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雨
又一個春天到來了,那不是人們心中嚮往的一個溫暖的季節,那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春天,是一個有史以來曾未有過的春天。
幾場特殊的風,那不是春風,是比寒冬還要冷的“倒春寒風”,這風颳落了多少剛形成的快要含苞欲放的花蕾,它毀滅了多少形成葉胚而沒展開的葉芽,它又摧毀了多少剛出土而還沒來得及舒展身姿的嫩苗!
反常的季節,導致了不平常的天氣。一場震驚世界的暴風雨來臨了!
這場暴風雨來到了八里屯公社,風雨波及了各個機關、學校,也波及了中國版圖上難以找到的窮鄉僻壤的小山村格針嶺。
風雨把洪如剛撞擊得暈頭轉向,再一次使他陷入了不可想象的夢境:
那位上次遇到的奇人又光臨了,一副冷漠的面孔,一點兒也沒有理睬和救助洪如剛的意思。
洪如剛被一羣鬼魂無情的追趕着,怪叫聲,吶喊聲,集結在一起的狂吼聲,一下子把他驚得目瞪口袋,他又夢幻了……
洪如剛的眼前,那些沒有面孔的鬼殼兒,那些滿身只是骨頭架子的殭屍,那些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骨髏一步步向他逼近,一個個張開血盆大口向他撲來,他不知所措——
潮流派餘赤紅、王可五搖身一變,聯繫什麼**組織,又網絡附近各村的部分社員和停課的中小學生,立即成立了一個所謂的逆動組織,叫什麼“行動團”。這個組織氣勢兇猛地橫掃一切“****”,向“***”開炮,連夜奪取了格針嶺生產隊瞿志金、趙悅等人的領導權。第二天餘赤紅的組織的大旗就插在了生產隊部的屋脊上,聲勢浩大的行動隊伍,圍繞着村中小道轉來轉去,開始他們要達到的目的而行動。
……
晚上,這些所謂的英雄們就把格針嶺村的“所謂壞人”的各家老老少少包抄圍剿,把他們都趕入了牛欄、草棚。作爲餘赤紅眼中釘的洪宜章一家當然逃脫不了厄運,他們四口人被作爲“壞人”押在了壞人的隊伍中。
神氣十足的行動隊伍號稱團長的餘赤紅和副團長王可五身着某個組織發給他們的一身行動服裝,頭戴這種組織的帽子,手握黑紅漆木棍,和上司從哪裡派住的叫瞿明軍的“特派員”,還有“特派員”新提任的說是他乾妹子的朱蘭芳“秘書”,幾人不斷地策謀如何行動“方案”。
牛欄裡的牛驢被臨時拴在大糞池旁的格針帳上,它們對於人們“侵佔它們房舍”的行爲很是不滿。不斷地發出扯長拉韻的“哞——”“哞——”的長鳴,紅眼扒牯蠻橫地瞪着雙眼,似乎隨時準備向膽敢靠近它的人進行搏鬥;小黑叫驢四蹄在地上亂蹬亂刨,猛地又擡起頭,用勁全力地高叫着:“昂昂——”“昂昂——”
牛欄內牛驢屎尿被衆多的“所謂壞人”踩踏着,不斷地散發出難聞的腥臊味。
蒼蠅、牛虻和蚊蟲在這裡依據叮咬牛驢皮膚生存的昆蟲,今天晚上它們幸喜地找到了“行動人”給送來的美餐,它們便貪婪無情地、毫不吝惜地吮吸在這些弱者的臉上、身上、手脖和腳面上。這些“幸運兒”吃飽了,喝足了,它們高興地“嗡嗡”歌唱;貪婪太狠的“幸運兒”吃得喝得太多了,它們攝取不該得到的東西超過了自己的體重,竟然不由自主地墜落入牲口的糞便中,反而又被弱者踐踏得粉身碎骨。
牛欄內烏煙瘴氣,塵土飛揚。被圍剿來的“所謂壞人”中,年輕的婦女和嬌氣的姑娘們有的哭泣、有的抹淚;哺乳幼兒和孩子們被蚊蠅叮咬得急哭急喊,媽媽不耐煩地拍打鬨抱着他們;年老力弱者你瞪着我,我瞧着你,他們在心慌意亂地揣測着自己的命運;身強體壯者在不斷地窺探着“潮流派”的心態——他們究竟會對自己怎樣折騰?
