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邊際的疼痛席捲着他,讓他不住的顫抖着,舉目所見,盡是黑霧,什麼也看不清,彷彿置身於萬年冰窟之中。商君抱緊雙臂希望能帶來一些溫暖,蹲下身子,希望能緩解一些疼痛,可惜,一切皆是惘然。埋首於膝間,任由着痛楚一波一波的襲來,冰冷一層一層的侵蝕,卻不曾哼一聲,一路行來,他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痛楚與酷寒。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他冰涼的掌心,如一抹暖流,緩緩流入心間,讓他即將麻木的身心再一次有了知覺。
誰?!
商君努力的睜開眼睛,黑霧早已經沒了蹤影,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恍惚中,一雙溫柔的眼睛焦急的注視着他,商君輕輕勾起脣角,溫暖的手,寧靜的眼,是她吧。商君柔軟的叫了一聲:“清~”
秦修之手上一僵,遲疑了一會,手顫抖着想要收回手,可是商君手心冰涼的溫度讓他最後還是沒有鬆開手。
商君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人,卻被這章關切的俊臉嚇得驚道:“修之?!”張了嘴,他才知道自己的聲音竟然低沉的嚇人,喉嚨像是被火燎過一般,說出的話連自己都聽不見。
“水~”
商君剛要起身,秦修之連忙按住他的肩頭,說道:“你受的傷很重,好好求着,別亂動,昏迷了三天,蒼素說你最好不要隨意下牀,想要什麼我幫你。”
他昏迷了三天嗎?!秦修之去倒水,商君微微撐起身子,擡眼看了一下週圍,只有修之在帳中陪着他,商君有些驚恐的撫上胸口,束布已經取下來了,不過可能是怕他着涼,除了中衣外,還給他穿上了一件薄棉襖,他本就瘦,這樣一來,也看不出異狀,再伸手摸摸髮髻,半結着小髻,商君終於放下心來。
秦修之端着熱茶到牀前,商君有些緊張的拉高被子,才接過茶杯。秦修之以爲他冷,拿起掛在牀尾,他的白貂長袍細心的給商君蓋上。
三年多了,束布從不離身,他幾乎忘了不纏束布是什麼感覺,所以現在即使窩在一堆被子裡,但是沒有纏束布,商君還是覺得胸前空空蕩蕩的,尤其是面前還站着一個大男人,他更加尷尬,喝了兩口水,喉嚨好一些了,商君立刻問道:“舒清呢?”
她和笑兒怎麼會讓修之一個人在這照顧他呢?!萬一他發現……
擡眼不着痕跡的觀察秦修之,他面色如常,以他對修之的認識,也是個朗朗君子,若是知道他是女子,必不會在他重傷臥牀的時候與他獨處一室,這樣想來,他提着的心又慢慢放下了。
他才醒來,已經找了她兩回了。秦修之自嘲,他這是在幹什麼?吃醋嗎?不算吧,他連吃醋的資格也沒有。罷了,他這又是何苦,舒清好像已經有所覺,等商君的傷好些了,他還是離開吧。
“她~”秦修之剛想要回答商君的話,幾聲如驚雷一般的巨響忽然傳來,地面似乎都被震得晃了幾晃。
轟轟轟……
商君驚道:“這是什麼聲音?!”聲音極近,應該就在不遠處,像雷聲,卻一定不是雷聲。
秦修之走到窗邊,捲起布幃,只見靠近後山的地方熙熙攘攘聚集着很多士兵,再前面就是灰霧環繞,看不清是什麼,不過聽聲音,剛纔那幾聲巨響無疑是那裡傳出來的。回到商君身邊,秦修之猜測到:“聽說滄月有一種新的武器很厲害,點燃之後,能讓周圍數丈的人受傷。舒清好像也知道做法,現在正在幫東隅造,名字叫炸藥,剛纔的轟鳴聲可能是舒清他們在後山演示新武器吧。”
“炸藥?當真如此厲害?”商君蹙眉,滄月竟然有這麼厲害的新武器,只因爲這樣,隴趨穆纔會派尤霄前來對抗軒轅逸嗎?!隴趨穆到底還有什麼花招?這場他滿心以爲有機會贏的戰爭是否根本只是一場隴趨穆控制下的遊戲?!那麼他做了這麼多,其實根本沒有意義是嗎?!要到何時,何時他才能報仇!
