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唱風箏謠
晚晴和幾個同學,剛做完一半的星期天作業,就聽別人告訴她,說有一輛白色的轎車開到了她家門口,圍了很多人,不知是幹什麼的,她就忙着和幾個同學跑來看熱鬧了。
晚晴親眼目睹姚阿姨幫兩個陌生人在說話,是向媽媽來要回自己的,還聽說自己是市長的女兒,她心花怒放——多了不起呀!爸媽都是個大官。
她又親眼看見,這個媽媽李藍敏像被嚴霜摧殘的花木,眼看就要悲哀苦痛地倒下,她的臉頰沒有血色,憂愁、無奈和苦惱使她一下子變老了許多。媽,你可真是我的親媽呀!是你千辛萬苦地撫養了我,別人,別的母親做不到的,你都想着法子,讓我滿意,讓我高興,是你那麼親蜜的疼我、愛我。怎麼,突然,地上倒突然冒出了個市長爸爸,大幹部胖媽媽?
小晚晴,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她不止一次地從電視上看到,大幹部的孩子可不乖,有的做壞事,有的還嬌生慣養,那是讓人討厭的。她不做,不當!她還要想做普通人家的女兒。
姚麗秋一下發現了晚晴,趕忙把她從幾個孩子中硬拉了過來,說:
“傻丫頭,還愣着,快過來,這就是你爸媽,是你的親爸親媽,都是市裡的大幹部;乖孩子,李藍敏是我叫她撫養你的,臨時的,叫媽那是她叫你喊的,你可別誤會把她當成你的親媽呀!”
“乖丫頭,這回呀,你可要享大福了,有個市裡幹部的爸媽,一切可有了靠山,讀初中,上大學、考研究生、考博士、出國留學,那是前途大大的。李藍敏呀,下崗了,沒工作了,養不起你了,走吧,放心地和親爸親媽走吧,回到自己安樂窩去吧!”
姚麗秋看着李藍敏那可憐的樣子,又假惺惺地過來安慰她:
“藍敏,別傷心,別難過了,人家的就是人家的,強扭的瓜不甜,這回呀,你也輕快了,自個養活自己不難,你的那個,什麼來,那個供銷社的不說了,他許會幫助你度過難關的,一切可以再重新開始麼。”
李藍敏真想上前去撕爛姓姚的這個女人的嘴,一下掐掉她的舌頭。
這個女人百般獻媚抗順風旗的醜態,使她真是噁心,讓她的怒氣直往上翻!原先在這兒的那副可憐相,沒工作,沒地位,竟然忘了個一乾二淨;這一下不知怎麼拐彎抹角弄了份工作,丈夫升了官,竟然變成這般模樣。李藍敏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她會這樣無恥的討好上級,來欺凌一個柔弱者……
姚麗秋看着李藍敏對她滿腹怒氣,她害怕她不顧三七二十一地罵她一頓,她趕忙去小聲和副市長說些什麼,胖女人把一個小包遞了過來,說:
“麗秋呀,這包裡可是十萬元人民幣,夠她半輩子生活費了,告訴她,這是孩子的撫養費,也包括她的補償金,這麼多,換一個孩子,值了!”
姚麗秋捧了過來,要李藍敏過目。
李藍敏把剛接到手的包,用勁地摜在姚麗秋的腿上,氣憤地罵了起來:
“缺乏人性,你連條狗都不如!”
李藍敏氣得臉色蒼白,心痛得在滴血,她顫抖着告訴晚晴:
“孩子呀,我的乖女兒,去吧,享福去吧,我留不了你呀,我沒那個命和你相伴了,你走吧,不要再想我了,走吧,孩子——”
晚情一把抱着李藍敏:
“媽——這是真的嗎?我不走,我不要什麼幹部的爸,也不要那個胖媽媽,爲什麼你要我跟他們走呀?媽媽,你就是我的親媽媽,我的好媽媽!我不走,我不認那個爸爸,我也不認那個媽媽!”
孩子抱緊李藍敏拼命地哭,抓着李藍敏的衣服傷心地喊!
在場的人真是個個傷心流淚!還有不少的人在暗暗的恨恨地罵。
“走吧,不要想我了,不要叫我媽媽了,我真的不是你的媽媽,走吧!”
李藍敏似乎沒感情地把孩子從身邊推開!
姚麗秋小聲地罵着李藍敏。
“不知好歹的女人,假正經,什麼人什麼命!”
姚麗秋乘機走過來,硬拽着不願離開李藍敏的晚情,把她往轎車前拉。
墜肉臉的胖女人也上前拉勸着晚情:
“我的乖丫頭,快上車吧,跟爸媽走吧!”
