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過,卻絲毫沒有春的氣息,襲人的冷風,不時飄落的雪花,都爲這本就蕭索的天地增加了幾分寂寥。
一輛華麗的馬車,數匹高大黑亮的駿馬停在官道的路邊,暮雪籠罩下的小茶寮裡,最中間,坐着一對璧人,少婦美麗端莊,她身邊的男子更是俊美無濤,風雅脫俗。兩人的身邊幾張桌旁,圍坐着數名高大的男子,其中,坐在最邊上的兩個男子同樣奪人眼球,白衣男子臉色略微蒼白,一臉病容,不過絲毫未損他俊美的面容,與他輕聲低語的黑衣男子雖不及白衣男子俊秀,不過那硬朗的五官,略微冷傲的氣質讓他與白衣男子坐在一起,毫不失色。
小茶寮的主人,是個滿臉風霜,六十出頭老者,在這官道上開了幾十年的小店,來來往往,見的人多了,識人的眼力勁他還是有的,這幾個人非富即貴!端着新蒸好的饅頭還有熱茶給他們一一送上,最後老者走到中間的這雙男女桌上,客氣說道:“小店只是個路邊茶寮,只有饅頭粗茶,您隨便用。”
秦修之微笑着輕輕點頭,溫和的回道:“大叔客氣了,這麼冷的天,有個茶寮可以歇歇,已經很好了。”
大戶人家的公子他見過不少,這樣好修養的倒是不多,看他們要行進的方向,老者有些遲疑的問道:“公子是要去鹽城嗎?”
“是。”秦修之才說完,老者本就滿是皺紋的臉,此刻更加皺在一起!秦修之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輕笑問道:“大叔是不是有什麼提點?”
“提點不敢。”老者連連搖頭,看向前面不遠處的一座不高的山峰,輕嘆一聲,回道:“只是前邊就是小巾山,亂石密林很多,近兩年嚴苛重稅,日子不好過,所以這一帶諸多盜賊,公子小心便是了。”
盜賊嗎?!老者說完,茶寮裡衆人面色各異,秦修之微微拱手,笑道:“多謝大叔。”
老者擺擺手,退回到竈頭邊,一邊烤着火,一邊悶聲抽着旱菸,口中似有若無的低喃着:“這年月,日子難過啊……”
商君心下一緊,老人的哀嘆聲音並不大,不過足夠落入每個人的心裡,商君側過頭暗暗觀察着鄰桌的子函,易容後的臉龐沒有什麼表情,悶不吭聲的喝着茶,不過他握着茶杯的手卻有些泛白。
一杯熱茶遞到商君掌心,商君回過頭,三兒盯着他示意他快喝。
握着手中的溫暖,商君輕笑着回道:“謝謝。”輕啐了一口熱茶,商君感受到了另一抹視線,擡眼看去,與一雙沉靜的眼不期而遇。
一路行來已經兩天了吧,他們偶爾會這樣眼神交匯一會,誰也沒有主動和誰說什麼,或者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就像此刻,商君輕輕別開視線,而修之身邊,也響起了那道熟悉的關切女聲:“修之,你喝點熱茶吧,一路上風大。”
隴琉璃將熱茶遞到了修之面前,吸引他的注意力,這幾日,修之幾乎都是在騎馬,沒有和她同乘一駕,她總感覺到,修之與商君之間,有着一種淡淡的情愫,修之對她,總是溫和而禮貌,卻在看商君時,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可是,他們兩……是男子啊!
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他們只是友誼比較深厚而已,她會讓修之知道,女子的好!
想着,隴琉璃乾脆將手中熱茶遞到修之脣邊,秦修之一驚,趕緊接過,有些尷尬的說道:“多謝郡……琉璃,我自己來。”
匆匆的喝了一口,秦修之起身,看了看外面越來越暗的天色,說道:“天色不早了,出發吧。”
說完,秦修之率先走出了小茶寮,一行人也立刻跟上。
隴琉璃有些委屈,她幾時對誰如此示好過?!他卻絲毫不領情!
踏上馬車,隴琉璃有些癡迷的看着前方那道飄逸的墨綠身影,手緩緩握成拳,她一定能讓修之看見她的好,讓那雙溫柔的眼深情的注視着她!只注視着她!
……
商君斜靠在窗邊,撐着額頭,馬車顛簸着,車內光線不明,什麼也幹不了,商君半眯着眼睛假寐,心裡卻思量着,下一步應該如何繼續,如果隴宜亥不是他要找的人,該怎麼辦?到底誰纔有資格成爲滄月的一國之君呢?
