。”或許他能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商君腳下一滯,最後還是輕輕點頭:“嗯。”他沒有拒絕修之的陪伴,也許是因爲他有着何舒清一樣讓人安定的力量吧,而他現在,需要這樣的力量。
已是正午時分,陽光有些晃眼,兩人並排走着,卻沒有交流,商君始終微低着頭,盯着腳下的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眉頭緊蹙,一直沒有解開過。秦修之默默相伴,猜測他必定是被什麼事情困住了,只是自己無從勸解,因爲他從不曾對他提及。
秦修之走過路過一家正要關門的小店鋪,想了想,走了過去,一會之後,手裡拿着東西回到商君身邊,商君竟一點也沒發現他離開。秦修之苦笑,如果他現在回去,商君不會以爲自己是一個人出門的吧?!
心裡自嘲着,秦修之腳下還是加快了步伐,走到商君前面,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他面前。
商君低頭走着,忽然一個東西橫在他面前,商君一怔:“這是什麼?”待看清秦修之手中的東西,商君不禁奇道:“糖葫蘆?!”
秦修之將一串甜果糖葫蘆塞到商君手中,微笑說道:“嘗一嘗。”
商君盯着手中鮮豔欲滴的果子,哭笑不得的說道:“修之,我又不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的時候,這種東西他也是不吃的,更何況現在?!
“誰說只有小孩子纔可以吃?!”晃晃自己手中的糖葫蘆,秦修之咬了一口,頗爲享受的連連點頭,笑道:“嚐嚐看,味道不錯。”
商君好笑的看着秦修之,一身墨衣雅緻不俗,卻舉着一支糖葫蘆,怎麼看怎麼怪異。只是他自己彷彿並不覺得,還滿目期待的盯着他。商君無奈,只好也咬了一口,立刻眉頭皺成一團。
看他吃的艱難,秦修之笑問:“沒這麼難吃吧?!”
商君好不容易嚥下去,搖搖頭,一臉痛苦的回道:“太甜了。”甜果本來就甜,再加上厚厚的一層糖衣,口中盡是甜膩軟粘的味道,趕緊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秦修之。
“是嗎?”他自己不吃糖葫蘆,以爲甜果的會好吃,看來商君也不愛甜的。秦修之接過商君手中那串,卻把自己原來那串遞給商君,說道:“那我和你換好了。”他買的是山楂的,沒這麼甜。
秦修之就着商君咬過的地方也咬了一口,表情立刻變得扭曲,真的好甜!
修之吃着他吃過的糖葫蘆,商君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不過他一派自然的樣子,商君又覺得自己太過在意了,低頭看向自己手中修之剛咬過的糖葫蘆,不知道該吃還是不該吃。
秦修之以後還是怕甜,保證道:“這串沒那麼甜,真的。你嚐嚐就知道了。”
他完全會錯意!只是修之都這麼說了,不吃又不太好,商君勉強的笑笑,還是咬了一口,這次商君瞪着眼睛看着修之,不咬不咽的,秦修之一頭污水,他剛纔吃過了,真的不甜啊!秦修之小心的問道:“這個也甜?!”
久久,商君終於嚥下去了,開口只回了一個字:“酸。。。。。”
啊?!
兩個大男人,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蘆在大街上吃得表情扭曲,痛苦萬分,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笑了一陣,笑累了,秦修之接過商君手中的糖葫蘆,輕聲問道:“心情好點了嗎?”
商君一怔,眼前拿着兩串糖葫蘆,笑得溫和,卻顯得有些滑稽的男人,是爲了逗他開心嗎?!緩緩點頭,商君回道:“嗯。”心裡依舊煩悶,不過剛纔他確實嚐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總算不再愁眉苦臉了,秦修之也不追問他爲剛纔心情不好,只是微笑的走在他身邊。
心情好些了,商君終於注意了周圍的街道,不禁奇道:“今天街上怎麼人這麼少?店鋪也很少開。”
東隅有臨風關,滄月有遊城,這兩個地方,都是兩國貨品交易最繁盛的地方,以往他來的時候,都是人聲鼎沸,今天是怎麼回事?!
修之早一路行來,也覺得蹊蹺,指着前方一家看着挺大氣的店鋪,說道:“不如我們進去看看,或許老闆知道。”
商君點頭,兩人走到店鋪門前,商君擡眼看去,“玉滿堂”門楣上幾個燙金大字,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兩人才踏入店門,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迎了上來招呼道:“兩位公子隨便看,本店有上好的精品古玩,這些是最新的貨色,您慢慢看,慢慢挑。”
商君環視了一眼,店裡裝飾的挺講究,就是貨物似乎少了些,放眼看去,都是一些普通的貨色,除了店鋪正中央擺放的一隻通體碧綠,翠色逼人的簪子。秦修之也被這隻青翠雅緻簪子吸引了注意力。
老闆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看見秦修之的目光停留的地方,立刻將玉簪拿出,介紹道:“公子好眼光,此款雪域墨青簪乃是本店之寶,這簪子不僅材質上乘,雕工細緻,而且還有明目提神之療效,和公子這樣風流瀟灑之人,正真是絕配啊!”他也算閱人無數,這兩位公子絕對不是一般人。
這簪子確實算得上精品,卻不是極品,商君好笑的聽着老闆的說辭,笑道:“那麼老闆多少銀子願意割愛呢?”
