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只覺得要遠離東海才能讓內心平靜下來,也不理張仲道在後面呼喚、追趕,一氣發足向西狂奔,遇到塢堡、軍營便繞避而過,而不是張仲道擔心的那樣心志盡喪。這一跑直至天光熹微才停歇下來,擡眼四望,都是陌生的景緻,想想自己一夜奔行,疾若奔馬,離開新豐怕有三百餘里的路程。心中打定主意不再理睬東海亂局,暗道:要爭就讓你們爭去吧,不是這家興就是那家亡,又關我什麼事,父親常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又何苦摻合在內?
徐汝愚半年前離開幼黎花舫時躍躍欲試的心情,現在已蕩然無存,只覺得尋着幼黎她們才能重拾往日快樂,如此想定,也顧不得青襖汗溼,繼續振作精神向西行走,尋了一處清溪,合掌捧起冰冷的溪水澆在臉上,又喝了幾口,終覺不過隱,將嘴按進水裡,一頓牛飲,只覺暢快無比,奔走一夜的疲倦消去不少。
心中默憶昨夜隨性所發的刺梅劍術,嘴角邊不覺露出一絲笑意。梅朵柔弱無力灑落,但還是在及體之前被他的內識捕捉住蹤跡,攸然發劍擊去,爲免劍勢將之盪開,徐汝愚斂住丹息,蓄在持劍手臂經脈之中,卻不貫注到劍身。丹息長久蓄於百骸,不經周天運轉,對本身會反噬,徐汝愚皆不顧得這些,只想擊碎梅朵來渲泄心中的隱痛,揮劍越是順暢,手臂之間積蓄的丹息已遠遠超過平日水準,鼓盪奔涌,無法自制,那一刻,徐汝愚只想了結自已,非但未將丹息擊出,反而回攻自身,導致他受傷噴血。
心想:五覺歸心的境界可讓我憑藉內識捕捉任何一處的攻勢,丹息內斂不發,卻使自己動作越發靈活,許多奇詭的空處都能後發先至,防守已不成問題,積蓄的丹息一擊若中,只要敵人不是高過我太多,定然會飲恨我的劍下。
徐汝愚經脈破而後立,五年來經過先天丹息滋養修護,強韌之處,強過常人太多,若無利刃加身,天下能僅憑丹息置其於死地的人已然不多,根本不畏蓄積的丹息反噬會傷了自己,這招對他來說,將是以弱擊強的一招,若是敵人強過太多,又是相當完美的防守招式,徐汝愚想到得意處,嘴角上揚,往日心鬱現時一齊隱去,扯過一支苦枝,隨性舞弄起來,覺得手臂中積蓄的丹息漸不能自制,一齊注入苦枝之中。苦枝耐不住如此強的丹息,頓時化爲齏粉,飄飄蕩蕩的灑落下來。
這麼強的丹息驟然注入,就是鋼劍也無法承受,徐汝愚一時間很是失望,想得如此妙處,卻全不實用,望着手中殘留的粉末,想起自己剛剛得意忘形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生無趣,心中起惱,運勁將粉末擲入水中。
粉末本是輕到至微的東西,但在徐汝愚貫注丹息其中擲去,尤如重上無數倍,竟能直直的擊中水面,掀起微微漣漪,徐汝愚見此情形,心中一動,略想片刻,又眉飛顏開,拍拍自己的腦袋,罵道:真是笨啊,先注入丹息在劍身不就解決了。
雖是如此想,但分出丹息留在兵刃之中,又需將大部分的丹息控制在手臂之中,又要控制兵刃的丹息溢離,一切變得異常繁雜,使出的招式效果遠不及平常出招。但是徐汝愚倔性起來,非要將此招完善不可,併名之曰:“星空飄香。”
一路西走,一路琢磨“星空飄香”的招式,一路爲之神魂顛倒,累了尋棵巨樹攀上,餓了,就捉來魚兒,烤了吃下,不放鹽,也不覺無味,只是一門心思琢磨丹息該如何控制才能使此招更有威力,走走停停,速度比尋常慢了許多,過了多久,也不甚關心,心想到了津水之畔,再去理這些凡務。
這日,一條裡許寬的大河橫亙在眼前,望着浩浩蕩蕩的河水自西向東奔行而去,才曉得自己方向感太差,已然偏到北面來了,眼前的正是天下第五大河:淮水。
淮水湯湯,寒水疊浪,水沫爭出,潔白如碎玉灑歸水中。
徐汝愚見那河心處隱然可見沙牀,心想,此地的淮水淺窄,怕已是到了永寧清河府境內了。徐汝愚走到河邊欲要捧水洗臉,駭然一跳,暗道:此時幼黎姐見了我也定然會嚇一跳。此時,徐汝愚下頷、脣上長出密密的茸須,加上左頰暗紅的傷疤,看上去又是憔悴,又是兇惡,加上一頭亂貼的短髮,卻又讓他顯得十分怪異,難以訴諸筆墨。
徐汝愚心想可以藉此嚇唬珏兒一下,對自己這副模樣卻是很滿意,又探近水面,細細端詳起來。此時暖陽當空,直射河水,光影在河水中晃動,十分有趣,徐汝愚專心望去。不時有小魚停在水中,徐汝愚見魚兒御開水勢,竟能悠然停在水中不被水流沖走,心中暗歎:義父曾言,萬物生靈莫不是循至道而生,這小小魚兒卻也知道御開水勢這種上乘的道,只是不知道它如何能夠做到這點。
凝眸看向停在水中游魚的細微的動作,心中雖有所領悟,卻模糊不清,無法喧之於口,內心竟因此鬱悶之極,又隱隱覺得,這其中的“道”對完善“星空飄香”大有作用,於是一路沿河西行,一路去觀察水中游魚,體悟其中的道。
徐汝愚的修習此時已達到一個瓶頸,所以纔有不得開悟而心生鬱苦的感覺,若是突破此關,便能達到一個新的境界。
西行不久,遇見清溪,溪水澄清明澈,晰然見底,心想溪水更加清澈,更便於觀察游魚動靜,想到江凌天的凌波游魚步,心想:若是大哥在這裡,就不用自己如此銘思苦想了。想返回雍揚去尋江凌天算了,又在內心否決此議,心旌搖擺不定,一時忘了自己的本意,但見溪水明淨,清晰可辨溪石,魚停水中,影落石上,若在空處。
心中一動,暗道:若在空處,御水爲空,御水爲空,御勢爲空也。
心中大喜,頭頂枯草,雙足向天亂蹬,瘋子一般渲達內心的通達後的極致愉悅,拾起枯枝,漫天亂舞,不及片刻“撲”的一聲從枯枝尾梢射出一道丹力,枯枝所指的空處“嘶嘶”傳來撕裂之音,“星空飄香”技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