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是碰上碴了
炎熱的夏季來臨了,太陽離地面比春天似乎近了許多,它像個火球,無情地烘烤着大地。八里屯五分之三的地盤都是涼家的,在這大片的肥田沃土上,涼家僱傭着大批的農民,爲他耕耘着。這會的春玉米,已吐穗掛櫻了,可還須做最後一次鬆土鋤草。在涼家管事的洪宜章,這現在正帶着幾十名的長工、短工在玉米地勞作。
洪宜章雖說是帶工,可從不光靠指手劃腳的指揮別人,他和長工、短工打成一片,貼心相連,上面瞞着涼家的老二涼子波,替被僱傭的農民遮風擋雨。因此那些在他帶領之下的僱工們都非常尊重他,愛戴他,在關鍵時刻,總爲洪宜章爭面子。這樣的大熱天,洪宜章也正揮舞着鋤頭耪地,他是打莊戶老手,總是幹在別人的最前邊。
就在這時,一個長工慌慌張張跑過來報信:“洪大叔,快去看看,後邊的兩個快打起來了!”
玉米已長得過人高,雖看不清後邊是誰在吵鬧,但不時地傳來叫罵聲:“你能,你算什麼東西,還想欺負俺新來的!”
“你嘴放乾淨些,大家都在這看着了,誰欺負誰,你還想倒打一耙!”
“你纔多幹了幾天活,就想耍資格,**肏的,了不起了是吧?爺們不幹這樣累的活,照樣也有飯吃,我還真脎不起你這個一棵樹上吊死的鬼!”
“出口傷人,張口罵人,滿嘴的臭氣,俺怎麼單單遇上了你這道號的東西,再這樣,別怨俺揍你個小子!”
洪宜章也邊跑邊聽出來了,又是那個新來的短工叫黎四的,他是山東人,兄弟四個,排行老四,鄰居們都叫他黎四,來到八里屯討飯他的同行也稱他老四。這黎四中等個頭,滿臉粉刺疙瘩,眼睛不大,配着個鷹鉤鼻子,大嘴兩旁分別長着一個彎彎的像彎刀似的皺紋。這人不願和別人打交道,還常常對別人流露出狡黠的讓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他雖然出身乞丐,但總表現出一副不可饒人的面孔。這人聽說還身手不凡,做事伸出鬼沒的。這個人來此地乞討一年多了,多少好人相勸他,別幹這一行,看他年輕力壯的,勸他到“二總辦”家做工,名聲會好些。好心人對他的勸告還真起了作用。於是,他就到涼家做了一名短工。可當短工時間不長,人人都不敢和他相處,他刁懶心滑,專幹那些叫你吃虧而又叫你說不清道不白的事情來,讓你爲他背黑鍋。所以長工、短工的眼睛瞅着他,躲着他。
和他吵架的叫馬實,這人就是本街上,他的家住在彎岔口南邊,一家子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他出生就不哭不喊,老實可愛,父母說他長大一定是個實在的孩子,就給起個名字叫馬實吧。鄰居們也都說他從小到大,不坑不騙的,確實是個老實人。
洪宜章走到現場一看,發現馬實鋤地在前,黎四鋤地在後,和馬實相鄰的一行玉米還鋤掉不少棵,被太陽一曬,早早搭了葉,但莊稼的壠行裡倒露出沒有鋤掉的野草!黎四看自己趕不上人家,就腦筋一動,對馬實起了心眼。他沒好氣地喊馬實過來看看,說馬實掉了趟子——這真是倒打一耙!
馬實,實實在在的人受了他這等冤枉,實在不能認這個帳,就和他爭吵起來。
洪宜章這一過來,不少人就想替馬實討個公道:
“洪爺們,大家說這活沒有法幹了,沒孬沒好的,沒曲沒直的,這今後怎麼還在一起混飯吃啊!”
還有一個長工更是憤憤不平,他臉憋得通紅說:
“誰是誰非,明擺着,好人不出氣,懶人還強詞奪理!誰吃這一套!”
衆人議論紛紛,說長道短,把黎四氣得眉頭惡皺,眼珠子亂滾,臉上的肉疙瘩一起一伏的,他恨不得把馬實一把抓過來,踏在腳下,揉得稀爛。他瞅着洪宜章到後查看的機會,突然,不知是用的什麼招數,迅速把馬實又抓到手,就往地上摔。馬實也毫不示弱,和黎四抓到一起,打在一起。
洪宜章看在眼裡,氣在心裡,一轉回頭,又發現馬實並不是黎四的對手。由着兩人鬧騰下去,最後吃虧的必然是馬實。
這時他真想一下子把黎四抓過來,狠揍他一頓,替大夥出出氣!可是洪宜章又忍住了。他想一個外地人,大家都應該讓他三分,我自己更不能落個“坐家欺人”的罪名。他一把抓住一個,把馬實和黎四分別拽到兩旁,大聲說:
“別鬧了,我們都是出苦力的,相互打鬥,還有人情味麼?”
