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伢的記憶裡,他爹給他的印象是混亂不堪的。
爲什麼這樣說呢?
山伢他爹經常天沒亮就出門,天不黑不着家,有時甚至是幾天都不在家裡,回來時大多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家裡的事情,難得指望上他。
做爲男人,他爹胸無大志,碌碌無爲,而且好吃懶做,在當地是出了名的懶漢,混混,整天就知道喝酒,再着就是賭錢。
做爲丈夫,他爹從來不知心痛妻子,典型的大男子主義,經常在家作威作福,魚肉自己的女人,不管是在外受了氣還是在家氣不順,都拿自己的女人出氣,張口就罵,伸手就打。
做爲父親,也是不合格的,他爹很少管子女的生活,小孩病了,沒給餵過藥,在小孩餓的時候,沒給做過飯,在山伢冷時,沒給加過衣服,在山伢需要他時,見不到他的身影。
最主要的是,山伢不能容忍他爹經常欺負他最崇敬的人——山伢他娘,這使得山伢打心眼裡痛恨他。
每當看到他娘臉上或身上的淤青、傷痕,山伢就氣不打一處來,久而久之就有了要殺人的念頭,殺他自己的爹。
雖然那時山伢僅僅只有十歲。
今天,山伢終於喊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很久的聲音,他雖然有些慌張,更有強烈的快感衝擊着他的身體。
山伢他爹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衝過來,一個大嘴巴扇出,山伢臉上立即五個紅印,嘴角也流出鮮血,半邊腦袋都木了,久久散不去。
他爹打人從來都是這樣,心黑手辣,有仇似的。
山伢沒動,輕蔑地看着他爹,象多年前共產黨員面對敵人的刺刀一樣,就差來兩句口號。怎麼喊呢?
“打倒帝國主義!”不是,帝國主義是什麼意思,山伢不清楚。“打倒反動派!”也不合適,他除了吃喝就是賭,好像對政治不感冒。
那就不喊了吧,反正在山伢有限的印象裡,革命者慷慨就義前,大多要喊上這麼兩句的。
不過,山伢他爹一定會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爲,山伢想,有一天山伢會連本帶利還回去的,他說到做到。
山伢的娘發瘋狀嚎叫聲推開他爹將山伢抱住,母性這時全發揮出來,她護着山伢,象護着個小牛犢。
他爹更來氣了,拳腳又有了派場。“你給老子生的好伢……”
他娘橫過身子,擋住所有的侵襲。
平時山伢非常聽他孃的話,最喜歡孃的懷抱,雖然已經不如兒時的飽滿溫暖。
山伢依稀的記得小時候要賴進孃的胸懷才肯入睡。
山伢掙開他娘,轉身跑向柴房。
他爹在身後不乾不淨地罵着:“娘們馬屁的,哪來的野種,敢殺老子,反了你。老子在外面混你在哪轉筋?”
然後他就驚慌地沒有再罵一句話,因爲山伢手裡真的提着把彎彎的柴刀,憤怒地衝過來。
刀子在山伢手中閃着寒光,山伢把它舉得高高,一副玉石俱焚的樣子——山伢是玉,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而他爹,就是塊石頭,一塊又臭又惹人討嫌痛恨的臭石頭,山伢的樣子一定凶神惡煞。
山伢的娘也嚇傻了,又從地上爬起來抱住山伢,“山伢,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咋說他還是你爹呀。”
“放開我,我早就想痛快了。”山伢揮舞着刀,這瞬間山伢有種莫名的興奮,。
想當時山伢的樣子一定很嚇人,不然他爹爲什麼悶聲不響的站在那,一動不動。
“不能啊,不能,山伢,我給你跪下了,好歹他,他……是你親爹呀。”
他娘近乎絕望的叫嚷和哭泣也驚動了住在相隔不遠的旺福大爺,旺福大爺瞪着雙鷹眼,“還不快出去。”他對呆立當場的山伢他爹說。
他爹這時才反應過來,嘴裡嘟囔着象條夾着尾巴的狗一樣灰溜溜的跑了。
一個時代就這樣結束了,獨裁統治這個家長達十多年之久的專制者,被推翻了,這個家也迎來了1949年——解放了。
有人說,‘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這是誰說的,咋說的這好呢!今天山伢爆發了,山崩地裂般,並取得了勝利。
從那以後,這個家裡的獨裁,絕對的權威就很少回來,可能這家已經沒他留念的,或者是他的兒子太傷他的心,太不給他面子。
面子這玩意,真操蛋!