洪勁鬆靠近洪如剛,低聲說:
“我們逃吧,事大事小一跑即了,‘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跑?老的怎麼辦?他們能放過嗎?自己避難了,老的還不是要頂罪,認了吧,命大不死,必有後福;命不好,就該如此!”洪如剛沒同意洪勁鬆的意見。
“哥,俺弟兄倆跑,逃出一個是一個,不能叫他們連窩端啊!”洪勁鬆又慫恿他的哥哥。
“胡說,往哪跑,各地都一樣,廣播裡你聽不到嗎?俺的閨女兒子不要了,你嫂抱着領着的,方便嗎?老實呆着吧。如剛的話你沒聽到,他想得對。”洪勁鬆的哥哥低聲地否定弟弟的意見。
黑紅漆棍一齊伸向牛欄的每一個人的面前,“喀喀喀”聲音一齊,一個個身着行動服裝的隊員,動作整齊地來到被押的每一個人面前,牛欄內一時鴉雀無聲,就連那正啼哭着的嬰兒也感到恐怖氣氛的降臨。
“你們這些壞東西,只有老老實實,決不允許亂說亂動,剛纔有人小聲嘀咕什麼,你要小心,過會兒再跟你單獨算賬!你們這些人,本來都是本村‘兄弟爺們’,現在可不行了,你們都是我們的死對頭!前幾天在縣裡開會,領導要我們學習‘小馬莊’的經驗,他們敢作敢爲,一氣懲罰了二三百口‘壞人’,我們還念莊親莊鄰手足之情,先把你們看起來再說,你們先老實交代,把你們要如何報復咱窮人,如何進行報復我們活動的、或是如何計劃、打算進行的反對我們行動等先交待交待,今後再看全國形勢發展,進一步和你們算清‘新賬老賬’!”餘赤紅雙眉緊瞪,似乎有理有據地向被關的人嚴肅講演,緊接着黑紅漆棍又動作一齊地舉上天,又是一陣口號震天。
不知是哪個“告了密”,說洪勁鬆和洪如剛要逃跑。“特派員”問朱蘭芳,這兩個人在哪裡,蘭芳一努嘴,“特派員”立即衝上去,抓住這兩個人的衣領,在一夥兵團隊員地挾持下,洪勁鬆和洪如剛被按在了牛欄外的牛槽上。這時,黑紅漆棍如雨點一樣落在了他倆的身上。真不愧是鋼筋鐵骨,洪如剛直到痛得無知覺的時候,他都沒吭一聲;洪勁鬆也咬牙抵禦着棍棒的敲打,最後嘴裡不斷地往外流血,也昏了過去。
棗花走到洪勁鬆母親的身旁,抓住她的手,兩人心如刀絞地聽着牛欄外面的棍棒,無情地敲打着自己的心頭肉,她倆淚如雨點偷偷滾下。
洪勁鬆的哥嫂相互靠在一起,攬着孩子,心在滴血。
洪宜章不斷地用雙手錘着自己的頭,暗罵自己:你到底是造的什麼孽呀,連累孫兒受這麼大的罪!陳氏一邊禱告“觀音菩薩保佑”,一邊不斷地掐扭着老頭子的雙腿:“老不死的,要不是你當年在大門裡做事,怎麼能叫剛兒受罪呀!”她老人家淚如泉涌。
潮流派用冷水潑醒了洪如剛和洪勁鬆,他們又把他二人捆在了牛欄外邊拴牛的木樁上。
緊跟着的厄運就降臨到了其他姓氏的全家人的身上,他們有的被打得遍體鱗傷,有的被打得四肢癱瘓,有的口吐鮮血,人事不省……
午夜來臨,風兒低泣,星兒迷眼如悲。
王可五幾人殺了一頭剛生下三個月的小牛犢,弄在牛欄加工牛料的大鍋裡烀了,行動兵團的戰士們提來了幾瓶酒,他們開始了慶功請賞的酒筵。
第二天,太陽被團團霧氣籠罩着,發出淡淡的昏暗的光。
餘赤紅的家院中,發出陣陣歡笑。
