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片寂靜,內侍宮女低垂着頭不敢稍有動作,就算是皇上一直寵信有加的定王爺也不曾這麼和皇上嗆聲過,這個柳卿,好大的膽子。
皇帝習慣了女人的順服,後宮佳麗無數,就算是一直陪他從艱難中走過來的皇后也不敢拂逆他的話,就算是男人中也少有這種敢和他頂聲的人,聞聽向來有進退知分寸,哪怕是平時私底下和他說笑也從不曾逾越,這個柳希及,可真是獨一份。
“柳卿,你就不怕朕治你罪?欺君之罪可是任你有千般理由也解釋不了的。”
柳卿笑語溫和,就其中意思卻不怯分毫,“柳卿從不曾和任何人說我是男人,做男裝打扮也只是方便行走於世,若是有眼力勁的自然看得出來我是女兒身,再說……我一不曾入官場擔任朝官,二不曾以男兒身份向您做過任何承諾,反而是爲您獻策若干,爲您謀得了不少利益,請問皇上,我柳卿,何罪之有。”
說得真是好,好得讓他都沒話可駁,皇帝臉色暗沉,這柳卿就不知道聽君命是何意嗎?這般不知退卻憑的是什麼?柳家?還是他那個皇弟?
“柳卿,若是你的憑仗是柳家,朕該告訴你,朕從來就不曾害怕過柳家,柳家的勢大朕不否認,在柳家沒現身之前也想收柳家爲己用,但是這並不代表朕就拿柳家無奈何,這天下都是朕的,朕手中的軍隊都是上過戰場的精銳之師,小小一個柳家何足俱。”
真不俱嗎?柳卿心中嗤笑,要是不俱,今天下的可就不是招他入宮問話的詔令,而是直接納她爲妃的明旨了,早前她也擔心過,怕因爲自己的事殃及家族,可是看爺爺明裡暗裡的意思,柳家並不是她想像中的無用。不過話嘛,撿着好聽的說總沒錯,一味的硬嗆她也討不着便宜,真把皇帝逼急了怒了並不是明智之舉。
“皇上是天下共主,自然不俱怕任何人任何家族,柳卿也從沒那麼認爲過,只是,柳卿有自己的志向,雖不見得有多遠大,但那是柳卿早有的決定,京城很大,但在柳卿眼中卻太小,天下間山河美景無數,若是能看盡,柳卿既便是死在路上也心甘情願。”
“看遍天下美景?”
柳卿點頭,眼中盡是坦然,“如是。”
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皇帝深思,柳卿這是知道他的想法了嗎?所以表明自己的志向,可是她可知道,若是在眼皮子底下他反而更放心?真放到了外面,要是被哪個有異心的得了她,那他這天下是不是不那麼安穩了?
這麼想或者是太過看得起柳卿了,可是她那身本事絕不能落在別人手裡,若是不能爲皇家所用,那麼,還是誰都不可能用上比較好。
柳卿是敏感的人,尤其是在這裡的幾年,無時無刻不留一個心眼,連喝酒都從來不敢喝醉,就是怕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皇帝身上一閃而逝的殺氣她感受得分明,更何況皇帝是戰馬上打下諾大一個天下的開國君主,一旦起了殺心,煞氣便難以掩住。
想殺她嗎?柳卿從一入大殿開始便調動了所有的腦細胞,緊繃着神經全神貫注的和皇帝對峙,她知道自己謀術不怎麼樣,唯有細心再細心才能全身而退。
所以在說出那樣的話後便想好了接下來要說什麼,皇帝絕容不了一個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人。
“皇上,蒙您看重才覺得柳卿有幾分才華,其實柳卿也不過是佔着些地利之便的便宜,柳家畢竟傳承這麼久,雖然我從小沒生長在族內,可是族長也從不曾虧待過我,更因爲某些原因而對我多加栽培,只要是我感興趣的東西,就算族裡沒有也會想方設法的給我弄來,族裡那些孤本更是隻要我想要便會馬上送到我手裡,任是誰要是有這樣的培養也能成長,只是柳家對子息的教育向來是自願式的,所以族裡可以稱得上是百花齊放,我也不過是在這方面有些長才罷了。”
皇帝眯起眼,“朕怎麼瞧着這話裡的意思好像不止字面上的呢?柳卿,你這是在威脅朕嗎?”。
“柳卿不敢,柳卿只是實話實說,若要論做買賣,十個柳卿加起來也沒族叔一分,若論教書育人,百個柳卿也不如族裡的先生,若論武功,千個柳卿也不敢和族裡的堂叔一拼,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柳卿不過是向皇上展示了長的那方面而已。”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確實如此,他那些個兒子不也只有老三適合做君王?其他人就算逸力爲之,也不過是泯滅了感情謀奪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皇帝的眼神緩和下來,他能明白柳卿話裡透露的意思了,這是個真正的聰明人,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裡,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若是她因爲一個欺君之罪便一味的軟和退讓,那他會失望,但是肯定能順利納她爲妃,若是她和自己硬聲對抗,做爲皇帝,他也必定會容忍不了,那於他於柳家都不利,可是她卻是如此做,不軟不硬的讓他怒不得,卻也沒有發火的理由。
“柳卿,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朕要怎麼做,又爲什麼要那麼做。”
因爲你的猜疑之心,她就得順他的意入宮承寵?皇帝又把她放於何處了?在他心裡,就算她有才,也因爲是女人而大打折扣吧,這個年代,女人就是杯具,除了承寵生孩子好像就沒別的作用了,要是豬能給男人生孩子,那女人地位是不是更不堪?
