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願望與初心
趙埝村小學秋季又開學了，這裡調來一個新校長，叫鄭雲濤，他一家七口人，就他一人吃小本供應糧，老婆孩子皆是農村戶口，結果上級就把這個校長家屬的戶口安在了格針嶺。時間不長，這個校長就認識了洪如剛，並且和他處得很要好。
由於上級對教育的不斷重視，趙埝村小學校在不斷地擴大，這個學期六個年級五個班，二、四年級是個複式班，現在學校的學生人數達二百多人，原來的老師只有五人，師資遠遠不夠，鄉校要求這個學校要自個找兩名代課老師。
鄭雲濤向鄉校要人，鄉校說，你們自己解決吧，今年上級分到這兒來的只有幾個師範畢業生，你那個學校貪不上。鄭雲濤向鄉校推薦了他所在村的洪如剛，鄉校的領導忽然高興地想起了這個名字，要不是鄭的提醒，他們還忘記了呢，那是公社召開文衛（文化、衛生兩個部門組成一個系統）工作會議的時候，上級派來的閻隊長就坐在鄉校校長的跟前，會上觸及了公社小學的教育問題，又談到了當前文衛工作如何開展當前工作等問題，後來老閻要鄉校幫忙，安插格針嶺剛畢業的一個叫洪如剛的孩子，鄉校校長聽說要他安插一個人，說明他對教育工作很重視，就拍板定案了。這個校長還正想在開公社文衛工作會議時，叫鄭雲濤落實這件事，這會正好了結了鄉校校長的心願。
從鄉校回來後，鄭雲濤校長先找洪如剛談了話，洪如剛早就夢想當個人民教師，今個，那真是夢寐以求了。鄭校長又找到大隊部和生產隊，得到基層領導的許可，洪如剛就上任了。現在，洪如剛暫時實現了他早在學校裡就萌發的理想的願望，當上了一名代課老師。
洪如剛的爺爺、奶奶和母親看到如剛能到學校教書，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
陳氏對棗花說：
“兒媳婦啊，這回你可算有功了，孩子成了教書先生，被你拉扯成人了。在這個家，平兒他爹走後，你真是忍辱負重，千辛萬苦，賢惠守節，真是難爲你了，要是哪天有錢啦，俺真想給你立塊‘貞節牌坊’，以表達洪家對你的謝意。”
“媽，看您老都說哪去了，自從進了您家的門，俺就毫無二心，活是您家的人，死是您家的鬼，不管做什麼事，那也是該做的呀！再說，您老要不是個‘攬草的綱’，這個家也早散了，你和公公哪個爲這個家也沒少操心，沒少吃苦受累啊！”
“媽，這回俺家算是熬出來了，真是蒼天有眼，沒滅這家子。眼看着如剛大了，成人了，說不定哪天娶了媳婦，給俺生了個大小子，俺可就要抱上孫子了，您二老就有人喊你太太了！”
“不錯，不錯！真是可喜可賀呀，你說的這一天不遠了，不遠了！”陳氏笑出了聲。
棗花看着婆婆那滿是褶皺的老臉，還長了塊塊壽斑，也抹了抹自己的臉，澀乎乎的粗糙糙的，猜得到自己也一定是頭髮花白，滿臉風霜了。不知是高興激動，還是興中傷感，她覺察得到，淚珠又從腮上滾了下來。
陳氏望着棗花的表情，也是一陣心酸。老人家不知是高興過頭了，還是又想到從前。他對媳婦說：
“平兒他娘，你聽說麼，滿倉那丫頭挺喜歡俺剛兒的，他小時就和孫子好上了，有那意思，你看那丫頭還可以嗎？”
“媽，這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人長得水靈，刀槍馬快的，也能幹活，就不知能跟這剛兒好長不？”棗花在外面看到的聽到也不少，對朱滿倉的這個丫頭她心有餘悸。
