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緩和下來了,皇帝沒有再扯些有的沒的,而是把這次來的主要目的說了出來。
“你所說的那個開科取士很好,要想不受世家的制肘,從民間提拔一些真正的人才來對抗是最正確不過的,以前朕就一直有這方面的想法,只是沒有你條陳上寫的這般具體,你所說的弊端朕也仔細想過,說真的,和巨大的好處相比較,那些弊端都不算什麼,任何一項政令都不可能做到完美無瑕,只要能把這開科取士實施開來,朕就已經替朕的子孫打下了一個好底子,以後閉眼了,也不用擔心繼位的人駕馭不住世家,朕需要的就是完全忠於朕,忠於皇家的人。”
直到此時,闕曉潛才知道這事柳先生不止是參與了,而且是牽頭人,那個條陳完全出自於他之手,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他如何能不巴着,不用教他太多,只要在這裡的時間學到的東西便能讓他受用無窮,這便是他相比於其他兄弟的優勢,他是沒有母親爲他操持沒錯,但是他有一個本事強大的先生。
柳全終於沒能保持住一貫的淡定,第一次臉色如此難看,公子和皇家是不是走得太近了?柳家的態度還不知道怎樣,公子這裡又是如此,以後要是爲敵了可怎麼辦纔好。
不行,一定要把消息傳回去,這影響太大了。
柳卿不是沒看到全叔的異色,只是她想不通,爲什麼全叔要這麼吃驚,難道是和柳家的打算相悖?
疑惑的又看了柳全一眼,柳卿決定一會和全叔好好聊聊,“只要皇上堅持,在下相信這道政令一定能通行,民間不一定就全是愚昧之士,相反,很多有本事的人都隱在民間,他們不是不想實現報負,也不是真的那麼甘心藏於民間,他們在等機會,而開科取士只要施行得好,我相信他們絕不會錯過,這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出頭的機會,沒有人會甘心於貧窮,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也沒有誰不想留名千古,他們以前之所以會拒絕皇上,之所以伏於暗處,只因爲……皇上下的誘餌不夠,或者說,皇上沒有騷着他們的癢處,我不信世上真有斬斷了七情六慾的人。”
一席話說得屋內所有人都蠢囘蠢囘欲囘動,有些直白,但是不得不承認說得該死的有道理,皇帝眼中光芒連閃,恨不得把這人擄入朝堂纔好,這樣的人足抵朝堂上十個。
“你這話裡所指的人是……方熙錦?若是我沒記錯,他好像是你的先生。”
柳卿很大方的承認,“方先生確實是我半師沒錯,就因爲是我半師,有些事我才能看得透,第一次見到先生是在清遠府城的官學,當時他看上去有些煩惱,後來才知道他是被人纏得不耐煩,他有才,有名,想籠絡他的人自是有,他看不上那些人,並不是因爲他們的家族勢力不夠大,而是因爲那些人不能入他的眼,他不會爲那樣的人賣命。
第二次見面是在我的書局,他當時可能是聽到了一些關於我的流言特意來找我,但是他是直接去的書局,而不是來府裡找我,他是想看看有些事到底是傳出來的,還是有依有據,這種性子的人往往很認死理,他拒絕皇上的招攬並不是真的願意一直這樣滿天下的跑,而是不想攪和到世家和皇家的博奕中去,方先生是一個純粹的人,有着讀書人的傲骨,不然也不會拒絕皇上給方家的其他賞賜,他只是覺得父兄用命拼來的東西他沒資格享用,這樣的人若是爲官,怎麼都差不到哪裡去,骨子裡的東西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皇帝邊聽邊點頭,聽到最後重重的拍了一下大囘腿,“分析得妙,分析得太妙了,朕就是因爲一直都覺得方熙錦這人雖然性子清傲了點,但是對局勢看得非常透徹,所以一而再的招攬於他,沒想到他拒絕的根由在這裡,柳卿,你說若是開科取士,朕再招攬於他,讓他總管這事,他還會不會拒絕?”