“幾個小兔崽子,非狠懲狠鬥不行;前日子當幾天先生怪神氣,這會算神氣到頭了。赤紅,學着你那上司講的,像小馬莊,把這幾個先宰了算了,替老孃、替二軍、替咱這些窮人出出氣!”是餘赤紅媳婦的聲音。
“大嫂子,包在俺身上了,看形勢,他們幾個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形勢大好,這幾個是格針嶺的典型,非殺非不足以民憤,捍衛我們的果實是我們的天職!”滿臉橫肉的“特派員”瞿明軍嚎開嗓門演講豪說,“該不該叫嫂子,論年齡該叫大娘,可你又還怪嫩抄,俺和你二軍年歲差不多啊,哈哈——”
“不能,不能,都是上邊領導,可不能平輩,二軍得叫你大叔喲。俺家二軍和一些代表,聽說去了什麼地方?這會兒也不知正在幹什麼?”餘赤紅媳婦嬌裡怪氣地和“特派員”扯個不休。
朱蘭芳早就想打斷他倆的談話。
“整整就算了,如剛勁鬆也怪可憐的,也沒做什麼壞事,莊上人,手軟點行呢,大叔大嬸,整整那些其他的什麼壞人吧,這兩個人才不到二十歲,昨晚挨棍捱得都昏了過去,今天先放了他倆叫反省檢討不行嗎?再說,上級政策那個什麼多少條決定中還講,不能把子女和老輩一樣看,他們是‘可以教育好’的,是吧。”朱蘭芳到底是和如剛好過的,昨晚她看如剛和勁鬆被打得那樣,早就心軟了,恨自己不該當個什麼“秘書”,勁鬆還和她家是親戚,她昨晚剛到家就挨媽媽臭罵一頓,還叫她趕快退出潮流派。
“丫頭,可不能心慈手軟呀,做事不是請客吃飯,不能文質彬彬,喲!懂麼?”“特派員”批評朱蘭芳,他伸手去摸了一下蘭芳的不高興的臉,“丫頭,心眼好,那可得對咱爺們好,對壞人可要狠,界線要分明呀!”他又厚嘴黃牙地一裂,往朱蘭芳瞄了一眼。
朱蘭芳心中這一宿非常的不安,她找了李小月,小月不理彩她,和她非常要好的幾個姊妹都沒參加這個組織,只有餘赤紅的“老情人”石從愛和另一個剛從外村嫁過來的小媳婦參加了。朱蘭芳本想在洪如剛身上出出氣,才參加了這個組織,誰知這些人這麼狠地“整”了他,她的心裡又愧疚了。再說這夥“潮流派”好人不多,王可五和“特派員”在這幾天三番五次地猥褻挑逗她,尤其是昨天晚上,他們喝得醉醺醺的,以談話爲名,把她帶到黑暗處,動手動腳,簡置要扒她的衣服……她恨自己沒有遠見,恨自己太沖動,爲什麼要參加這樣的團伙?
“下一步怎麼辦?特派員,你指示指示。”餘赤紅徵求瞿明軍的意見。
“上邊組織不是指示過了麼,按‘三步曲’:第一集中看管,這步我們已執行;第二抄家,破‘四舊’;第三,開**會,抓典型,那個……什麼該怎辦就怎辦,學習外地、城鄉結合……往下形勢發展那個,緊跟形勢不掉隊!”瞿明軍兩隻牛蛋似的眼珠,一會兒直瞪着朱蘭芳,又心不在焉地瞅瞅石從愛,毫不在意地回答餘赤紅的請示。
“可五,別把這些傢伙給餓死了,今天放回去,抄家的消息別走漏風聲,腿打斷的,胳膊打折了的,別給好氣,叫他們自家人弄回去,下一步慢慢行動。”餘赤紅給王可五下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