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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外的答案,讓屋內屋外都是一片寂靜,連闕子墨眼中都帶上了沉思之色,他習慣掌控,也知道開科取士對朝堂的萬千好處,卻從不曾深思過希及所說的這些。
說穿了,皇家和世家一直是相依相存,就算是削弱了他們的勢力,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剷除他們,在他們心裡,世家子弟入主朝堂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皇兄就算是把不少人逼出了朝堂,可是填充進去的,依然是世家子,只是地位稍有變化而已。
世家已經在京城結成了一張網,他,皇家,全在這張網中,就算稍有偏離,以後也必定是會回到以前那般,可能連皇兄都從來沒想過要徹底擺脫世家。
是啊,下一代就已經是如此紈絝了,再往後會如何?大預朝又能在這些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絝手裡存在多少年?
他死後,能瞑目嗎?
“都不曾想過嗎?現在科考三次已經完成了,各位家主不妨去方先生那裡拿上幾份考卷回去考考自家子弟,看他們能答出來幾道題,再問問他們兵法懂得幾條,能開幾石弓,能舉幾斤重,能拿多重刀,有幾個人能上得馬,若是戰爭起,把他們丟上戰場,能有幾人回。
或者你們可以試試搜光他們身上的錢財,不讓家僕跟着,他們會如何,把生米生菜放他們面前,他們是不是也同樣只能餓死?誰家的孩子都要緊,都當成眼珠子似的護着,這並沒有錯,可是,你們讓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生存的能力,你們總有一天會死去,把家族交給一個什麼都不懂,就知道吃喝玩樂的人,你們能死得瞑目嗎?
若是改朝換代,在坐的各位可知道,你們的子孫後代會有多少人死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們能橫行的,也不過是有大預朝庇護的朝代而已。”
口有些幹,下意識的望向茶杯,想着這麼大熱的天,喝點涼的也不錯,腳步還沒邁出去,全嬸就把一杯溫熱的水送到她手裡,眼裡有着顯而易見的驕傲,這是她帶大的孩子,把這滿屋子男人都給壓制住了的小姐。
柳卿溫和的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把空杯子遞還給全嬸,果然去哪裡都該帶着全嬸,最瞭解自己的就是全嬸了,隨便一個眼神全嬸就知道她要幹嘛。
柳鬆君放在扶手上的雙手用力得指關節泛白,這就是他的孫女,他柳家的孩子,就算是女人又如何,這份見識,誰有?這份膽識,誰有?這份氣度,誰有?
而躲在後邊的柳家衆人更是不錯眼的通過各種縫隙看着站在大廳中間的柳卿,恨不得把那人拖到他們面前來好好聊一聊纔好,柳家人對政治有着天生的敏感,他們非常清楚卿兒這一番言論若是傳出去將引發怎樣的軒然大*,而這些言論,必定會傳出去。
而做爲柳卿的兄長柳蓮嘉,弟弟柳蓮城更是滿臉驕傲之色,若是可以,他們真想站到三妹(三姐)身邊去,她想做什麼,他們都陪着。
柳逸時緊緊攬着已經淚流滿面的文語菲,那份驕傲,不可言表。
“世家子被你貶得一無是處,可是你也別忘了,你自己也是世家子,就像你這般,不是所有世家子都只知吃喝玩樂。”姚老爺子接過話題,自家孩子是個什麼樣他哪能不知,兒子在接手族長之位前不也只知吃喝玩樂,經過這麼些年的磨礪,現在不也像模像樣。
柳卿笑,剛纔那一臉嚴肅的樣子褪去,臉上滿是傲然,“若是戰亂年代,我一個上不得馬拿不起刀的文弱書生也許什麼都做不了,但是現在是平和年代,我能做的有很多,姚老爺子若是不服氣劃下道來就是,姚家任何一個子弟我都敢接下,當然,若是比吃喝玩樂方面的,我認輸就是。”
姚老爺子已經沒有了初來時的淡然,習慣了事事皆在掌握,只能照着他指的路走,這突然打亂的步驟讓他修身養性許多年,已經平和的心態徹底打亂了。
眼神如刀似的射向柳卿,這樣一個人,不應該存在,柳家本就勢大,雖然因爲各種原因一時之間得收斂鋒芒,但是隻要等他們緩過來了,其他世家遠不是對手,若是再加上柳卿這樣一個人……難以想像柳家的這次入世又會留下怎樣的赦赦威名。
隱含的殺意讓柳卿極不舒服,這種被人盯上的感覺……