“是呀，前天孫子他姨叔跑來提過這事，說丫頭她媽早看中平兒這孩子，誇他老實忠厚是個人材，可他爹認爲說當今社會，變化莫測，是人材不見得上級能用，以後得給丫頭找個當官的。孩子的姨叔不贊成，他說朱家有什麼了不起，那丫頭還不如李頭家那個小月，那小月小巧玲瓏，一肚子心眼，成天背後老唸叨如剛的好處，一說便成，他爹媽好說話，他包了。”
陳氏瞅了瞅兒媳婦，又嘆了口氣，說：
“你看呀，這孩子說媳婦呀也確實不容易，俺家可憐還住着人家的‘場屋’，誰家不考慮長遠，能肯把閨女說給俺這窮家破產的，難啊，難呦……”
“媽，您老也別愁，您不常說麼，一人頭上頂着一顆露珠，孩子工作了，說不上土的看不上，洋的倒有找上門的，不愁，車到山前必有路吧！”棗花心裡早想着兒子的人品和氣質，覺得他也許有福氣能找到更好的媳婦。
午前，天下了陣麻桿雨，生產隊沒幹活，這午後太陽出來了，小組長圍着莊子轉悠，喊呼起來：
“男勞力繼續搞綠肥，有車的推車，沒車的扛杴；女勞力壯的給男勞力推小車的上杴，年齡大的身體不好的到園上間蘿蔔白菜苗！快走了，抓緊啦！”
如剛的本家二嬏三嬏都來喊棗花了，她們妯娌仨有說有笑地向生產隊的菜園子裡走去。
趙埝村小學校裡，書聲琅琅，歌聲陣陣，操場上體育課的操練聲，此起彼伏。
洪如剛來到這個學校，高興地接受了鄭雲濤校長和管教學業務的蘇主任分配給他的教學任務，他當了二、四年級的複式班的班主任，還兼任了五六年級的地理、常識課，還任了全校各年級的的美術、音樂、體育課。其他任課都難不倒他，在校他是個優等生，對音樂、美術他不生疏，他有這方面的專長；但對於體育，他還真是個外行，因爲他不愛好體育運動。現在讓他從事這方面的教學，他覺得自己除了要練習體育常規基本功，還要練習體操、球技等其它方面的基本功。但是，使他最頭痛的還是那二年級和四年級的複式班教學：一個班裡兩個年級，必須安排這四五十個學生有動有靜，有讀有寫，兩個年級要相互協**學。這真是工作上的一次嚴峻的考驗，但他必須接受這個考驗，他要下決心攻克這個難關。
由於洪如剛不辭勞苦地攻讀教參、教學資料和學校有關其他的教學輔導材料，加上他那不同尋常的語文知識的學習功底，他在不長的時間裡就摸索出了一條條行之有效的立竿見影的教學方法，使他的教學水平提高到難以預料的水平。鄭校長和蘇主任常常誇他不次於正式師範畢業分來的老師。在第一次全校期中考試中，他負責的二四年級複式班的語文考試成績名列前茅。在鄉校抽測的體育技能訓練中，他取得了一至六年級達到教學大綱規定的極高水平，在鄉校舉行的美術音樂競賽中，全校三個年級拿到了全公社第一名的獎狀。從此洪如剛在趙埝村小學裡受到全校師生的青睞，也受到了鄉校領導的好評。
幾個多月後，洪如剛領到了鄉校發給他的第一次的薪水——每月工資二十四元加上二元五角的打夥費，共計二十六元五角整。他高興地把幾個月的工資拿到家就交給了母親，母親又激動地捧着錢交給了婆婆。陳氏合不攏嘴地把如剛拉到面前說：
“孫子，你領到工資了，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要不，俺哪有這麼多錢，這是鄉校做好的工資表，鄭校長教俺在表格裡簽上自己的名字，會計就把錢點好給俺了。”如剛看着奶奶臉上不只是高興還是激動，眼裡那充滿晶瑩的淚珠的表情向她解釋着。
