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到這些答卷時正在和衛孚商討政事,毫無疑議的先抽出三小子的答卷看,前面的題目只是一眼掃過,受這麼多年皇子師的教育,要是這些都答不上來,也不足以讓他放在心上了。
他感興趣的,是後面幾道彈性很大的考題,他想知道三小子對這方面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更想知道,在柳府呆了幾個月後,這小子究竟有多大進步,柳卿又究竟有多能。
仔細的看完,沒錯漏一個字,臉上的笑意顯得痛快無比,衛孚心裡有數,故意問道:“皇兄這是看到誰的答卷了?這麼高興。”
“諾,看看,三小子的。”
衛孚雙手接過,和皇帝相同,前面只是一眼掃過,把重點放在了後面幾題,倒也算是言之有物,怪不得皇兄高興了。
“如何?”
看着答卷,衛孚笑道:“雖然還是淺顯了些,但是也算是說在了點子上,想法非常不錯,可惜閱歷到底還是限制了他的眼界。”
“確實如此,現在是天下太平,邊境上也算安定,不然真想把他送去磨練磨練,不琢不成器啊,聞聽你看看,三小子去柳府也只有這麼幾個月時間,看起來卻像是變了個人,那柳卿確實有本事,可惜啊……”
衛孚知道皇兄在可惜什麼,這樣一個人才就在眼皮子底下,卻不能拉來爲皇家效命,而是遊離在權力範圍之外,心胸寬廣的當權者如皇兄者能容得下,並且適當用之,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若是換成心胸狹隘的當權者,希及這樣的人絕對會被捕殺之。
“皇兄,剛送來的還有哪些人的答卷?”
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在衛孚膽顫心驚前才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柳希及讓方熙錦帶話,說是想要十七份考卷,給他的學生試試看,我也好奇那些個小孩子能答出來幾題,就把答卷要來看看,想必柳希及不情願得很,哈哈哈。”
那是肯定的,以他對希及的瞭解,他大概就是拿這些考卷去爲難下自己的那些學生而已,可沒想到皇兄會把答卷要走,衛孚也拿過幾張過來看。
還顯稚嫩的筆跡,比不得那些規規矩矩的一字一字的工整,卻都有些希及自創的字體的影子,筆鋒都帶了出來,字與字之間偶有牽連,沒有希及的揮灑自如,但是也已經有了神韻,假以時日,這會是第一批學會希及字體的學生。
“光看這字體,朕便覺得不管他們答得如何,印象分朕都會給足了,聞聽,你是不是把曉宇的拿走了?”皇帝翻了翻十幾份答卷,曉真曉言的都在,獨獨少了曉宇的。
“喏,皇兄,曉宇答得很中規中矩,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也不落人後,不錯的孩子,懂得藏鋒了。”把答卷遞過去,衛孚很滿意於曉宇的聰明,他和皇兄看好的都是曉潛,但是曉宇卻是個極好的軍師型人物,若是用得好了,以後曉潛會有個很得用的幫手。
皇帝大致看完,把答卷放在書案上壓了壓,站起身來走了走,衛孚跟着站了起來,“柳希及教得很好,原本我還以爲曉宇會經受不住誘惑和旁人的唆使,現在看來倒是可以放心了,他護曉真和言言護得緊,只要不傷及這兩個,想必他也不會想冒尖,以後你多注意着點,暗地裡多派幾個人保護他們幾個,朕有你這個弟弟幫忙分擔,朕希望下一輩也能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一個人……”
搖了搖頭,像是不想多想似的,皇帝看向衛孚,“你多想些該你想的,不該想的就不要去動那個主意,免得害人害己。”
話裡的警告之意衛孚聽得明,可是第一次,他不想遵從,眼前這人不止是他的哥哥,更是皇帝,他時時刻刻都銘記這點,可是心底裡,他還是希望這個哥哥能偶爾寵着他點,像平常人家的大哥那般,“可是皇兄,如果那是我千想百想後仍然放棄不了的,該如何?不能努力拼一把嗎?”