老闆眼前一亮,假意思考了一下才回道:“公子若是喜歡,就五百兩好了,結交公子這個朋友。”
五百亮?這老闆倒也不算奸商,商君拿起玉簪一邊把玩着,一邊看向門外清朗的街道,說道:“老闆是看其他店鋪都未開門,所以坐地起價吧?!”
老闆臉色微變,回道:“公子說的哪裡話,我這店雖然比不得東隅的珍寶齋,蕭家的流金閣,卻也是做了好幾代的古玩生意,那些關門的店鋪的老闆都是看遊城是貨品進出滄月的地方,來撈點錢的外地人,現在滄月東隅打仗了,他們早就跑了,那樣的人才是奸商呢。公子若是不喜歡我這簪子,不買便是了。”反正精品他都會收起來,等着仗打完了,再拿出來也不遲。
原來是因爲戰爭啊,但是臨風關並沒有受多大影響啊?!商君思量着,老闆卻要把簪子往回拿,商君忽然按住老闆的手,笑道:“既然老闆是爽快人,我也不囉嗦,就五百兩吧。”說完爽快的從袖間拿出幾張銀票,推到老闆面前。
商君如此爽快,出手又大方,讓老闆喜上眉梢,歡喜的笑道:“我這就給公子包起來。”
這邊正說着,店外一隊人馬飛馳而去,紛雜的馬蹄聲聽的人膽戰心驚,本來就不多的路人也紛紛走避。他們穿着官服,估計是衙門的人,商君和秦修之對看一眼,都稍稍側身,背對着門外。
老闆把簪子裝進禮盒,送到商君手中,搖搖頭,說道:“滄月和東隅在打仗,聽說東隅那個將軍很厲害,滄月已經是連連敗退了,如果打輸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看公子也不像是遊城人,還是早日離開的好。”
商君微微拱手,笑道:“多謝老闆提點。”
將銀票收好,老闆一邊將幾件玉佩裝入另一個錦盒,一邊輕聲嘆道:“提點不敢當,如今這世道,也不過就是混日子,原來就賦稅徭役不斷,現在又打仗,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雖然只是低喃,卻也是無盡的心酸,商君若有所思,將手中的錦盒遞給秦修之,說道:“修之,我們走吧。”
秦修之端着錦盒,愣了一下,又聽見更加急促、響亮的馬蹄聲傳來,而商君已經走出店門外,忽然商君眼神一暗,急奔向前掠去,秦修之大驚,急忙走出去,卻被狂奔而過的馬隊阻了視線,待馬隊過後,街道上盡是煙塵。
馬路對面,商君慢半跪着身子蹲在地上,秦修之趕緊跑過去,正想去扶他,商君緩緩站直身子,他懷裡還抱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孩子,你沒事吧?!”商君輕拍男孩的臉,他渾身都在發抖,臉色慘白,估計是嚇怕了。
男孩愣了一會,忽然比剛纔更爲驚恐的跳了起來,推開商君的懷抱,眼睛裡盡是慌亂,在路上尋找着什麼,終於,他看見了路中間被踩得早已經稀巴爛的饅頭,小手一邊顫抖着去抓那不成樣的饅頭,死死盯着馬隊離去的方向,口中不停的念道:“我的饅頭。。。。。。陪我饅頭。。。。。。”
孩子喃喃自語的低泣,誰看了都會不忍心,路過的一個大嬸好心的勸道:“我說孩子,還是快回家去吧,沒撞死你就算很幸運了,人家可是辦大事的人,不會理會你一個小娃的。”
馬隊早已沒了蹤影,手中只剩下骯髒的殘渣,男孩木然的撿拾着,眼裡流轉着淚花,聽着婦人說的話,茫然的擡起頭,絕望的問道:“沒有這些饅頭,我娘和妹妹就要餓死了,他們要辦大事,就可以踩爛我的饅頭?”
他們要辦大事,就可以踩爛我的饅頭?
孩子稚嫩聲音,悲慼的眼神彷彿一根針,一下扎中商君的心,他要做的事,是否也會踩壞很多人的饅頭呢?!他痛得無以復加,想上前扶起孩子,竟是挪不開步子。
孩子的問題,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將踩碎的饅頭收好,男孩一個勁的往前衝,朝着他的家,那些殘渣還能救活他的母親。
路人紛紛散去,商君一直怔怔的站着,秦修之擔憂的問道:“商君,你怎麼了?!”
久久,商君終於回過神,確是有些迷茫的問道:“這世上的事情,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呢?”
秦修之心下一驚,他從沒見過商君現在這樣可以說茫然無措的眼神,那麼的不確定。輕拍着商君的肩膀,秦修之坦然答道:“或許本來就沒有什麼對與錯之分,做人做事,但求心安理得吧。”
心安理得!好個心安理得,好難的心安理得!
又下雪了,一朵朵純白的雪花,從空中緩緩飄落,輕輕的落在肩頭,無聲卻寒冷,秦修之舉起手中的錦盒,爲商君遮住密密的雪花,依舊不語的陪着他,直到他願意離開爲止。
不知道過了多久,流雲遠遠的向他們奔過來,秦修之才慢慢放下手。奔到商君面前,流雲抱拳以禮,有些急促的說道:“商公子,門主正在四處找您,請您儘快回去。”
商君微微低頭,掩下心中的波瀾,才擡起頭,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滄月已降。”
滄月降了?!這麼快嗎?!商君臉色微變,急道:“馬上回去。”
商君與流雲急急的走在前面,秦修之緩步跟在後面,結着薄冰的錦盒抱在懷裡,只因爲他的手早已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