“俺的好孫子，你能苦錢了，你真地長成個大人了。”
他老人家擦了擦眼淚，望着兒媳婦棗花，沉重的說：
“平兒他娘，俺看着這錢，就想到了你爺倆，你爺倆風裡來雨裡去，整天泡在隊裡，每天只能苦人家一人十分工，去年隊裡決分時覈算毎工一角六分錢，陰晴不缺，每月折起來合不上十元錢，年底決分時，去了吃糧和其它分配一共領回二十一元三角錢。你說這自古就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真的，孫兒，行啦，行啦！”
“不錯，有巴頭了，照這樣算，攢了幾個月，俺就找隊裡，要塊地皮，自己蓋上幾間屋，孩子說媳婦就不愁了，媽——你說，是吧！”棗花臉上浮起了笑容，奶奶臉上也有了高興的顏色，他答應着兒媳婦，又沉思一會，說：“兒媳婦，說的對呀，這錢誰也不動，到秋天，俺就找那隊長，按你說的辦。”
陳氏把錢裝在一個小布袋裡，左瞅右瞧，好長時間，她秘密地把錢塞到牀下面的一個瓦罐子裡。
洪如剛忽然逮住奶奶的手，慢慢地說：
“奶奶，這錢不能全收着，要動一點。”
“爲什麼？奶奶可都是爲了你呀！”
“就動一點點，買點東西，去感謝鄭校長和閻叔叔呀！”
“對，孩子的心眼還隨老輩，應該應該呀，不講這飲水思源，也得是知恩圖報吧，行，奶奶聽你的。”陳氏仍舊把錢放回原處。轉過臉來，對棗花說：
“告訴你公公，明個集上叫他用中午集體勞動休息的的時間，跑去街裡，拿三尺布票，扯上幾尺卡幾布和帆布；把四隻母雞下的蛋，別吃一個，攢着，拿部分去賣了，買一雙好襪子回來，再稱上四斤好果子。”
洪如剛不明奶奶的用意，奶奶告訴他，一個星期後，保證如你心願，讓你拿着“禮品”去感謝這二位恩人。
又到星期天了，陳氏吩咐如剛上午到公社的什麼辦公室他閻叔叔那兒，晚上再到你的鄭校長家去分別“感恩”。
如剛心思糊塗：你給我帶什麼“禮品”？
奶奶把生產隊獎給他爺爺的帆布包拿來，打開給如剛看，說：
“孫兒你看啊，你娘利用在生產隊幹活休息的時間，給你閻叔叔做了一雙青布鞋，又用賣雞蛋的錢給他買了一雙長筒襪，另外再買給他二斤角蜜果子，這點心意，俺算盡了力了，以後等你幹好了，再重謝人家。你見到閻叔叔，好好想着，美言幾句，表表你的心意，他會理解的。”他老人家又走到門後，提了一個用秫秸葶子編的圓筐子來，對如剛說，“這裡邊攢了五十個雞蛋，再放上二斤果子，這給你那鄭校長的，先臨時的，以後再慢慢報答人家，見了鄭校長多說些感恩話啊，孩子，別忘了！”
洪如剛按照奶奶的吩咐，分二趟去做了。
他到公社沒見着閻叔叔，值班的人告訴他，說閻隊長到下邊檢查工作去了，叫他把東西放到閻隊長的住處。
後來聽說閻隊長很感謝，收下了禮物，結果叫通訊員小李，把鞋襪送給了“五保戶”趙大爺了，把果子送給正病着的孤寡老人王奶奶了。
鄭校長接到了洪如剛送來的禮品，非常感謝他全家，他讓家屬把雞蛋留下了三十，退回二十隻，說如剛的奶奶爺爺都那麼大年紀了，留着點給自己補補身子吧，說洪家的日子也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