不回來還好些,反正家裡就指望不上他,不回來添亂就已經謝天謝地,燒高香了。家雖然過的清苦點,到落個安寧祥和。
不過山伢的孃的心裡總象有什麼放不下,有時站在院門口,四處地張望,不知想看什麼。
……
當山伢用柴刀嚇跑了那個他應該叫爹的人的那年,氣候異常反常,整年乾旱少雨,土地乾涸,地面張開着口子,想要吃人似的。
孃的臉色越來越沉重,陰暗。
山伢家裡雖然能得到旺福大爺地幫助,畢竟是有限的,地主家都沒有餘糧,何況他家也並不太寬裕,所以日子越發的艱難。
“娘。”山伢喊了聲,他娘手拿鋤頭,正準備出去。
“什麼?”他娘看向山伢,一臉的疲憊。
又要開學了,可山伢和姐姐的學費還沒影,山伢心裡很急,可見他孃的臉色,他忍住了,“沒什麼,早點回來吃飯。”
“知道,你們做好了先吃,別等我了。”娘低頭走了。
“弟,我們去挖藥吧。”姐姐山谷出來對山伢說。
“好。”山伢應道。
深山處還是有些草藥的,只要不怕吃苦,不怕危險,多少都可以採到,拿到鄉藥店收購站,可以換回一元、十元不等的錢,若是不小心採到稀少值錢的藥材,那可就賺了,一次能換好幾十塊呢!
姐弟兩也不是第一次在山裡採藥了。
山伢和姐姐山谷在大山中轉着,背上的簍子裡裝有並不多的常見草藥,他倆沒有放棄 ,滿懷希望繼續尋找着,雖然汗流浹背、又渴又餓,渾身酸脹無力。
太陽火辣辣的,一點也不照顧一下,不知誰惹了它,使它每天都怒紅着臉,燒烤着大地上的一切。
山伢想起旺福大爺講的后羿的故事,心裡說:發那麼大火幹啥?你就不能在家休息幾天嗎?別讓我得到神箭,否則先把你射下來解解氣。
啊!姐姐山谷突然僵硬在前面,發出驚恐的呼叫,山伢趕緊趕上,擋在姐姐的前面,姐姐手撫着他的背,身子在顫抖。山伢眼裡流露出畏懼,更有一絲興奮。
前面不遠處有一隻通體赤紅的不知名的蛇,有四、五尺長,正昂着頭吐着信,盯着他倆。
山伢捏緊手中的鐵鏟,想起旺福大爺曾說過,越是不常見的,越是稀有的。
眼前的這條通體赤紅的蛇是山伢從未見過的,也未聽人說過,蛇的藥用很高,又可入酒,這條蛇潛在的價值一定很高。山伢穩住情緒,提醒姐姐不要害怕,不要動,他雙目和蛇對視着,放射着光芒。
對視中山伢佔便宜,好歹他眼睛大些。
赤蛇和山伢對恃着,山伢越來越有信心,這時,山伢只有戰勝它的信念,別的都飛離了他的思維。
那時窮山溝裡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麼金庸、古龍,也不會降龍十八掌、小李飛刀,不過山伢知道,武功再好也怕菜刀,蛇再厲害,應該也怕鐵鏟,只要鐵鏟在手,腳就不抖。
在長久的對恃中,蛇慢慢地鬆懈下來,有要走的跡象,它本就是路過此地,碰巧碰上了他們姐弟兩人。
機會來了,山伢衝出去,正面迎上蛇,象箭出弦,他猛揮鐵鏟,奔赤蛇的七寸。
只一下,這一下,要是讓一個寫武俠的大師看見一定感慨萬千,不知會寫出怎樣的長篇鉅著來。
可能赤蛇根本就沒想到,它也絕對不可能理解,一個十歲的孩子心裡強烈的慾望,竟給了他無窮的動力,只在一瞬間就結束了這一場本應該驚心動魄的生命搏鬥。
拿着赤蛇在手中,山伢開心地大笑,笑容如花,眼中涌出了淚水,驚呆了的姐姐這時才又發出一聲呼喚。
“姐,你看,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山谷笑了,終於從剛纔的驚嚇中緩過來。“太好了,”她圍着山伢跳。
他倆歡呼,這已經不是一條蛇那麼簡單,它是姐弟倆心裡的希望和寄託。
跳完後,山伢對姐姐說:“旺福大爺說過,有靈蛇出沒的地方,一定有寶,我們在這附近仔細找找,興許有意外發現和收穫。”
姐弟倆開始了一種瘋狂地,地毯似的搜尋,全忘了飢餓與勞累。
“弟弟。”
山伢聽到姐姐山谷一種壓抑不住地興奮聲,快速的跑過去,姐姐山谷手指着一處,在一塊山石突出的拐角下面,一個山伢從未見過的東西出現在他眼前。
由於太陽的毒辣,它周圍的草已經乾枯,再加上姐姐山谷尋找的仔細,它就顯露在了兩人眼前。
“姐,那一定是靈芝,我聽旺福大爺說過,是這樣的,有點象蘑菇,厚厚的赤褐色,一定是。”山伢都有點語無倫次了,他張開了嘴巴不知說什麼好。
靈芝長在應該說是懸崖的一角,放出眩目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