心中恨意翻騰,手上也失了控制,握在手中的瓷杯被他掐碎,只聽見一聲脆響,未喝完的熱水飛濺起來,瓷杯的殘渣也嵌入了商君的掌心。
“小心!”秦修之趕緊抓住商君的手腕,不允許他再用力,攤開他的手掌,好在殘渣扎的不深,小心的幫他清理乾淨,秦修之忽然發現,他的手好瘦,而且修長的過分,男子應該有這樣的一雙手嗎?!
心裡想着,手卻是抓着商君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商笑端着藥碗,站在屏風旁,狡黠的笑着,用力的低咳一聲:“咳!”
如果不是她拿的藥熬了四個時辰,而且要趁熱喝,她一定不會這麼不識相的。
秦修之終於反應過來,急忙收回手,商君也是一臉的尷尬,他們明明沒幹什麼,兩人的臉都莫名的滾燙。
“我~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秦修之急急的出了營帳,商笑想叫住他都來不及。他也未免太無視她了吧,她手中端着的不正是藥嘛?!他還去看什麼勞什子的藥!!
走到商君牀前,商笑將藥碗遞到他面前,眼睛賊溜溜的在他身上繞,商君不理她,接過藥碗自顧自的喝着。
“有人春心萌動啊~”
商笑忽來的調笑,讓商君口中的藥汁差點噴出來,這一切都是誰害的,
瞪着她,商君怒道:“笑兒!你不該在我昏迷的時候,讓他單獨留在我身邊。”
商笑呶呶嘴,不以爲意的回道:“爲什麼不能?”
她還敢問爲什麼?!“要是被他發現了我…我的身份,怎麼辦?!”
顯然商笑並沒有爲這件事困擾,笑道:“發現又怎麼樣?發現纔好!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這幾天,他多關心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我原本以爲,他喜歡的是舒清姐姐,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是喜歡你,有秦大哥這樣細心溫柔的男子守護你,有什麼不好,別說想讓他發現,我恨不得去告訴他,我~”
商君急了,怒道:“你敢!”
這次商笑不打算妥協,大聲回道:“我爲什麼不敢!不知道你在彆扭什麼,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別人家的孩子想你這麼大的,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你不說,我去說!”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商笑轉身就要追出去這個妹妹一向說做就做,商君驚得趕緊起身抓住她的手,急道:“我說了不準說,你再這樣,我~”一口氣沒喘上來,商君猛咳了起來。
“好好好,我都聽你的,你別激動。”她這一咳,商笑慌了,趕緊扶着他躺好,在商君的逼視下,纔不甘不願的說道:“行了,我什麼都不說,你不要生氣了!!”
順了順氣,看商笑憋屈的臉,商君苦笑,輕聲解釋道:“笑兒,我們這樣的身世,如何能像平常人家一樣,家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招惹他,是害了他,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按他這意思,要報家仇就要孤獨終老嗎?!爹孃只有她們兩個子女,難道就是要讓他犧牲自己的幸福來爲他們雪恨嗎?!心裡腹誹,商笑卻怕再惹他動氣,而不敢說出口。
商君搖搖頭,選丫頭事情都擺在臉上,哪裡還用嘴上說出來?!側過身,商君擺擺手,說道:“總之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你出去吧,我累了。”
傻丫頭,武家的香火,自然有你來繼承,總會有人幸福的。
在牀上躺了兩天,商君感覺好了很多,不過因爲他多次舊傷疊加,身體有些受不住,恢復的比較慢,蒼素交代不讓他太勞累,商笑乾脆就不讓他出帳門,他也樂得清閒,在還沒弄清楚尤霄還有什麼花招之前,他決定保留實力。
兩人坐在牀邊閒聊着,忽然窗外號角四起,兩聲長號,三聲短號,似緩又急,不一會,接窗外來來回回的腳步生,匆忙卻有序。
商君奇怪的看向竹簾外來來往往的人,說道:“外面好吵,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商君輕輕點頭:“嗯。”剛纔的號角應該是集結軍隊的號角,要不就是軒轅逸要出兵,要不就是尤霄來犯,不管是哪一個,都將是一場惡戰。尤其是兩軍都有利器的情況下,那個炸藥的威爲,這兩天他也算見識了。
商笑繞過屏風,正好看見推簾而入的慕容舒清,趕緊迎上去拉着她的手,問道:“舒清姐姐,你來了,外面怎麼這麼吵?”