壓下心底的不爽,柳卿依然回得平和,既然選擇了走明道,那麼生氣怒火只會讓她失去理智,進而失去先機。
“柳卿知道,但是不妨讓皇上知道,若是真入了後宮,那柳卿也不過是一般的女人,天天守着宮殿等皇上的駕臨,可要是皇上給了柳卿自由,那柳卿願以自由之心獻上綿薄之力,如以往那般,這是個雙贏的局面,就不知皇上要如何選。”
“柳希及,你這算是威脅朕嗎?”。
“若是能讓大預朝更好,這樣的威脅做爲有着雄心壯志的您會拒絕嗎?”。
兩人的眼光在空中相撞,互不退讓,皇帝心中閃過激賞,這樣的女人有哪個男人拒絕得了?他有些理解爲什麼在柳卿還是男兒之時,那個優秀的弟弟便會如此癡迷於他了。
可是做爲皇帝,男女私情哪能和天下相比較,就算欣賞,就算喜歡,也就那樣了,要是納入後宮,他也不會專寵她一人,因爲他是皇帝,自己的喜好永遠是墊在最底下。
“柳卿,我需要更能說服我自己的東西。”
這就算是一種表態了吧,柳卿心底鬆了一口氣,表面上雖然一派的遊刃有餘,後背卻已經汗溼了,皇帝,尤其是上過戰場的皇帝的氣場果然很不一般。
從懷中掏出柔軟的絲帛,記錄重要的東西她還是習慣用這個,沒紙張那麼容易損壞,“請皇上過目。”
內侍機靈的上前接過,躬着身小跑着呈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柳卿一眼,拿過絲帛抖了抖,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他知道能讓柳卿在這時候獻上來的東西自然不一般,可是他也沒想到會這麼不一般。
抖了抖絲帛重新從頭看起,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又回過頭去重看,點頭的動作頻繁,柳卿看在眼裡,悄悄的動了動已經有些僵硬的腳,要是有個位子坐就好了。
皇帝心裡的吃驚收斂得很好,沒有在面上表露分毫,大預朝的官位構架臃腫非常,他早就有心要重新整頓一番,和心腹大臣暗地裡商討過幾次,可是始終沒有拿出最好的議案,手裡拿的這份雖然還不夠詳細,但是就整個結構而言,這已經是他想像中最好的了,要是真能改成如此,官員的做事效率將提高一倍不止,對於他的政令行通也非常有用。
這個柳希及,放於後院確實是可惜了,表情複雜的看了階下的人一眼,可是放出去又哪裡能放心,不願意入後宮嗎?皇帝想到了聞聽,這兩人湊一起其實挺好,要是都能再平凡點就好了,他那個弟弟的本事他從來就不敢小看,就算是藏着鋒不也依然是讓人無法輕忽的千面王爺嗎?
再想想吧,皇帝揉了揉額頭,另一隻手卻緊緊的攢住了那薄薄的絲帛。
“柳卿,這事朕需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聽聞聽說你傷還沒好利索,安心養着。”示意內侍把包好的一紮上好的藥材遞上,“這都是貢品,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多謝皇上。”柳卿接過,不就是不希望她現在和別的世家多接觸嗎?她還不想呢她不覺得自己會受得了那些人異樣的眼光。
“柳卿告退。”
皇帝揮了揮手放了人,眼光放在絲帛上沒有移開,這份東西得好好琢磨才行,要不是柳卿爲了自由身,這東西還真不知道會不會交到他手裡來,或者,她早就備着了?
輕嘆着搖了搖頭,看遍天下美景啊,真是個不錯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