“想把我扼殺了?”柳卿不點名,只是笑得嘲諷,“真把我殺了又如何,早晚有一天,你們的子孫後代無數人會給我賠命,我倒是很想知道,若是大預朝昌盛不再,你們的家族能存在多久,或者根本不用等大預朝如何,你們的家底便已經被敗光了,向老天爺祈禱讓你們長命一點吧,你們活着便能多護一天。”
柳鬆君不是武者,感覺不到屋內氣息的變化,但是按卿丫頭這話裡的意思,他也知道有人動心思了,一直掛着狐狸樣笑容的老人臉上突現凌厲,“我柳家雖說避世多年,但是要保住一個族人的力量還是有的,柳家護短,還望諸位家主轉告今兒個沒來的人,若是卿兒有什麼損傷,我柳家必定全力報仇,不擇手段。”
一直安坐的闕子墨彷彿纔想起自己今天來的目的一般,起身和柳卿並肩站在一起,對柳鬆君道:“柳家主,本王今兒個來是替皇兄傳一句話。”
柳鬆君起身拱手,“定王爺請說,老夫必定謹記。”
“皇兄說希及所爲之事有利於整個天下蒼生,雖限於希及不願意入朝堂受拘束,皇家定也不會虧待了希及,若是柳家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就是,只要不動搖國之根本,皇兄都會盡力滿足。”
輕飄飄一句話炸得滿堂響,只要不動搖國之根本,所謂根本哪有那麼容易動搖,這樣一個彷彿沒有侷限的條件讓不少人心裡癢癢,斷了他們的利益,卻給柳家爭來這麼大好處,讓他們心裡如何不恨。
柳卿也面帶訝異的看向闕子墨,闕子墨笑着衝她微微點頭,證明此話屬實。
雖說是他自作主張的漫天開了個條件給柳家,但是自打知道柳家開始,他便花了無數心力研究柳家的爲人行事,這樣一個看着風光無限的家族其實相當自律,位高權重至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時,也不曾仗着權力爲所欲爲,當然,也不是他們就不爲自己謀劃,而是把那個度把握得相當好。
他們非常明白怎樣對家族最好,彷彿血脈裡便在野心之上加了一道枷鎖,很好的約束住了族人,讓在外面打拼的柳氏族人可以無後顧之憂的放開手腳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樣的家族,歷經幾朝還存在並不是僥倖。
他感覺這一代的柳家人是以希及爲中心的,所以現在,他敢說這樣的話,隱隱的他知道,柳家人不會讓希及處於不利的位置。
而希及和世家已經是這樣的局面,那麼和皇家站到同一陣營便是必然,而柳家,也必定會爲希及創造最好的條件,而不是拖他後腿。
果然,柳鬆君只是稍微愣了愣,便笑開了,“定王爺這可真是給了老夫好大一個誘惑,若不是自問定力還算不錯,只怕就獅子大開口了。”
柳卿不插話,既然這個承諾是給柳家的,那自當是由柳氏族長做主,若是他們真提出什麼過分的條件,那她也好早做其他打算,對柳家,她始終是心裡沒底的。
柳鬆君看了柳卿一眼,對她的心態不說全部瞭解,也知道個七八分,這就是放養在外面的壞處,她提防的不僅僅是其他人,還包括了柳家,若是不讓她看到柳家的誠意,不讓她對柳家產生歸屬感,她便只會一直遊離在柳家之外,會爲柳氏謀利,卻不會把這當成家。
“定王爺,現在老夫也想不到要提個什麼要求,你看這樣如何,這個承諾先記下了,以後用得上的時候再說,當然,老夫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必定是我們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怎樣?”
“當然可以,本王回去定當如實回稟皇兄。”闕子墨深深的看了柳鬆君一眼,這樣的結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柳家,果然不愧是柳家,不會被眼前一時的利益所惑。
一屋子被無視了的人心下不甘,就算他們憑仗於世家之間的樹大根深,他們也無法不對這樣一個承諾眼紅,這簡單比免死金牌還值錢。
可是他們現在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說什麼,定王爺當着他們的面說這個無疑是在敲打他們,也是在告訴他們,柳希及是皇上要保的,若是他們再不識趣,皇帝也不會客氣。
姚老爺子起身,大力的用拐仗敲擊了地面幾下發泄自己的不滿,語氣也不再客氣,“看樣子今兒個老夫是白來了,定王爺,柳家主,告辭。”
姚家主同時起身,不過態度要好上不少,拱了拱手,“柳家主,定王爺,老夫也先回城了,告辭。”
其他人紛紛起身,不敢再逗留,回去商量對策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