輕輕拍着她的手,慕容舒清微笑着回道:“滄月大軍壓境,應該是準備有一場大戰了。”
聽到慕容舒清的聲音,商君輕聲叫道:“清——”
慕容舒清拉着商笑的手,一起越過屏風,進了內室。商君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過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一手扶着牀頭,一手按着胸口,勉強自己能坐起來,舒清按着商君的肩膀,阻止他想要下牀的腳步,問道:“君,好點了嗎?”
商君也沒有再勉強,坐在牀邊,微笑着回道:“已經好很多了,可以下牀走動了。”這兩天在蒼素和修之的精心照顧下,他覺得已經好了很多。
慕容舒清左右看了看,略帶調侃的問道:“怎麼沒有看見修之?!”聽說他可是每天都來這報到。
舒清調笑的話語,讓商君微笑的臉瞬間變得有些尷尬,狠狠的瞪着她一眼,又拿她沒有辦法,商笑也嘻嘻笑道:“他去取午飯了。是他自己硬要去的!”
慕容舒清輕輕的撞了一下商君的肩膀,仍不放過他,笑道:“怎麼樣,不打算告訴他嗎?我看他心裡鬥爭很痛苦哦~!”確實痛苦,既放不下心中所愛,又要與這世俗的觀念做心理鬥爭,還要揣測她與商君的關係,真是好不辛苦。不過看他跑的這麼勤,還是商君的美麗要大過那些所謂的世俗禮教,這也是她欣賞修之的地方。
商笑也在一旁悽熱鬧的叫道:“就是就是,她偏不說,也不讓我說!”
她都被秦修之感動了,而且他們一個溫潤如玉.一個風雅清揚,再相配不過了,他不讓她說,她就拼命爲他們製造機會,秦大哥這麼優秀,這麼深情,她就不信他能永遠視而不見!
“笑兒——”商君輕輕的低吼,讓商笑吐了吐舌頭,躲在慕容舒清身後四處張望,假裝沒看見商君威脅的眼光。
這兩人的過度關心,讓他不得不說點什麼,微低着頭,商君淡淡的說道:“他——不適合我。”
“爲什麼?”舒清不容她敷衍的問道。
擡起頭,看着舒清固執的眼睛,商君輕嘆一聲,回道:“我,不會是一個好妻子,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父母之仇,一日不報,他一天不能安睡,難道要他陪着他過血雨腥風的日子?
商君還是將自己隔絕起來,不讓人靠近,舒清用手扶着他的臉,問道:“你知道他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適不適合,應該由修之說了算吧。想要推開舒清的手,無奈他現在根本沒有什麼力氣,在清執着的眼光緊盯下,他避無可避,只得吶吶的回道:“我,不知道。”
舒清輕挑秀眉,好笑的問道:“那你憑什麼斷定他不喜歡你這樣的妻子呢?”依她看,修之滿意的很,他的家裡人,會更滿意。商君很適合海域的審美觀,呵呵!
“我——”臉被舒清捧着,她幾乎抵着他的頭,讓他想撇開臉都不行,面對清略帶挑釁的問題,他竟是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商笑沒有商君這麼多顧慮,大咧咧的說道:“這根本是藉口!他連你是一個男的都接受了,還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
商笑說的直白,讓舒清痘忍不住笑了起來,商君已經被她們兩個打敗了,哭笑不得的撫着前額,又是無奈又是氣惱的叫道:“笑兒——”
商笑連忙跳起來,一路往外面跑,一路叫道:“好好好,我去廚房看看。”要是把姐姐惹毛了,可就糟了,等他傷好了,秋後算賬她就遭殃了。
被商笑這一攪和,兩人都笑了起來,舒清輕拍商君的肩膀,問道:“你真的不考慮?”雖然很爲她擔心,但是感情的事,誰也插不上手。
商君輕輕搖頭,聳聳肩,有些無奈的說道:“現在還不是時機。”如果他們真的有緣,或許等他報了仇——,罷了,不想了,這應該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何必自尋煩惱。
商君握住慕容舒清的手,問道:“倒是你,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擔心軒轅逸?不是你爲他們研製了一種名爲炸藥的武器很是厲害,有這樣好的武器加上軒轅速的將帥之才,你還擔心什麼?”清進來,眉頭就沒有舒展過,雖然剛纔一直調侃她,一副輕鬆的樣子,但是她還是看的出來,清有心事。
慕容舒清輕笑,還是瞞不了君,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細細的竹簾,可以看見外邊忙碌卻井然有序人羣,舒清說出這幾天困擾她心緒的原因:“我擔心的,正是這些炸藥。”
“怎麼說?”