柳卿揮開扇子呼啦啦的扇了幾扇,嘴角的笑意很招人牙癢癢,“皇上試試不就知道了,在下說出的只是自己的看法,並不能代表方先生,不過若是統管這事的是方先生,在下倒是放心,不用擔心考官放水或者收受賄賂,把好好一個政令又變成了雞肋。”
皇帝指着柳卿大笑,“哈哈,柳希及啊柳希及,你可真是個妙人,拐彎抹角的給自己先生討差事來了,不過這個人選倒是絕妙,方熙錦的賢者之名也是名滿京城的,這樣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來統管這事也能壓制得住人,以他和那些賢者的關係,也不至於有人搗亂,再說,方家雖然也是世家,到底一直沒掌實權,也沒和其他世家有多少牽絆,不錯不錯,確實是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皇上可別忘了,方先生可還沒答應,這只是我在胡說罷了。”
“胡說也胡說到點子上了,朕巴不得你再多胡說點,還有什麼,你繼續胡說。”
柳卿喝了口茶,滿口的苦味讓她整個臉皺成了一團,這蓮心茶苦得可真夠味,砸吧了一下嘴,一擡頭就對上幾雙忍笑的眼睛,什麼叫自作孽?這就是了,這蓮心茶可不就是她自己要來的。
“咳……我沒什麼可說的了,該注意的事情我在條陳裡也點出來了,若是再想出其他的,我會再繼續上條陳的。”
皇帝心裡自是不信的,輕輕巧巧的說出來幾句就解決了他一個大問題,這人的腦袋瓜子裡不知道還藏着多少好東西,不過這東西還真就逼不得,無奈的起身,“那好,朕隨時等着你的條陳,若是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也隨時呈上來,你這腦子好用得緊,現在大預朝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想想,若是做得好了老百姓也得利不是,你就不要藏着揶着了。”
柳卿好想翻着白眼回他一句,那是您的大預朝,和我有什麼關係,老百姓好與不好又和她扯得上什麼關係,她做什麼事讓人覺得她就把老百姓放心裡了?
可惜她不敢說,皇帝現在對她稱得上是縱容,但這也是在一定範圍內的縱容,真要是忤逆犯上了,肯定沒好果子吃,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啊!
“皇上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充其量也就是活了二囘十囘年,就算一生下來就泡在書堆裡,弄明白的東西也有限得很,爲了弄出個開科取士,我那書房現在都成災難現場了,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皇上,任何一樣新出現的東西都不容易,需要花費的心力也是外人無法想像的,在下囘身爲大預朝的一份子,自是希望大預朝越強大越好,所以願意花費這些心力,若是再能琢磨點其他東西出來,那自然皆大歡喜,但是皇上,在下也只是一介凡人。”
皇帝站在那裡,目光深沉,從進府開始便一直掛在臉上的笑終於褪了下去,露出爲皇者的威壓,屋裡一下子緊繃起來,衛孚實在想不明白,希及這麼一個聰明人,明明知道皇兄是打算離開了,只要順着說上幾句話希及這次就大勝,在皇兄心裡的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可是爲什麼後面要說這些話?就算不說,也沒人真能逼他非得再拿點什麼出來才行。
柳卿眉眼低垂,她確實不打算忤逆皇帝沒錯,但是她不能讓皇帝對她有過高的期望,不然以後有事就來找她,把她當成萬能的使喚,現在看來是得了聖心,往遠了想,卻是給自己埋下禍根,沒有一個皇帝容得下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人。
柳全夫婦暗暗動了動位置,圍繞着柳卿形成一個太極八卦魚的形狀,除了柳家族人,沒有外人知道柳全夫婦的合擊纔是最厲害的。
“柳希及,你是個真正的聰明人,寧願被人看低了也不願意被人看高了,爲自己留下了退路,很不錯,比起方熙錦,朕倒是更希望你能出面統管開科取士這件事,畢竟沒人比你更熟悉此中內情,朕也相信,你挑選出來的人也一定更合朕心意。”
警報解除,柳卿滿意於皇帝的英明,果然任何一朝的開國皇帝都是能看得長遠的,“皇上也不能忘了,在下才二十歲,這年紀,遠不能服衆,而且,以在下的年紀,若是被比在下大上一輩的考生叫先生,在下會臉紅。”
“好一個會臉紅,哈哈哈,”皇帝臉上的陰霾盡去,笑得張揚,“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就這樣吧,朕不勉強你。”
柳卿深深的彎下腰,“謝皇上體恤。”
再次深深的看他一眼,皇帝龍行虎步的往外走去,若是這樣的人才非得放養着才行,那便放養吧,柳卿這麼一個聰明人,知道怎麼做對雙方纔是最好。
柳家啊,他現在倒是真有些期待了,柳卿爲大預朝出謀劃策,那他身後的柳家應該就成不了敵人吧,若這柳卿是柳家的異數,像聞聽查到的那般被棄出族外了,那柳家可是送了他一份大禮,他不相信柳卿會不及柳家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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