摩挲着書案邊上的圖案,這是聞聽送來的,有了這桌椅和高了許多的書案後,他那一變天便隱隱作痛的膝蓋確實少受了很多罪,這,也是那很有想法的柳希及鼓搗出來的,就爲了讓自己過的舒服點,他很願意花心思。
確實是個有驚世之才的啊,可是有才可以用之,可以互惠互利,可是,這絕對不包括讓他和聞聽牽扯過多,聞聽對他的欣賞他完全能夠理解,但也僅止於此而已。
“聞聽,你是朕唯一的弟弟,是大預朝獨一份的王爺,做什麼決定之前先想想自己的身份,很多事,別人做得,你,做不得。”
衛孚直挺挺的跪下,帶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皇兄,撇開這些,我還是個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的人,會有喜歡的人,會有想做的事,我年屆三十,只有這麼個人讓我想獨佔,讓我想擁有,想讓他給我一個家,這和他是男是女無關,不然,以我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我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又何必來面對皇兄您必然會有的不滿。
皇兄,這一刻我不只把你看成皇上,而是我的兄長,而我,是想得到你支持的弟弟,柳家如何不需我多說您也能猜到他們的態度,柳家的人,絕對不會讓希及被一個男人褻瀆,傳出不好的名聲,可是皇兄,我想要他,只想要他,只要他在我視線範圍內,我便覺得心安,再煩惱再疲累也覺得不算什麼。
原本,我可以瞞得更緊一些,讓您察覺不到,不用過早的面對您可能的怒氣,進而遷怒於希及,在我還沒有抓住的時候便驚了希及,讓他遠離我,可是……我還是不想欺瞞您,皇兄,我從沒向您求過什麼旨意,現在,我只求您給我一個自主的權利,讓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去爭取。
更何況,我一直覺得我不需要有後代。”
要是他沒有後代,不止皇兄可以放心,皇兄的繼任者,他的侄子也可以對他放心,這點不需要說得太透,他也相信皇兄絕對明白,大預朝唯一的王爺,掌握着暗中強大的勢力,若是有了後代便是有了變數,誰都會爲自己的孩子着想,就算他現在沒有這心思,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
皇帝臉色陰沉的看着衛孚,這些話已經算得上是犯上了,更何況話裡的意思還有着更深層的意思,皇家確實薄情沒錯,但是他自認沒有薄待過自己的親弟弟,雖然這也不排除是因爲這弟弟一直讓他放心,連自己的婚姻都捨棄的人,他還能有什麼想法?他在聞聽這個年紀孩子都好幾個了。
衛孚袖中的雙手握成拳,面色卻冷靜依然,他在賭,賭皇兄對他的那點兄弟之情,賭皇兄心裡猜疑的心思會更佔上風,賭他沒有後代對皇兄的吸引力,他的權力很大,隨着大預朝的愈趨穩定愈大,他毫不懷疑,總有一天皇兄會削弱他的權力爲繼任者鋪路。
現在他這麼做,只會更合皇兄的心意,更爲自己爭得了自己想爭取的人,何樂而不爲。
想到這裡,衛孚再加了一個砝碼,“皇兄,臣弟以後想培養曉宇。”
因着這句話,皇帝的臉色終於是好轉了些,“曉宇適合?”
“對,好好磨一磨,他能比臣弟做得更出色。”
更出色?皇帝失笑,“起來吧,你不用太過貶低自己,朕帶在身邊長大的人有多大本事朕心裡有數,現在他還小,先觀察觀察再下論斷,若是不能肯定他對皇位沒有念想,你那攤子事便不能交給他,若是他有那心思又得了你手裡的力量,不管接任皇位的是誰,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喏。”衛孚知道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皇兄只要沒當場發怒,這事便算是緩了下來,就算沒有同意,也有了轉圜的餘地。
在雕花大椅上坐下,皇帝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不管什麼事都以後再議。”
“喏。”衛孚遲疑了下,還是開口問道:“皇兄,您不會去找希及的麻煩吧。”
皇帝回答得異常沒好氣,“你選在現在這個時候坦白,不就是吃定了朕這時候絕對不會動柳希及嗎?這開科取士還需要他保駕護航,方熙錦去一趟柳府便能拿回點東西來,還都是大有益處的,朕要是動他,方熙錦第一個找朕麻煩。”
衛孚理虧,今天坦白這事本來就是突然決定的,天時地利人和都到位了,要是放過了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臣弟先行告退。”
出得御書房,從容的往前走了幾步,還向幾個同他見禮的統領笑了笑,直到出了他們的視線,才倚着一處柱子站定,腿腳發軟,背上衣衫都溼透了,他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要是皇兄這裡不鬆口,前有狼後有虎,中間的希及還懵懵懂懂,他就真的難以動彈了,只要皇兄這裡不插手爲難,他才能空出手來應付柳家,至於希及,除了用溫水煮,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那人哪,就是尾滑溜的魚,難抓得很,偏偏他還就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