“每一種新型武器的誕生,對於戰爭來說,都意味着局勢的偏頗,甚至會改變天下的格局,如果不是滄月君主野心勃勃,而且他們已經擁有了初步製作炸藥的技術,我是絕對不會幫東隅製造的。”
“你是擔心,有了炸藥,東隅的皇上也會耐不住寂寞,想要爭霸天下?”這很有可能,當天下離自己很遠的時候,麼個人都可以說自己根本心不在此,但是當一切唾手可得的時候,還有誰能這樣瀟灑,尤其是對於一個君王來說。
慕容舒清輕輕搖頭,嘆道:“一統天下之心又何止他一個,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從今以後,我的麻煩會更多。”既然滄月已經制造出了炸藥,那麼就算沒有她,戰爭也一樣會進入炸藥時代,結果不同的,只是勝利的那一方是誰而已。
她無心接濟天下,可是現在看來,她註定不能獨善其身了!陽光透過竹簾,斑駁的映射在她的身上,慕容舒清伸出手,可以感受的到陽光的亮度,卻感受不到它的溫度。
看着她清越的背影,可以感受到清內心的無奈,扶着牀沿,商君慢慢的站了起來,雖然艱難,商君還是走到了舒清的身後,攬着她的肩膀,輕拍着給她安慰,人活在這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無奈與心酸,但是,這些卻壓不倒他們心中的堅持。兩人相視一笑,不需多言。
舒清看他站着都困難,伸手輕輕扶着商君的腰,但是在剛進來的修之眼裡,卻是兩人相擁着。
秦修之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們,他們是那麼的般配,商君只有在對着舒清時,才笑得輕鬆柔軟。他以爲,他已經習慣,卻不知心還是不由他控制的酸楚,即使,他願意爲了他不在意世俗,他卻已經情定佳人了吧。
舒清看向站在屏風旁邊一動不動的修之,發現他的視線一直盯着她扶着商君的手,忽然恍然大悟,他的臉色爲什麼看起來比君還差。舒清哭笑不得的看了商君一眼,只見他仍然無所謂的聳聳肩,舒清白了他一眼,一邊扶着他回牀上坐好,一邊叫道:“修之。”
秦修之回過神來,看見商君已經在牀邊坐下了,慕容舒清正微笑着看着他。秦修之也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說道:“舒清,你也在啊,我不知道。”
他的臉色好了很多,是因爲舒清吧。放下手中的托盤,秦修之對着舒清說道:“你坐會兒,我再去拿一份飯菜過來。”心裡輕嘆一口氣,罷了,或許這樣,他才能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樣,永遠做他的朋友。
“修之,不用忙了,我也要回帳了,出來大半天,綠倚該擔心我了。”
看他晦暗的心情,就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可是君又是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讓她也不知道怎麼去解釋,乾脆走爲上,讓他們倆自己大眼瞪小眼好了。舒清背對着修之,對商君做了一個你自己看着辦的表情,笑道:“君,好好休息。我走了。”
商君輕笑着點頭道:“嗯。”這人倒是溜的快!
舒清走過屏風時,拍了拍修之的肩膀,低低的說了一聲:“別放棄!”
她走的瀟灑,秦修之卻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一時反應不過來,舒清的再三明示暗示,是什麼意思呢?
在軍中呆了些時日,知道舒清與軒轅逸是未婚夫妻,尤其是這兩天,他也不止一次看見夜裡軒轅逸牽着舒清的手,送她回營帳,可見他們是一對。舒清這樣一直暗示他,是否就是要讓他來照顧商君呢?以舒清的聰穎,看出他的心意也不是難事,可他是男子啊?在世俗眼中,這是多麼的驚世駭俗之事?!舒清嫁了軒轅逸,那商君怎麼辦?!
即使舒清刻意壓低聲音,商君還是聽的清楚,心裡睹啐,這個舒清,臨走還給他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