心緒亂飛,忽聽前方何成一聲低吼:“小心戒備。”
商君輕輕掀開布簾,低聲叫道:“流雲。”他沒有隨身侍衛,三兒讓流雲幾乎寸步不離的守護他。一般他只要出聲,流雲必定在身側。
“公子。”果然,他話音未落,流雲已經驅馬靠近窗邊。
看向前方,商君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前面就是小巾山,沿路都有打鬥過的痕跡,所以謹慎些。”
聽了流雲的話,商君才留意到,道路兩側確實有打鬥的跡象,看來這小巾山還真是名不虛傳。放下布簾,商君並不太在意。這一行人的武藝,別說遇見盜賊,就是遇上鐵甲軍,應該也能抵擋吧。
馬車又晃悠的行進了一會,忽然慢了下來,最後竟是停了。
本來商君並不在意,但是濃重的血腥味從車外傳來,霸道的鑽入鼻腔,商君猛地睜開眼睛,挑開布簾,看向車外。
馬車已經行至一片山腳下的小樹林,不算寬敞的地方,橫七豎八躺着二十多具屍體,商君跳下馬車仔細查看,這些屍體有男子也有一些婦孺,身上的服飾未見得華麗,不過死狀卻異常的恐怖,滿地都是血污,樹幹上印着一個個掙扎留下來的血手印,薄雪上,也灑滿了暗紅色的血液,寒風中,血凝結成了冰塊,踩在上面,會咯咯的響。
“啊!”隴琉璃才掀開布簾,就看見滿地的屍骸,嚇得驚聲尖叫起來。捂着眼睛,隴琉璃用着顫抖的聲音問道:“修之,這是怎麼回事?!”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將布簾放下,秦修之只得回道:“你待在車裡不要出來。”
“修之……”隴琉璃蜷着身子,還想再說什麼,秦修之已經向車後走去。
商君走到蹲着查看屍體的蕭縱卿身後,蕭縱卿起身,沉聲說道:“刀法凌亂無章,應該是些小毛賊乾的。”
確實是,有些人身上有十幾處刀傷,如果是高手,只需一刀即刻斃命,現場絕不會這麼狼籍!
秦修之還未走到商君身邊,就被何成攔下:“少爺,這是盜賊的地盤,您還是儘快離開比較好。”
秦修之看向何成,只見他對他使了一個顏色,秦修之也注意到周圍的侍衛都戒備的注視樹林旁邊的矮叢,會意的點點頭,秦修之朗聲說道:“走。”
可惜他們還沒來得及上馬,一道粗獷的吼聲從矮叢中傳來:“現在想走只怕來不及了!”隨着這聲吼叫,矮叢裡瞬間竄出三四十個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個個手中都舉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幾十人很快把他們包圍在中間,一個乾瘦的男人對着看上去最兇悍的大漢獻媚的說道:“大哥,今天真是我們的好日子,剛剛纔宰了一隻肥羊,現在又有一隻送上門了。”看這些人的衣着打扮,應該也是大戶人家,這次他們必定又要發一筆橫財了!
“這些人,都是你們殺的?”
一道冷硬的男聲傳來,領頭的大漢心下有些打鼓,看向說話的人,竟是一個馬伕。不過這人的犀利的眼神還是看得人心裡不由的發毛。但是在這麼多兄弟面前不能失了大哥的威風,大漢瞪着子函,罵道:“是老子殺的,怎麼樣?!你們很快也可以去見閻王了。”
揮動着手中的大刀,大漢大喝一聲:“動手。”幾十人同時呼喊着撲了上來。
商君與蕭縱卿比肩而立,兩人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光看那凌亂的步伐就知道這些盜賊不過是一羣空有蠻力的小毛賊而已,不用他們動手,睿王府的家將就能把他們制服了。
果然,不過半刻鐘,幾十人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得跪地求饒,剛纔還嚷嚷着的乾瘦男子最先哭嚎起來:“大爺,大爺不要殺我們,我們這麼做也是……被逼無奈,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們。”
“被逼無奈殺人?!”子函冷叱。
領頭的大漢也終於忍不住哭訴道:“大爺,咱們兄弟本來就是窮苦人家出身,老老實實幹活養家啊,但是這些年,捐稅一年重過一年,種的糧食連上繳都不夠,就別提養家了,這裡的人,哪一個沒有賣兒賣女,哪一個沒有沿街乞討。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啊,不然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是啊大爺,日子是真的過不下去了,我們纔會幹這殺人越貨的事情啊!!誰不想在家過安穩的日子!”
“大爺,求求您別殺我們……”
“大爺饒命!”
“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家裡還有妻兒老小,大爺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一時間,樹林裡充滿了哭喊聲,看他們粗淺的腿腳功夫可知,這些人也不是做盜賊的材料,會走到這一步,應該也是實屬無奈吧。
“何成。”子函冷硬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卻只說了一個字:“殺。”
何成微愣,很快抱拳回道:“是。”
說完舉起手中的長劍,就要刺入領頭大汗的胸膛。
“住手。”清冷的低吟伴隨一枚冰凌襲來,極清脆的一聲叮鈴響過,何成的長劍被打偏了方向。
說話的,是手中把玩着冰塊,臉色依舊蒼白的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