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腳步聲的漸進,柳卿在全嬸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打起精神,不願有一絲的失態。
“希及,傷勢恢復得如何?”剛在門口站定,眼睛看到了人,杜容夏便迫不及待的問道,若是可以,他希望是在得知希及受傷的第一時間便陪在她身邊,但是柳家的閉門謝客沒有給他機會。
這幾天他連辦差都沒法集中精神,時時都在擔憂希及的傷勢,還有……關於希及的身份,這幾天他時刻留心着京城的動靜,就擔心希及這女兒身的身份曝露了,要是現在曝露,他唯一的優勢便消失了。
柳卿笑了笑,“好多了,能吃能睡,不用幾天就可以下牀了。”
“那便好,那便好,聽到你受傷的消息我魂都嚇飛了。”在離牀不遠的椅子上坐定,仔細觀察了下希及的臉色,確定還不錯後杜容夏才真正鬆了口氣。
這話在知曉她身份的杜容夏口裡說出來真曖昧,柳卿垂下眼,臉上笑容還在,只是淡了點,“多謝關心。”
杜容夏彷彿沒發現自己說了不合適的話,依然是滿臉關切,“大夫怎麼說?不會留下什麼毛病吧。”
“傷總得慢慢養,大夫也沒說其他什麼話,就要我好好養着,行了,別盯着我這傷了,反正命還在就不算大事,石巖,和我說說現在京城是怎麼個熱鬧法,我這次出大名了吧。”
“你向來有名。”杜容夏看着柳卿笑得溫柔,這樣的女人他不說沒見過,連聽都沒聽過,才學一流,偏偏還掛着個風流的名聲,比他這個大男人還混得風聲水起,讓他如何不放在心上,他就擔心在他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希及的身份被別人知道,比如說衛孚,那他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他非常清楚,和衛孚比他完全沒勝算。
柳卿頭皮發麻,心裡更有些惱怒,因着以前那點交情,她不想和他撕破臉,他倒好,得寸進尺了,以前她說過的那些話,他都沒聽到?那麼清楚明白的拒絕,和欲拒還迎的姿態可離得有點遠。
都結婚生子了,擺出這樣一副情聖樣子給誰看呢?恍然記起那個在藏書閣中修竹簡的男子,和眼前這人判若兩人,權力果然使人墮落。
“希及……”
“石巖,我們是朋友嗎?”小說網不跳字。柳卿打斷他的話,不想再聽那些聽得出真心,但是讓她無法接受的話。
“當然是。”杜容夏心裡一緊,直覺希及接下來的話他不會喜歡。
“既然是朋友,那有些話我就不藏着揶着了,還是開門見山的把話說明白的好,我也不想失去一個朋友。”柳卿直直的看着他,“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對吧。”
杜容夏沉默不語,柳卿嘆息,這個男人比之那時候的青澀不得志要意氣風發許多,眉宇舒展,明顯日子過得很舒心,既然如此,又何必老是糾結於她呢?果然是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嗎?那就請繼續這麼覺得吧。
“石巖,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思,可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我柳卿雖然是女子之身,但是不管是才學還是其他,我自認不比任何人差,若是不能折服於我,我想我不會屈居於任何人,更不會讓自己陷入後院女人的爭寵之中,石巖,你有妻有子,若是真求娶了我,你置他們於何地?拋棄原配,你又置我於何地?