黎四沒撈着狠打馬實出氣,還憋得喘着粗氣;馬實沒能懲罰這個找竅的歹人,也氣得幹跺着腳。
洪宜章憋着一肚子氣先走向黎四,拍怕他的肩膀,聲音平和地說:“不要動氣了,窮苦人麼,四面八方地來到一起,混着日月,要是都處生份了,傷了和氣,怎麼在一起混飯吃!?”他又把聲音放低些說,“誰有錯,誰就改,到後頭看看,把拉下來的草再鋤掉,你看你那些鋤掉的綠油油的玉米棵多可惜啊!可俺得給你瞞着,傳到當家那裡你吃不消,俺也不光彩,火要虛,人要實,看長遠些。”
黎四哪裡能接受洪宜章的這些好心善意,他反而把眼一翻,奔向洪宜章:“就你這樣管事的,簡直是和馬實串通一氣!欺負外地人,是吧?大熱天,叫我鋤二遍!你能當家,給我二遍錢?要幹不要幹,你說話,別爛擺夥窮人!”
黎四的話,咄咄逼人。洪宜章簡直是火冒三丈,這樣的人---真是不知好歹!
性急的長工短工,一聽黎四蠻不講理的這樣對待洪宜章,心裡都像起了火,真想把這個傢伙痛打一頓,替洪爺們出出氣。
可洪宜章還是嚥下這口火氣,忍住性子,仍是心平氣和地說“我可是好言相勸,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我偏向你哪一個了嗎?”
“你是勸人嗎,我看你存心整人!你說一句話,俺受二遍罪,我不幹,怎麼着?不要幹,走人!”黎四仍毫不示弱地逼着洪宜章。
這時候在旁邊看不下去的長工短工,忍不住,一個個氣得把腳跺在地上“咚咚”響,把鋤頭撞在地上“咔咔”響。都說洪宜章太窩囊,這種人實在是不可教養,只有揍他一頓,叫他嚐嚐厲害了事!
而洪宜章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心想,他是想惹事生非,叫你發火,俺絕不來火,你自己生氣去吧,再說,大千世界,世界上什麼脾氣人沒有啊!他還是慢條斯理和黎四講話:“黎四啊,你可不是小孩子,我是像整你的人麼?大夥也都在這看着,俺這些人,都是受苦的命,哪個不吃苦?想不吃苦,還能幹俺這行,俺好話說多少,你不理解,你怎樣想,我可沒法了,你自個考慮分寸吧!”
“好啊,你個姓洪的,我沒有什麼分寸考慮,看你的意思是想趕俺走是吧?你記住了,八里屯,俺自有飯吃,等着瞧吧!”
黎四使勁地把鋤頭往地上一扔,睜大白眼珠子狠狠地瞪了大夥一眼,又狠狠地瞅了瞅馬實和洪宜章,擡頭徉徜而去。
黎四不幹短工一事,使洪議章受到很大震動。他心想,自己快到五十歲的人了,竟然把一個外鄉人給得罪了。你說是惹他了,其實沒有怨自己的地方,自己實在是窩囊一肚子的氣。“怎麼就偏偏遇上這道號子人呢,”“幹了這麼多年,今天真算是碰上碴了”!這“大門裡”這麼複雜,誰能說得上今後碰不着比這再胡攪蠻纏的人,這份差事太難幹了,他苦思苦想了好長時間,考慮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在適當的時候必須再另找個營生混飯吃。
在沒找到好的差事之前,洪宜章還得在大門裡幹着。他爲了讓家庭生活得更富足一些,他又向“大門裡”給家裡人要了一份“加工活”。因爲“大門裡”顧得人多了,用人多了,這吃的東西就必須供應上。洪家負責給大門每天加工二百斤糧食:一百斤雜糧推出煎餅,一百斤小麥磨成白麪。這樣洪家每月不但能掙上幾塊大洋,還能賺上一些麩皮,養二頭毛驢拉石磨,或者養上幾隻豬。
這分差事一到手,陳氏娘幾個就得丟下手裡的針線活,小買賣也不能做了,必須一心一意忙加工。她們娘幾個起五更睡半夜,把這二百斤糧食,整理好,洗淨擦乾,把煎餅烙好,疊好,把推出的白麪裝得整整齊齊,送給“大門裡”驗收。
加工活幹得不錯,大門裡很滿意;洪家的小日子也越發有條有理,日漸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