胖女人和姚麗秋把晚情拉到車上又叫司機看着,副市長幫助司機把女兒按在車上坐下,自己慢慢走下車,來到李藍敏面前,說:
“孩子的養母呀,實在對不起,我也沒辦法,她媽的主意,我想先讓別人來做做你的思想工作,給孩子個接受新家的機會,可麗秋非要這麼做,她媽也說夜長夢多,我知道,這樣對你很殘酷,很不公平,不過這是早晚的事,忍忍吧,時間長了就習慣了,錢,你收下吧,那是你應該得到的。”
副市長又把裝錢的小包,遞給李藍敏,
“過過目,收下吧,今後的生活應該有個着落。”
李藍敏沒有接包,也沒對那個副市長言語,她衝開人羣,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和李藍敏要好的人跟着進屋勸她,安慰她。
白色的轎車把哭啞了嗓子的晚晴帶走了,也載去了李藍敏生存的希望
……
水利站站長和夫人也安慰和苦勸了李藍敏很長時間,很多女人也苦口婆心地勸她很多,大家看她的心情似乎平靜了,就離開了。
誰能懂她——李藍敏的心情怎麼也不會平靜,她把門關得緊緊的,她在向蒼天傾訴,向大地吶喊——哀嚎——
蒼天呀,你爲什麼這樣不公平?這個世界我不該來,你爲什麼啊?
蒼天啊,人啊,都是應該空空而來,空空兒走嗎?
爲什麼呀?老天呀,上帝啊——爲什麼對我這麼殘忍——
蒼天啊,你叫我來這世上,卻又這麼狠心的扼殺我,爲——什——麼呀!
她翻呀,抓呀,找啊,屋子空蕩蕩的。
——孩子沒了,希望沒了——
一切的希望都沒了!
她從自己上小學時留下的日記本里找到了洪如剛給她的彩布條,他告訴自己是他小姑出嫁時做衣服剪下的一條一條的彩布條,如剛給她紮在頭上的兩根,還有那麼多,她把它包在一個信封裡,含淚寫下幾句話,把這幾句話的信紙也藏在了信封裡。
李藍敏仰望着茫茫的夜空,忽然空中飛起無數的風箏,她耳邊也彷彿響起了《風箏謠》:
二月二,日子好,風箏遮天翱雲霄。
月兒無有星相伴,彩霞不在藍天飄。
彩鷹不見了,孤雁飛不了。
佳節年年依舊,雁鷹不能並肩翱。
風箏線兒斷了,孤雁獨自嘆嘆嘆。
往事已成煙雲,誓言消失了。
晚上,李藍敏少魂無魄地又找到站長夫人,說,“大姐,請你見着如剛把‘這’交給他,千萬不要讓別人看見了。”
第二天,站長和夫人又想去再勸勸李藍敏,夫人喊門,無人答應。
站長砸開了門,李藍敏死了!~
公安鑑定是自殺——她服了過量的安眠藥。
水利站長及夫人含淚和衆人給李藍敏作了後事安排。
李藍敏本家來了幾個人,簡單地把李藍敏的骨灰埋在了沂龍河南邊的彎子頭的一塊平地上。
這也正是李藍敏的遺願,她在這兒,可以遠遠地望着洪如剛早起晨練跑步的身影。
她還可以天天見着他。
洪如剛聽了站長夫人的講述,真是無法忍受這突如其來的悲痛,他無法控制,他想吶喊,他想大哭,最後他堅強地控制住自己,只是偷偷地流下許多淚。
站長夫人小心地找出李藍敏送給他的牛皮紙信封,說她不忍心將這東西交給洪如剛,估計這裡面裝的是李藍敏留給洪如剛的最後的“知心話”。
洪如剛不能在此停留,他拿着這信封向沂龍河大堤的南彎跑去。
快到埋李藍敏骨灰的那片平地時,洪如剛拆開牛皮紙包,裡邊用一塊白布裹着兩樣東西:很多彩布條,一張用格子紙寫的信。彩布條那是洪如剛和李藍敏兒時純真無暇情誼的見證;這個李藍敏真是個細心人,直到臨終的時候還收着這些彩布條,真是難以想象,藍敏對如剛的癡情。
半張短信是這樣寫的:
剛,當你見着這東西時,我大概不在這個世上了。請你多珍重自己,願你一家永遠幸福!
下輩子,我如果能轉世,再也不做一個女人了,女人的單身生活你知道有多麼難嗎?我願當一個男人,還和你交朋友!
敏 x年x月x日 夜
洪如剛看完半張短信,他更是無法訴說這心中的痛苦,他捶胸頓足地埋怨自己沒有去勸說她,安慰她。洪如剛更怨恨自己,這階段光顧自己的工作,自己的飯碗,只顧自己的創作,真是太自私了!
如果在藍敏精心撫育多年的女兒被人奪走的一剎那,那個晚上,自己要是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應該去勸勸她,安慰她,她也許還會有活着的希望和信心。
藍敏的死,如剛覺得十分對不起她。他怨恨,悔恨自己,他哭抓着她墳上的土,喊叫着:藍敏——你爲什麼走這條路呀?世界上幸福的人,悲涼痛苦的人,活得很悲慘的人,有的是呀!你爲什麼就那麼脆弱?二十多年,沒實現你的所願,你都堅持活下來了,這回爲什麼這麼想不開?一下撇開了這個世界呢?
洪如剛哭昏在李藍敏的墳上好長時間,是一個旋風吹醒了他,這個旋風旋了好長時間,風沙,碎葉,爛草無情的吹打在洪如剛的身上,真的好像有那個冤死的魂靈要把一切怒氣都一下子在這兒發泄似的。
洪如剛無法存留,他磕磕絆絆地爬起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那個土堆,又好像那個土堆裡的人正在用雙眼惡狠狠地瞪着他。
這也許就是藍敏不肯讓他這樣悲傷,她要顯靈,爲了那個可愛的他,故意使用這種方法把他驅趕走的。