石巖,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是沒人能給,我一輩子不成婚又如何?這天下很大,我很有興趣去踏遍了,京城是權力的中心,可是我遲早會遠離,要是我身邊那人是你,你會捨得丟開已經到手的權勢嗎?不用這麼快回答我,摸着心口好好想想,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是權勢一旦丟開,想要再找回去可就難了。”
杜容夏心中慘然,他又何嘗不知以希及的傲氣不會接受他這個有妻有子的人,就算他丟開現在的一切去和希及共遊天下,希及對他的定位也只會是朋友,更何況,他丟不開姚家,姚家雖然現在聲勢比不得以前,但是要讓他走投無路還是很容易的。
一步錯步步錯,要是當時他經受住了誘惑,他絕對能理直氣壯的追求,到目前爲止,他是唯一知道希及女兒身份的人,也只有他以愛一個女人的心態來愛希及,他原本應該很有希望和希及並肩的。
閉上眼,掩下眼中的酸澀,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希及,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嗎?”小說網不跳字。
知道他是放棄了,柳卿露出由衷的笑意,畢竟從到這個地方開始,杜容夏是她第一個算得上是朋友的人,“當然是,石巖,我一直都把你當朋友,希望以後也會是。”
“那就好,我會做你最值得相信的朋友。”能以這種方式在你心裡佔有一席之地,我也認了。
曖昧終於是到此爲止了,朋友也保住了,柳卿心裡高興,話自然就多了起來,拉着杜容夏問京城現在的情況,她養傷都已經七八天了,這麼久沒有她的消息,京城應該熱鬧了纔對,肯定不是關心她,但是熱鬧嘛,誰都愛看,八卦的心態誰都有的。
上了馬,回頭看着柳家的屋宇,盤算着希及在其中哪一間,以後就連心意都要藏起來了,不然以希及的性子只怕會連朋友都沒法做,步步爲營的朝堂,水深又渾的京城,既要用他又要防他的姚家,天天在這其中周旋,他已經變得有時候連自己都認不出了,只有在想起希及時,那份沒變的心意,想起她時快樂的心境才能讓他有力量再撐下去。
希及,我衷心的希望你能找到那個能給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只是很遺憾,那個人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那個人是我。
“回城吧,找個酒肆,我要去坐坐。”
“喏。”
以後的很多年,杜容夏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後悔這次的酒醉還是該慶幸這次的酒醉,雖然在當時事情鬧得很大,但是到底讓希及以女兒之身站到了大家面前,讓所有人見識到了女人也可以這麼有本事,也讓希及……收穫了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夜半時分,姚家大小姐姚若婷等回了酒醉的丈夫,看着平日裡自律甚嚴,從不曾失態的丈夫今天醉得兩眼迷濛,姚若婷萬分好奇,對這個自己挑中的人,姚若婷是驕傲自得的,用自己的本事不但在家族站穩了腳跟,還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不曾呼朋喚友出去喝過花酒,家中的美婢也從來不多看一眼,她滿意,很滿意。
喚過使女幫丈夫洗漱好,脫了衣衫躺在牀上,姚若婷手指劃過杜容夏儒雅的五官,平日裡總是顯得有些清冷,可是她知道,睡着了的夫君有着無比安靜又溫暖的睡顏,成親兩年多,從一開始的喜歡,她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男人,這個屬於自己的男人,相比起族裡其他姐妹,就算是和其他世家小姐相比,她也是幸福的,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希及,希及……”
姚若婷的手一頓,剛纔她是不是聽錯了?希及,那不是柳卿柳公子的表字嗎?現在京城中誰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大名,平日裡別人喜歡用表字來稱呼他,所以現在就連他的表字也是知道者衆。
垂下頭,把耳朵湊到杜容夏嘴邊,果然聽到他嘴裡還在喃喃念着,“希及,希及,希及……我後悔了,後悔了……”
心裡一緊,姚若婷憋住呼吸,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但是下意識的又想逃開,不想知道丈夫嘴裡可能泄露出來的事,她害怕,怕自己的幸福只是自己以爲的。
攢緊手中的絲帕,姚若婷最終還是沒有動,又或者,她是被杜容夏接下來的話驚得無法動彈。
“希及,希及,若是在得知你是女人的那一刻我就表明心跡,那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不是就由我來給予?希及,希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那個人是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眼角有淚滑落,姚若婷怔怔的看着,她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哭,第一次,原來他是有眼淚的,可是這眼淚卻不是爲她。
淚如雨下,姚若婷死死的捂住嘴,擡起頭,不敢再去聽男人嘴裡還在喃喃個不停的話,自己的丈夫心裡裝的卻是別人,那她又算什麼?她的孩子算什麼?
等等……柳希及,柳卿,名滿京城的柳希及是女人?姚若婷不可置信的搖頭,女人向來置於內宅,以夫爲天,能識字已經是不錯,擁有那種把男人都比下去了的才學,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女人,哪家會教出一個這樣的女兒,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聽岔了,一定是。
擦掉眼淚,按住胸口讓自己冷靜下來,再一次垂下頭去細聽,入耳的依然是希及,破碎的言語中便是關於希及的事,越聽姚若婷越忍不住的掉淚,真的是那個柳希及,真的是她,若是別人她還能想想辦法抓回丈夫的心,可是……
那是柳希及,論容貌,把京城四美都比下去了的柳希及,論才學,被無數人追捧的柳希及,論家世,那是世家之中的世家,她拿什麼去比,拿什麼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